春雷滚滚,浊漳水北岸,一群人狼狈逃窜,以至于那面红底的黜字旗都被弃置在污泥中,为人践踏。 “浮桥被烧,首席可还能施展真气封冻住河面?”一人焦急来问,乃是黜龙帮龙头李定。 “不够了。”黜龙帮首席张行虽然狼狈,却也冷静。“事到如今,咱们不要顾忌追兵了,一起腾跃起来,分路逃回去吧!” 几人面色惨白,但几乎是一瞬间,包括李定在内,几名头领却只是一咬牙,便不顾一切腾跃起来,抢先遁走,这一遁,直接引来身后战场的注意,一柄巨大的金刀从天空凭空出现,仿佛斩破了虚空而出一般,继而显现在了浊漳水之上。 下一刻,金刀斩落凡尘,居然将浊漳水给凭空斩断,后续水流继续流淌,水位立即下降,而上游水流却在半空中聚积起来,水位越来越高,却不往两侧散去,端是神奇。 这个时候,一人闪在近乎绝望的张行几人上空,冷冷来笑,其人言辞狠戾,明显是在发泄:“张行,你可曾想到我临阵突破大宗师?可曾想到我是诈降?可曾想到幽州军会倾巢而出渡河来援?而你现在还有几分真气,可还有生路?白三娘被魏文达引诱到巨马水,可还能赶回来救你?” 张行抬起头看向空中那人,面无表情:“薛常雄,你莫要觉得今日除掉我便能高枕无忧,陈斌在邺城,窦立德更是全军回去,他二人精诚合作,你迟早还是要死在这河间!胜的还是黜龙帮!” “就凭他们俩?!一个堪称家奴的属吏,一个被我打的只能在高鸡泊吃水草的草寇,还能胜我?更不要说,人尽皆知,这二人水火不容!”薛常雄只觉得荒唐。 “同样一人,在你手下只是一私人属吏,在我手下是管着二十余郡,执掌泰阿的相公;同样一人,在你眼中是高鸡泊吃草的草寇,在我眼里是能团结整个河北的义军领袖:便是他们有所不合,可你既要除我,我虽死,志气犹存,他们也必然能摒除前嫌,精诚团结,卷土重来!”张行站在那里,丝毫不惧。 薛常雄大怒,血涌起来,金刀竖起,直直刺下,将那张行当场斩做两断,犹然不足,只在那里破口大骂:“偏你们这些人能知天机晓人心是不是?!我看你还能不能晓?!” 喝骂之后,气血落下,不知为何,反而觉得不安起来,乃是心里信了个七八分,自己迟早还会落在窦立德和陈斌这两个曾经对自己来说算是脚下烂泥的人手里。 然而,这种心忧难平刚刚起来而已,忽然间,随着脚下那张行的身体生机断绝,天地陡然变色,风雨雷电冰雹日月光晕齐现,薛常雄面色微动,心中醒悟过来,这张行果然是天命之人,自己此举竟是逆天而行……但似乎又没有多少惊讶? 惊惶之下,一阵疾风卷着劲雨吹来,竟然穿破其人护体真气,激的这位新上位的大宗师一个冷颤,然后从榻上惊醒了过来。 喜怒交加,竟只是一场梦。 然而,出了一身冷汗的薛常雄心知肚明,自己便不是如梦中成了大宗师,也是个老牌的宗师,如何不晓得什么叫做心血来潮? 做这个梦,也就是说明事情要有天大的变化,自家的命运很可能马上就会被决定了。 但是,只在榻上喘了两口气,听着外面虫鸣,薛常雄复又觉得无奈起来……因为不要说是他感应到了,便是这城里城外随便一个队将都晓得决定命运的时候到了。 现在是三月十一的深夜,前日开始,河间周边最近的四个县已经有三个县落入黜龙贼手里了,昨日黜龙军各部主力就已经就位从而完成半包围,今日早上就已经大举出动,明日晚间就能来到河间城下,而幽州军主力也出现在了滹沱河对岸几十里外的地方,要想支援也就是明日的事情了。 生死荣辱,就是明日,且只能是明日。 想到这里,薛常雄还是勉强振作起来,便从榻上起身,披着衣服来到屋外,本想遣人去喊慕容正言的,但犹豫了一下,到底是决定不去打扰双腿残废的对方,反而只喊来了幼子薛万全与义子罗信,重新复盘明日的计划。 二人此时还没有睡觉,甚至有些振奋之态,见到薛常雄后也是一副昂然姿态。 “父亲大人放心,明日早间大会,只摆出安抚的姿态,先说清楚道理让大家同进退起来,然后上午放开府库,大肆赏赐,下午告知全军,黜龙贼不满我们放空府库,要所有人交还财帛,还要十一抽杀……鼓噪起来后,就一起出城。”薛万全先行来言。“计划种种,绝不会出错,明日早间鼓噪的人我也刚刚找好了。” “明日中午之前,幽州军所有步兵就会抵达滹沱河,从我们留好的渡口过来支援我们,出现在我们的侧后方,而两万最关键的骑兵,会利用机动优势,绕过今日渡河的李定部,从饶阳后方的安平渡河,进行一场大侧击。”罗信也随即叙述道。 “李定卡在饶阳是有缘故的,滹沱河在饶阳那里恰好是支流汇集点,往东只有一条主干,往西却有足足三四条支流……从安平渡河,要连续穿过这几条支流,会不会来不及?”薛常雄象征性的对之前早已经烂熟于心的计划提出一点质疑。 “不会的。”罗信都是满满信心。“那几条支流我亲自去侦查过,春日水没涨起来,滹沱河到河间这段都能搭浮桥轻松过来,那几条支流的浅滩完全可以让骑兵泅渡!” 话到这里,罗信顿了一顿继续宽慰:“义父大人放心,我马上就走,去滹沱河北面找到我岳父魏文达,亲自为他的骑兵带路……便是退一万步说,那几条支流恰好今夜水涨,我也能及时带他们回转,从河间城北面渡河。” “不错。”薛万全也赶紧插嘴。“父亲,义弟这般做便是万全之计了,你不必忧虑。” 薛常雄本想再说些什么,但听到万全之计之后反而放弃了讨论的心思……因为他很清楚,一开始就清楚,哪怕是计划完全得到施行,最后决战也不过是三分胜算。而实际上,这个计划过程必然会出现动乱,幽州军肯定不能及时、完全的到位,河间大营明日重整人心反击过程中肯定会出现人心离散,出现指挥不畅,出现临战逃脱与倒戈。 哪来的万全? 唯独,战争是有自己法则的,一旦开始运行起来,就会抛弃一些战争外的东西,所以黜龙军也不可能万全,总能给他留下一搏的机会,所以才想着打一仗,拼了命打一仗,以求不受辱罢了。 可是现在,现在自己的儿子和义子还想着万全,分明说明他们对战争本身的看法幼稚到可笑的地步,也让薛常雄真切产生了一丝动摇……自家是看的清楚,定了决心,但真要为一己之念,坏了这些年轻子侄的前途与性命吗? 他们知道个什么呀? 片刻挣扎后,薛常雄强压种种心思,看向了自己还算喜爱的义子罗信:“既是如此,阿信现在就走吧,务必随幽州军骑兵主力行动。” 罗信不敢怠慢,只一拱手,便匆匆而去。 且不管薛常雄今夜如何难再眠,只说罗信出了城,打马飞奔,为了验证河间城北面浮桥,他甚至没有选择腾跃过河换马,而是亲自于夜间打马走桥,甚至还反复在这几座搭好的浮桥上反复往来了几次,这才继续北上。 此时时间还没来到三更。 事实上,当罗信抵达博野城东十五里的一处市镇内,见到幽州大营的前都督、振威大将军,昔日十八骑出身的骑军副帅齐红山时,正好算是到了三更时分。 而让罗信感到诧异的是,虽然充当军营的整个城镇陷入到了沉寂,可这位出身红山、身材高大的主将却居然没有入睡,反而端坐炯炯,充作中军大帐的那个高坡上的小院子也灯火通明。 “少将军不知道,那李定兵少,渡河后明明只该防御,却居然反其道而行之,主动朝我们发起了攻击,西南面冯、韩两位将军那里都有哨骑来报,说是遭遇了夜间突袭。”见到对方主动来问,齐红山叹了口气,便告知了原委。“只能说,这李定果然不是个善茬子,这招以攻为守,确实厉害,咱们明日想甩开他就难了。” 罗信脸色难看到极致……眼下局势当然还没那么糟,甚至算是在情理之中,但联想到刚刚自己对义父所言的“万全”二字,这情理之中的局势,却反而更加让人感觉羞耻起来……哪来的万全? 情理之中的局势都没有推出来。 更何况,只说军事,就凭人家李定这一手,明日绕行饶阳走安平的大迂回、大侧击会不会受阻?便是没受阻,也会被缠下来许多兵马吧? “少将军不必这般忧虑过度。”齐红山见状晓得对方心思,便来安慰。“按照之前的情报李定此次所督的只有七八个营,其中两个营还留在了上游,而且还都是步骑混合的营头,明日真动起来,他们拦不住我们许多人,大队骑兵还是能过去的。” 罗信心知肚明,三更半夜的,这种军事动乱自己根本没资格掺和,便也胡乱点了头,却又忍不住来问:“冯韩两位叔父应该能拦住李定吧?不会再出乱子了吧?” “我不想瞒着少将军。”齐红山沉吟片刻,却是干笑了一声。“若是觉得老冯老韩就能保稳顶住了,我何必这般警惕起来?莫忘了,人家还有三位宗师呢!” 灯火通明的大帐中,罗信心下一沉。 “雄伯南早年就是河北了……随着那面远超以往的紫色巨幕整个拍下,滹沱河南岸的河间城内,刚刚再度睡下的薛常雄再度翻身坐起,依旧是冷汗迭出,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再疑惑什么,而是瞬间认清了局势! 毕竟这种东西对他而言,恰如普通的电闪雷鸣对普通人……怎么可能不被震动?怎么可能不晓得,雄伯南已经莫名出现在自己正北面了?而雄伯南这般肆无忌惮的施展威能,又代表了什么,身处漩涡中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不就是他薛常雄诈降把自己诈进去了,人家抓住机会全军去取幽州军了吗? 可是知道又如何?为时已晚。 这个时候,他应该怎么做?能怎么做? 去支援滹沱河北,三家两军就在滹沱河北发动决战? 道理是如此,可这个时候部队刚刚休息两个时辰,怎么动员部队?黑灯瞎火的,怎么渡河?到了滹沱河北,除了两个县城,具体往哪里扑? 这位老牌宗师、河北行军总管、河间大营领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坐在床前,等着天明的到来……他甚至都没法召集军中其他人,让他们知道讯息去做准备,因为这样很有可能会走漏消息,造成更糟糕的后果。 说句难听点的话,现在喊起人来,说明情况,只怕会一哄而散 他只能坐在这里,回味着刚才那一下堪称浩荡的真气汇集与释放,放任自己的心在乱跳。 同样被震动的还有高阳城内的魏文达,这位幽州军第一大将,新晋宗师、堪称罗术腰胆的骑兵统帅震动只会更多,因为他跟雄伯南是熟人。 雄伯南本就是河北豪杰,早年就在信都厮混,魏文达也是河北闻名的豪杰,早年在幽州厮混,两人颇有接触,光是喝酒、比试就不止次。只不过,雄伯南素来不服朝廷管束,只是一味交游,到处来讲义气,朝廷压制他,他就往别处厮混,而魏文达却在凝丹后被朝廷招安,做了幽州大营的军官。 当时来看,自然是他魏文达的选择更对,早早得了前途,而且在随后的十几年中,随着地位越来越高,他也是一直这么认为,但现在来看,却有些恍惚了……一时天翻地覆,才不过四五年而已,对方如何早早成了宗师,成了黜龙帮这种大势力前三的人物?自己却还是个幽州兵头子。 虽说自家没有野心,但当此紫气南来,也不禁心中酸涩。 当然,也就是酸涩而已,魏文达心中复杂心思一闪而过,便立即面沉如水起来,他如何不晓得出大事了呢? 雄伯南出现在齐红山的位置,不顾自己和薛常雄还在,直接放了这么一个招摇的真气外显手段……所谓当军从严,作战虑败,魏文达几乎是瞬间推算出了最糟糕的局面——黜龙军主力尽渡,扔下自家锁了自家的河间,直奔滹沱河北,最前面的冯韩两个将军已经事败,齐红山的兵多一些,战力强一些,为了防止久攻不下,雄伯南终于出手,而这一击必然也要算作齐红山败北了。 那现在要做的,能做的,也没有过多选项了。 “派哨骑出去,让所有散在外面的部队都连夜撤回,博野城的赵八柱将军也不要留,都回我这里来,我这里装不下,就直接撤到身后鄚县去! “打开城门,点燃火盆,严阵以待! “少将军立即走,去鄚县,寻总管说话……让他一边收拢部队,一边在徐水、巨马水上增设浮桥,遣人看管! “告诉罗总管,黜龙贼最快天亮就能到我这里,我要收拢部队,根本来不及走,只能到时候试着守一守,让他观察一下形势……若是天亮后我守住了,就动员薛常雄渡河,连着他一起来救,虽说不如之前的前后夹击,到底也是堂皇一战!而若是我速败了,他什么都不要管,带着能带的人连续渡河、拆桥,回到幽州再做打算!” 刚刚抵达高阳城的罗信目瞪口呆,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是很快,魏文达下一句话就让他如遭雷击:“告诉总管,齐红山齐将军十之八九是没了……要他心里明白,一定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弄清楚局势,再来行事。” 接下来,罗信本想多问几句,却也晓得局势凶险,只能强压下各种不安,再度换了一匹马,狼狈向北。 魏文达的猜测不能说错,这个时候,齐红山还没死,但也基本上没什么指望了。 “委实不降吗?”雄伯南蹲下来问身前故人。“老齐,我知道你讲义气,你便是不顾及自己,也总该为自己部属着想吧?” 双腿齐断,被捆缚在墙边的齐红山努力吐了口气,对着故人缓缓摇头:“我自讲义气,可你紫面天王难道不讲义气?我的兵落到你手上,有什么不放心的?” 雄伯南本就心中焦急,此时被怼了一句,晓得对方态度,到到底是焦躁起来,转身对坐在一个小凳子上的张行来言:“若是张公慎头领在就好了!” 张公慎在也劝不了这人的! 众人心知肚明,却都不好说什么,而且有些人已经不耐起来了。 那齐红山似乎是注意到了这些,复又喘息来言:“雄天王,不要再劝了,张公慎在也不行的,速速杀我吧……之前你们刚到,我便让部属率五百骑出镇绕行侧击,结果一去不回,便晓得必败了,之所以不走,就是为了给魏将军和罗总管争取时间……如今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话到这里,雄伯南长叹一声,终于闭目。 张行会意,也叹了口气,便抢在徐大郎之前开口道:“既破了齐红山,正该兵贵神速……诸位,咱们不能耽误时间,也不能浪费战力,战阵之上,他若不降,只有速速处死,以绝后患。” 说完,只微微抬手,早就等不及的贾越便上前一步,将齐红山一刀了断。 旁边的侯君束看的心下一颤。 “侯君束!”张行终于也扭头来看此人。“你说你有紧要军情?” 侯君束不敢怠慢,立即下拜:“回禀首席,罗术现在鄚县,高阳是魏文达,博野是赵八柱……骑兵多在高阳-博野之间,步兵多在鄚县-高阳之间,一般都是沿着三城连线的东南侧的几条官道上的市镇落脚,没有自立营寨,而鄚县身后的徐水与巨马水上则有浮桥……按照原计划,他们应该是明日兵分两路,步兵过河支援诈降的薛常雄,骑兵绕后,午后时分趁着黜龙大军往河间集中行军时三面夹击,大举交战。” 张行也不吭声,立即回头看马围。 “跟前面俘虏所言无二。”马围立即点头。“没有什么新情报。” “部队已经往高阳开拔了,王五郎在前面统揽,白三娘随行,单大郎在博野做阻击,牛督……牛大头领在那边辅助,都不必担心出岔子,也不用想什么多余计策。”李定也插嘴道。“事到如今,咱们只不要耽误进军,速速在天亮前堵住魏文达,就这么一路卷过去,绝对能将幽州军卷到徐水。” 侯君束听得心中又是一颤,他能想象到最糟糕的局面出现了,黜龙军居然是全军渡河来打幽州军! “侯君束,你还有别的军情吗?”张行点点头,复又来问身前之人。 “……罗……罗信刚刚去了高阳。” “还有吗?” “……”侯君束心跳如擂鼓。 “侯君束,你既然来降,我自然不会再杀……不过战场危急,也没有时间与你扯些别的,现在给你两个选择。”张行坐在小凳上,盯着身前人给出条件。“其一,你留在这里,天亮后这个镇子去驱赶出去的百姓就会被送回来,你领着这些人,安抚降兵,看管俘虏,我就记你一功,战后可以去做个准备将或者参军……” 侯君束几乎就要答应,却又强行咽下。 “其二,你现在走,单骑北走,我知道你带来的骑兵中有几百骑是成建制的直接逃了,你去收拢他们,带他们去徐水,断了他们的浮桥……若是做成了,我许你一个头领的位置。”张行娓娓道来。 而周围人,包括李定都有些恍神……派小股精锐断桥这种事情,肯定是之前讨论过的,但考虑到路程太远,考虑到一夜打到高阳已经很难了,而且幽州大军猬集,小股部队很难正常穿梭,最终是放弃了这个策略,决定打一场滚筒摧击战的。 不过现在,张行废物利用,也不是不行。 当然,侯君束翻脸不认账的可能也是有的……可,便是他不认账,又有什么风险呢? 此番夜间突袭,早已经势不可挡。 “我愿意去断徐水浮桥。”侯君束艰难咽了口口水,然后选择了最艰难的一条路。 “那就走吧!”张行一点头,径直起身。 雄伯南、李定以下,七八名头领一起离开,而侯君束不敢耽搁,狼狈起身随行,出了市镇,寻到一匹马,在黜龙帮头领徐开道带领和掩护下,迅速走脱大军,匆匆北进了。 离开此处,其人纵马狂奔,一路向北,果然不过十余里便在来路的一个岔道上找到了自己留下的高副将以及那数百骑兵……双方见面,侯君束只说自己全程不敢暴露修为和身份,狼狈逃回,属下果然也无反应……重逢的这么快,就算是有人指证这位投降了,怕是也没人信。 而侯君束私下与这高副将以及几位队将商议,所谓“越过高阳再做观察”的“军令”也得到了一致同意。 于是,几百骑借着骑兵的战术机动优势,迅速北上,绕过了高阳,继续向北,一直到四更天后半段,天蒙蒙亮时才在一处田野中停下稍歇。 一直到这个时候,他们才能歇一歇。 也就是这个时候,稍微吃了点干粮的侯君束忽然一愣……他陡然意识到,这一次见到的张行张首席,就很符合他认知中的杀伐果断、操弄人心了。 然而,真到了这个时候,自己怎么被吓得手脚冰冷,言语都艰难呢? 难道那种躺在树下面问桑麻婚姻的做法,才是更高等的豪杰做派? 就在侯君束陷入到某种特有困惑中时,伴随着蒙蒙亮的天色,黜龙军前锋王叔勇部,来到了高阳城下。 “岳父大人。”因为担心高阳局势去而复返的罗信神色恍惚起来,只能在城头上去看魏文达。 “少将军。”魏文达正色看向了罗信。“黜龙贼来的太快了……很多人还没回来,周遭回来的几支兵马和败兵都宛若惊弓之鸟,若是马上天亮,黜龙军兵临城下,威势不减,那很可能要全线动摇的……必须要挫动对方这营兵的锐气。” 罗信信服的点点头,然后立即请战:“这里除了魏将军,就数我修为最高,我去!” “不行,必须得我去。”魏文达恳切道。“黜龙贼这一路明显是主力,先锋既然是王,那便是王叔勇,你不是对手……何况人家若是存心藏着一两个宗师,少将军去怕是连回来都难。” 罗信一时头皮发麻,只能在清晨前一刻的风中努力来问:“可是,黜龙贼有三个宗师,如若是他们三个宗师都在眼前营中藏着,故意引魏将军去,那魏将军也一去不回怎么办?” “所以,要将这里托付给少将军了。”魏文达正色来言。“若我一去不能回,或者狼狈逃回,咱们都要放弃高阳,继续北走……他们连夜进军,现在必然疲惫,若是能在这里断尾求生,对咱们幽州军来说,已经是个好结果了……你回去,要照顾好杏儿。” 罗信点点头,目送对方转身下了城去整备兵马,强压下刚刚想对这位岳父问出的话……若是断尾求生,对幽州军而言都还是个好结果,那河间军又会是什么结果?” 自己给义父的许诺又算什么? 亲父、岳父、义父、妻子,罗信一时心乱如麻! 须臾片刻,三月十二日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在了河北大地上,已经在城东整备好部队的魏文达寻常黑甲藏身于军中,唯独那柄在阳光下闪亮的大刀,却又明晃晃的显露出他的身份来。 但无所谓了,等不及了,魏文达绕着城池,立即向正在城外歇息的王叔勇营发动了突击。 同一时刻,河间城内,好不容易熬到了天明的薛常雄立即擂鼓聚将,诸将早就被安排在总管府周边,此时匆匆抵达,汇集一堂,本以为是要进廊下食,结果来到堂中却发现气氛不对,非但早餐全无,总管薛常雄更是早早披挂完全,手扶金刀立在堂上。 待到人齐,更是直接出言惊人:“诸位,黜龙贼背信弃义,名义上是要给我们生路,许我们降服,实际上却是存了一石二鸟之计,用我们做诱饵,覆灭幽州军……现在他们已经全军渡过滹沱河,正在猛攻幽州军,若我们坐视不理,黜龙贼必然在得胜后回师,将我们覆灭;反之,若我们此时全军渡河,猛击黜龙贼之后,则大事可定,河北也要翻转天命的!” 一言既出,满堂寂静无声,便是薛氏兄弟和慕容正言都目瞪口呆,因为这跟计划中完全不一样……这也太急了! 半晌,还是慕容正言在座中小心来问:“总管,黜龙军果然渡河了吗?” “千真万确,昨夜雄伯南显威,已经越过博野了。”薛常雄昂然以对。 “可是……黜龙帮到底与我们说了条件,只要他们依旧应许之前条件,便是去打了幽州军又如何呢?”大将高湛满头大汗,硬着头皮来问。 “高将军,你也太可笑了!”薛常雄冷冷呵斥。“大丈夫生于世,岂能将性命指望到他人怜悯上?想要活命,只有自家去挣!” 话到这里,不待其他人开口,薛常雄拔出自己的金刀,只在身前一闪,桌案便被斩下一个角来,然后其人便在堂上所有人的沉默中扬声宣告:“我意已决!与黜龙贼势不两立!全军马上用餐,慕容将军留后,然后全军立即北进渡河,与贼人决一死战!” 还是无人吭声,不过这一次,安静只持续了片刻,便有人拔刀呼喊应和了起来,赫然是其人的四个儿子与一个侄子,至于慕容正言反而黯然低头了。 高阳城西侧的田埂上,阳光下,张行也在吃早饭,身后田野和树林中则不顾露水,直接睡了一地。 徐大郎灌了一口水,咽下干粮,忽然摇头:“昨夜我说既然决心渡河突袭便多三分胜算,如今来说倒是少算了……事到如今,我想不到这一战还有什么风险,无外乎是胜多胜少罢了。” “没有少算,只决心渡河突袭就是三分胜算。”还在吃干饼的李定接过话来,一时冷笑。“只不过,咱们实力本就胜过幽州军,便是寻常作战,也有六分胜。” 徐大郎怔了一下,一时语塞,而周围其余随行头领,也都无话。 倒是秦宝,看到徐大郎尴尬,便扭头来问张行:“首席在想什么?” “我在想,取下幽州后,到底是该去趁机进入北地,震慑北地各方势力,还是转入晋北,支援洪长涯呢?”张行一手拿饼一手拿水袋,一边咀嚼一边来答。 李定闻言哂笑:“首席不该把心思放在军事上吗?便是八九分的胜算,谁知道会不会有万一呢?须知,兵者大事。” “军事不该是你们操心吗?”张行不以为然。“若是你李四郎和徐大郎在这里,还要我操心具体兵事,不如滚回邺城吃炸面团。” 李定还要说什么,忽然间,东面高阳城方向猛地腾起一支巨大的、卷着浪花的黑刀来,相隔七八里,犹然可见。 紧接着,是一面紫色大旗,在更高的地方显化出来,自上而下将刀身压了下去,然后复又是一条青色巨龙缠绕上了那支黑刀的刀柄,两者瞬间便将那巨大黑刀给在半空中压的动弹不得……这还不算,待到黑刀不能行动,又有一支金色威凰腾空而起,先是猛冲向天空,然后又向下面的黑刀直直扑去。 “不要看戏了,秦二郎。”众人看的两眼发直之际,李定第一个反应过来,直接严肃下令。“时候到了,带着你的踏白骑去高阳城北等候城中部队逃窜……不要一味造杀伤,不要堵塞道路,你的任务是驱赶他们,打乱他们阵型,就好像家犬牧羊一样将他们顺着官道撵到罗术那里去!这就是最后一击,也是最关键一击了!” 秦宝一声不吭,只收起粮水,挂在身后,便提着大铁枪转身上了斑点瘤子兽,然后只是一勒马,瘤子兽便抬起前腿,奋力嘶鸣起来,身后树林内数百匹战马宛若受到召唤,也都嘶鸣,引得踏白骑们仓皇起身,带着粮水重新上马。 而张行全程不动,只坐在那里继续一手持饼一手持水袋,细嚼慢咽来吃早饭。太阳已经完全出来了,早晨的阳光射下,照射的河北田野宛若涂金。 ps:感谢谖兮hil同学上的又一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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