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积成的霄山比邻北期,山头有一座世上最大的佛寺,名曰清归。此寺与其他凡寺不同,因其与仙界往来,门中弟子多悟证仙法,又一副仙风道骨,更似仙家门派。
也正因如此,人世里许多禁断的修仙文,总是以清归为背景,尚婉曾经念给我很多,直接一点的像《和尚,我们双修吧》,婉约一点的也有《清归风月录》什么的,都很不错。
清归有世间浑然相生,当修悟混成一说,倒确实不无道理。世上本无绝对分离的两部分,即便是魔界与仙神,也相生相存,互有交融。
站在山脚,才想起这座佛寺与仙界的渊源。没成想他竟是清归门下的徒弟,这样一来,我倒是自己待在父王眼皮子底下,入了险局。
尚婉仰头长望一眼气势恢宏貌若接天的石梯,转过头,看着我欲说还休欲哭无泪。我也无奈,没办法只好咬牙身先士卒拾级欲上,却见那小僧触动石梯旁的机关,眨眼便带我们上了梯顶,若无其事整整衣摆,前去唤门。
我回头远远瞧见一个身影正从山腰费力爬上来,甚是悲壮,尚婉摇头感叹,真是作孽啊。又低头赶忙跟上前去。
尚婉说我入凡后变了:“北期的神女恍惚是恍惚了些,但毕竟雍容华贵,纵然脑子有病,有时候气势还是很足的……”
我眨巴眼问她,如今怎样?有些期待又有些欢喜:“来到人世后,我智商有很大的回升,你也发现了是不是?”
“呃,智力上倒没怎么明显……”她踌躇道,“只是人变得活泼了,往常在北期,只有我讲笑话您才会开心,可凡世里,让您开心好像成了一件很容易的事。”
我沉默了一会儿,默默感叹,果然像智慧这种只可内秀不可外华的优点,往往不易为人察觉。她不知道,我不再是北期那个捧着脸纠结精神病有没有得治的神女了,我的心里开始能装下很多秘密,我也在开始怀疑一些所谓的事实,我开始积极思考,学会探索,也伪装自己。
这些她都不知道。
她见我不说话,叹了一口气,柔声问我道:“神女,您果真那样讨厌和魔君的亲事吗?”
本来我还在默默感叹,没有料到她话锋转得这样快,有些措手不及。她却又是安慰:“不过也好,世上真谛,终归是舒心二字,哪怕您选择逃开,我也会支持您的。”
我感动了一番,支吾道:“其实我跟魔君从未见过面,谈不上讨厌。只是总想着我自己头脑有缺陷,他又是魔界的人,万一我们俩在一起会影响到后代的发育……这件事不像方才吃晚饭简单,它牵连到整个魔界和北期,我又怎么敢逃呢?”
深吸一口气,又转过来安慰她,“你也不要为我担心,指不定哪天我就想通了呢,指不定我们幸福又美满呢,这些都说不准的。”
不是这样的,我都已经逃了,哪里还有回头的打算。
尚婉却握着我的手,恳切地望着我,烛光细碎,铺了她满眼:“神女,不管你想通想不通,你都要告诉我,你可以信我。”
一阵风过,庭中古树叶落,飘飘摇摇地,婉转一地。
我不知道作何感想,很复杂的,理也理不清楚。良久,我又听见自己的声音,寡淡,没有什么情绪:“婉女,你可记得我在青武的模样?”话音一落,便不禁自己笑了,“你该是在北期才跟的我,又怎会知道那时。”
“有时我会隐隐觉得,北期就像是个牢笼,压抑着我的本性。如今我逃开那里,会不会就有了当年凡世的记忆,性格也在冥冥中与前身契合呢?”
“我一直记不起当初在青武的事情,你们以为我不放在心上,可是我从来都很介怀。我一直期待看到,究竟摆脱了神的空虚茫然,我是个什么样子,我曾经是以怎样的状态存在这世间的,你不想知道吗?”
她神色有些黯然,但并没有感怀很久,大约已经想通,人对自己失去了一段记忆的不安,就像早饭本来该吃油条喝豆浆结果发现豆浆已经售完一样难受。她同情我,这次却找不到话来安慰我,只好情绪低沉地离开,烛光拉长她的影子,一直拐出门去。
入夜的寺院略显沉寂,只有大殿远远传来僧人敲钵守夜的声音。
这是秋里的夜,夏日虫鸣都死在最后一场阳光的热烈中,如今四野寂静。我熄了床头灯盏,夜便在这样幽远的寂静中缓缓拉长。
像是一首曲子里细密又绵长的感伤,伴随着复苏的枝叶从遥远的春季长到我梦里来。梦里高山流水,有一树花开。
琴音袅袅,兜兜转转,清归后山。
一方瀑布自崖壁高悬,明净水流云丝袅绕久久不散,瀑布潭水外,有花开如蓝紫稠烟。高树无叶,弹琴的人坐在树下,一身烟青长袍席地,衬着飞扬花屑缥缈犹如一场终年不歇的细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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