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香缭绕,清归的大殿全是做晨课的僧人,我们从殿前经过时偷瞄一眼,除了光头瞩目外,一溜褐黄色的身影也难以忽视。我回过头来,比了比身前带路这位,想起他自昨日初见便着一身海青。
“师父,相遇既已一日,也算熟识,我们该怎么称呼您呢。”转过前庭时,尚婉这般问他。他也并不扭捏,只答道:“我叫江流来。”
我愣了一霎,讶然:“怎么会是俗名?”
“我年幼时被长师自江中拾得,这是长师替我取的名字。我并未以正式途径入门,单受长师教导,便仅有俗名。”他这样解释,语气轻松似乎并不介怀,只着意于为我们引路。
难怪身着海青僧服,想来佛珠也该是他那长师另赠的罢。我心上忽然柔软,不禁想,他不幸流落可谓凄惨,却又幸而得人相救,才教养得如此德爰礼智,温顺尔雅。果然命运无常,绝望中偏又赐予人希望,让人终归不舍。
唯一不足就是,救他的人起个名也太随便了。
我觉得若总是江师父江师父地叫会把他叫得老气,而且显得生分,便问:“可以直接叫流来吗?”
他正撩开后院月亮门上垂下的藤帘,像没反应过来,只从鼻音里团出一个升调的“嗯”。尚婉以为是我说得太过婉约,便又直白清楚道:“她是说可以不称师父,直接叫你流来吗?”
他温和一笑:“只一个称呼罢了,无需计较。”
清归的历史据说已有万余年,开山宗主并不很有名气,只是看当时各地纷纷立教创派,可能想到这个山头风景如此优美,被人冷落着实可惜,便毅然决然半路出家顺应大流。
最初他们给自己的定位本是修仙门派,结果因为半路出家不受重视,门庭寥落徒弟稀疏,只有十来个看破红尘的和尚愿意寄个身,后来索性改成寺庙,哪知世上看破红尘的和尚倒是极多,这门派一改,便招来许多徒弟,从此寺中学风蔚然仙法教习得如火如荼。
这段历史也算是坎坷曲折。
清归发展以后,列位宗主中的确出过人物,有两位甚至在仙者里面也算翘楚,仲殊长师这一代是从几时开始倒没人算过,不过似乎,是历代之中在位最久的了。
正殿后院长了一院花草,一株盘虬的古树斜在墙角,枝叶盖过来荫了半院。正是浮槎九月,风将枯落的红叶吹过满地,被晨间清霜濡湿,清新而恬静。
清归的宗师仲殊如今正在这院房里,我猜想这般风雅的性子,该是个婀娜窈窕的美妙男子,一定有如庭前花架那笼藤草般清秀的眉,一定有秋叶扶墙卧风飘红般韵致的眼。
江流来引我们进去,入目却是一位老者,须发皆白,卧坐在屋中最大的那方椅上,宽大的衣袍填满了整张椅子。我心中热切期盼的火焰顿时被凉水泼熄,呲呲冒起白烟。
此时宗师正自己跟自己下棋,明明黑子白子都由他左右,却每落一子都冥思苦想,终至双方拼命厮杀。
我想起从前有人天下无敌后甚是无聊,每天只能跟镜中的自己打架,后来得了抑郁症自我了断一命呜呼。再看看他,真是可怜,做了一派宗师没人敢来跟他玩,一定很憋屈。
江流来恭敬道:“长师,两位姑娘来了。”
对方执了白子抬起头来,一张脸倒是清俊儒雅十分年轻,乐呵呵笑眯眯招呼我们过去:“这就是苏姑娘吧?啧啧,同我想的一样,果然秀美。”
“仲殊长师。”我微欠身,作揖行礼。
他抚了抚花白胡须,看看尚婉,又看看我,十分欣慰道:“我这徒弟脑子不通透,长这么大也没带过姑娘回寺,这次一带居然带俩,哈哈哈哈。”
顿了顿,望望江流来,又似乎颇伤神,“可惜你还有那么多师兄弟,一个个尽是闷葫芦不开窍,你子珃师兄上个月和你凌肃师弟闹别扭,昨日……”
都说仙人上了年纪得了造化,性子上就免不了有些异样,固个执啊古个怪啊断个袖啊,我在北期那么多年也算见过不少,看来这位仲殊宗师是个顽童脾气,爱开后辈的玩笑。
我想起方才庆幸江流来被教养得好,现在再看,在仲殊手上还能长得这般风仪有态俊秀温文,真是他自己的出息,不由得对他的童年遭遇深表同情,顺便怀念下我在北期的时光,恍恍惚惚不用操心,似乎也挺好。
“长师,两位姑娘是来见您的。”江流来打断他,一脸习以为常,语调也没有丝毫变化,“青武的入师大典,两位姑娘不过是打算随行,这一路山高水远,为僧者当有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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