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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蓝蓝被绳子牵着跟在马后跑过了两条街，雪天路滑，他一个没注意就摔了个背朝天。</p>
沈霜野总算放慢了速度，他有两年不曾回京，路都忘得干净。</p>
长安的街坊没有大的变动，繁华依旧，定远侯府在崇仁坊，四邻皆是显贵，两侧高墙深院困住了四方天。</p>
沈芳弥一个人在长安旧宅住了七年，得了兄长今日回京的消息便早早迎出来。</p>
她刚及笄，瞧着年岁却还要小些，颊边绒毛衬得眼如秋水、面似白梨，见到兄长身影便红了眼眶。</p>
定远侯府前身是靖王府，穿廊游宅，纵深宽广，冬日里廊外也有绿意。</p>
一行人入了正堂，竹帘被挑起，沈芳弥怯冷，炭火便烧得旺，她煮了白鸡蛋为宣蓝蓝滚脸，贴心的没问他面上青紫是怎么来的。</p>
旧事叙过，沈霜野道：“我今日入宫，没见着陛下。”</p>
宣蓝蓝疼得龇牙咧嘴，有意在沈霜野面前表现，便忙不迭地说：“入冬之后陛下的风疾又犯了，连着半月都没有上朝，如今宫中是皇后娘娘主政。”</p>
他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但身上也担着个太常寺的闲差，虽然连日常点卯都不去，碰上皇帝开朝的日子他还是得入宫的。</p>
皇帝风疾缠身，发作起来头痛欲裂，缠绵病榻十余年，都是在静心修养，否则也不至于让皇后主政。</p>
沈霜野看着炉中明炭，在星点橘色中想起太子。</p>
皇帝身体不适，太子及冠后有入朝参政的资格，就本该让太子监国，但数月前太子却离京去了淮南道，名为巡检，实为贬斥。</p>
沈芳弥想了想，轻声说：“原本东宫有喜的消息传出后陛下很是高兴，还要敬天祈福，但太子妃体弱，召过好几次太医，陛下忧心之余风疾加重，这半月来连贺相都没有召见呢。”</p>
宣蓝蓝把白鸡蛋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就是就是，我这半月连小曲儿都不敢听。”</p>
他忙不迭地表衷心，却只得了沈霜野凉凉一瞥。宣蓝蓝脖子一缩，再不敢满口鬼话。</p>
“对了，阿兄，”沈芳弥像是想起了什么，命人取来一张拜帖，“陆仆射府上送来重礼，说是感谢阿兄相救之恩。”</p>
她眸光清澈，直直地望住了沈霜野，问：“阿兄，你是救了陆庭梧吗？”</p>
宣蓝蓝咽下鸡蛋，探究似地问：“我听说你同瑶华郡主一道回的长安？”</p>
沈霜野接过拜帖，应了一声。</p>
“同暮姐姐一起回的长安？”沈芳弥若有所思。</p>
瑶华郡主闺名神筠，阿暮显见是她的小字，这名字皇后能叫，沈芳弥这样叫却是有些亲近了。</p>
沈霜野一顿，抬眼朝沈芳弥看去：“你同谢神筠很熟？”</p>
沈芳弥微一摇头，低声回：“只是见过。”</p>
侧旁的宣蓝蓝欲言又止。</p>
沈霜野没注意他纠结神情，略略提过自己同谢神筠还有陆庭梧一道回京之事，没有多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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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山案由御史台上书，请圣人彻查工部账目，附上的还有庆州刺史温岭的请罪书，一石激起千层浪，朝内外的目光都放在年底这桩大案上来。</p>
刑部会同大理寺审理，查出亏空数十万两，首当其冲的便是工部专司矿产的虞部司。虞部主事是受伤未愈的陆庭梧，今晨同样被叫去问话。</p>
况春泉带着消息回来：“侯爷料得不错，御史台向工部发难，工部尚书谭理已停职在家，如今谭家正四处找人打听情况，听闻侯爷是同郡主一日入的宫，消息已经递到府上来了。”</p>
“只是停职？”沈霜野敏锐察觉到其中有什么不对。</p>
“奇就奇在这里，”况春泉微一抿唇，说，“私铸兵甲的事没有传出风声。”</p>
只能是皇后按下了此事。</p>
“私铸兵甲等同谋逆，没有确凿证据，谁也不敢妄动，”沈霜野将庆州和长安的事都细细捋过，道，“陆庭梧呢？”</p>
“他在山崩之下重伤未愈，上书说正是因为他发现工部账目不对这才去巡察矿山，引来这场惊天之祸。”况春泉说，“说法没有问题，证据也很充分。”</p>
甚至同况春泉早前有过的猜测不谋而合。</p>
“但他在庆州的时候没有开口。”沈霜野道。</p>
况春泉迟疑：“或许是防着郡主？”</p>
“他有什么必要防着谢神筠？恰恰相反，不管陆庭梧说的是不是真的，他既然已经这样说了，在庆州时便应该竭力帮助朝中派来的宣抚使查案，但他没有这样做，”沈霜野道，“要么是他知道矿山案的内情，要么就是他想把矿山案引到别人身上去。”</p>
无论是哪种，陆庭梧都干净不了。</p>
“他不仅是在庆州没有开口，发现工部账目不对，他没有上呈工部主事官，而是私下巡察，他在怀疑谁？”沈霜野道，“岑华群谨慎，派往庆州的只是一个六品主事，倒是谭理，如今要自顾不暇了。”</p>
陆庭梧的供词毫无破绽，但上到工部尚书谭理，下到派去庆州的宣抚使，全都被他的供词套住了。</p>
“矿山的事绕不开工部监管，工部说得上话的人就那几个。”况春泉了然道，“谭尚书是贺相公提拔上来的，在谭理之前，工部十年里换过四位主官，皆出自谢皇后提拔。谭理若退，工部就会变成皇后的囊中物。”</p>
大周立国之初，朝堂是世家的天下，五姓七望深植朝野，与皇权难容。昭孝皇帝欲将淮阴公主下嫁卢氏三郎，被断然拒绝，崔氏高傲清贵，甚至敢直骂天子。</p>
世家在权力的角逐中结成天然同盟，皇权不过是他们俯视的傀儡。</p>
天子科举改制之前，门荫是入仕的独木桥，凌霄阁文臣之名，没有寒门子的姓氏。明宪年间真正加授过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相只有贺述微是出身寒门，到了延熙初年，贺述微空有帝师之名，新朝辅政左相却仍是王氏王兖。</p>
谢皇后以女子之身稳掌权柄近十年，甚至稳压东宫一头，同样也是世家的出身给了她那样的底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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