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在时，因身体不适，这才让哀家临朝辅政，以圣人自尊，几多劳心劳力，自先帝去后，哀家倍感年老衰败，也是到颐养天年的时候了，但我只得一子，自是想他尽孝膝前。洛阳既有东都之称，迁为天子理政之所也无不可。”</p>
秦叙书跪在原地，半句话也说不出来。</p>
太后此言，分明就是在威胁群臣，倘若她要迁居洛阳，那皇帝就得跟着她一块去。</p>
东都之中三省六部官制俱全，太后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架空凤阁群相，另提心腹以替之！</p>
——</p>
“贺相自然不会肯。”谢神筠道。</p>
长安已入初夏，池台荷绿新展，竹帘挂起，送进一室凉风，仍然带着暑气。</p>
屋中早置冰鉴，上头镇着几串荔枝浆果，红绿相衬。</p>
“不仅不肯，太后临朝称制也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沈霜野道。</p>
李璨如今年幼，没有亲政之权，而是在麟德殿中听诸位大学士讲书，从前这位赵王殿下隐在强势的母亲和仁厚的兄长之后，百官对他印象平平，如今他贵为天子，却发现其仁善宽厚、聪慧机敏肖似其兄。</p>
总算让秦叙书为首的直臣感到欣慰。</p>
谢神筠说：“但贺相上书将朝议地点从琼华阁改到含元殿，这已经代表了太后的退让。”</p>
不仅仅是退让，这还意味着太后大权独揽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如今朝上太后垂帘听政，以贺述微为首的政事堂宰相辅佐，微妙地达成了平衡。</p>
“太后与政事堂并非不能共处，”谢神筠道，“相反，彼此制衡才是长久之道。”</p>
昔年以秦叙书为首的诸位宰相反对皇后称制，无非是因为太子，但如今帝位上坐的是太后亲子，李璨年幼不能主政，既是母强子弱，也是君弱臣强，不如让太后和政事堂相互制约，以求平衡。</p>
若她是李璨，亲政之前都不会让任何一方彻底倒下去。</p>
谢神筠微微挑眉，似有深意：“怎么样，觉得可惜吗？”</p>
如今朝上君臣和乐，却是没有沈霜野的立足之地了。</p>
“有什么好可惜的。”沈霜野道，“朝堂不是安乐地，长安也非锦绣乡，我可不想在这里养老，怕没命活到那岁数。”</p>
那夜的耳鬓厮磨有如幻梦，天一亮没有留下任何痕迹。</p>
他们彼此绝口不提，在对话间谨慎地保持了距离。</p>
国丧之后谢神筠便沉寂下去，近几日都十分安分，但沈霜野没有放松对她的警惕，暗地里甚至在院外加派了暗卫。</p>
先帝在时无数人想要谢神筠的命，都被她化险为夷，没道理如今赵王登基，她却甘心被困在这小院之中。</p>
沈霜野看她几眼，万般深思都敛了下去。</p>
夏热，沈霜野常服整齐，锦州竹纱的料子轻薄，衣领却往上束缚住了喉结，露出的内衬雪白，没有半分逾距。</p>
谢神筠却怕热，玉色的薄绫做衫，内衬雨过天青的颜色，配上她冷白剔透的肌肤，像是从雪里雕出来的一个人。</p>
难寻那夜艳色。</p>
沈霜野不着痕迹地挪开眼，点了点冰鉴上的挂绿：“宫中赏下来的荔枝，不吃吗？”</p>
宫中赏赐了荔枝下来，天子信重的文武重臣皆是由御前总管陈英亲自送到府上。</p>
谢神筠盯着那冰鉴里的瓜果看了好一会儿，沈霜野知道她的目光落在荔枝上。他连那点压抑克制的侵略都没了，如今再是从容不过。</p>
天一热谢神筠胃口就不好，又喜好冷食，这两日病过一场，瞧着恹恹的，沈霜野让人停了她的冰饮，荔枝却偏要冰着才能保鲜。</p>
“我不耐烦剥壳，麻烦。”谢神筠懒懒道。</p>
她倚着枕屛，水色的袖滑落，露出腕间一段雪白，重铐紧锁。</p>
“娇气。”沈霜野如是评价。</p>
却取了荔枝来，净手之后剥壳去核。</p>
再好的荔枝送来长安也不新鲜，尝个味道便罢了。</p>
“我母亲喜欢吃荔枝。”谢神筠看着他动作细致，挽弓勒马的手做什么都透着稳重。</p>
沈霜野抬眼看她。</p>
“但不耐烦剥壳去核，我每每便要花上许多时间给她剥好。”她不知想起来什么，忽地笑了一下，说，“我小时候就在想，要是以后也有人给我剥荔枝就好了。”</p>
沈霜野原本剥了一颗荔枝，皮肉洁白通透，正要放在她面前的瓷碟中，闻言转了手，自己吃了。</p>
他正襟危坐，神态从容，道：“我却不好给别人当便宜儿子。”</p>
谢神筠没忍住，从眼底溢出笑意。</p>
“我也没你这样的儿子。”她取了一颗绿果，慢慢剥开，动作很是熟练。</p>
而后放在了沈霜野面前。</p>
沈霜野看着面前瓷碟中的晶莹果肉，沉默须臾，说：“当娘这个事，也属实为难。”</p>
他道，“当爹的话，我还能勉强考虑一下。”</p>
“爹！”侧门里忽然冒出个脑袋，那声“爹”叫得两人同时一震。</p>
第49章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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