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星辉被马蹄溅碎，谢神筠在丹凤门前下马，眼前的宫城如匍匐巨兽，在暗夜中对她露出了獠牙。</p>
琼华阁高在九重，在静夜中褪去了昔日的繁丽皎洁，变得莫测难辨。</p>
谢神筠曾无数次行走于琼华阁前的宫道玉阶，但此刻夜幕低垂，宫灯照不进的暗夜里似乎藏着无数诡魅漆影，悄无声息地窥伺着她。</p>
“郡主？”为她提灯的内宦轻声提醒。</p>
谢神筠心里涌上寒意。</p>
但她神色如常，跟着内宦上阶。</p>
琼华阁中灯火通明，无垠漆夜中宫灯渐次生辉，让整座琼华阁如立星海之上。宣盈盈带兵镇守在殿外，请谢神筠解剑。</p>
谢神筠从前佩剑行走在宫阙，从没有人要她解剑。</p>
但她没有提出疑问，顺从地解下佩剑，交到宣盈盈手中。</p>
宣盈盈在接过龙渊剑时悄无声息地在她手背点了两下，那是“小心”的意思。</p>
“皇帝。”在错身而过时，谢神筠唇瓣微动，声音极轻。</p>
太后召见她不是重点，此刻在清静殿中的天子才是重中之重。</p>
宣盈盈陡然一震，既惊且疑。</p>
内宦已挑帘请谢神筠进去了。</p>
“阿暮来了。”殿中明烛照彻，太后高坐上首，高高在上地俯瞰下来。</p>
“圣人。”谢神筠在殿中看见了张静言，但她目光平静地从他身上滑了过去。</p>
“她来了，你还是不肯说吗？”太后问。</p>
张静言没有看谢神筠，他低垂着头，在满殿辉光中无所遁形：“太后娘娘想让罪臣说什么？罪臣听不明白。”</p>
“就说你我的女儿妙宜在哪里。”</p>
张静言平静道：“娘娘糊涂了，您是大周太后，罪臣与您，没有关系。”</p>
太后从座上起身，慢慢走下来：“她答应了你什么，你这么护着她？”</p>
“为了你自己翻案？”太后凝视着张静言，厉声喝道，“张静言，你为了这个，居然就让一个不知道来历的人占了你女儿的名字和身份？”</p>
“圣人！”张静言猝然抬头，被剥掉了镇定，“我为什么要翻案？我不能翻案吗？端南水患和洪州时疫死了那么多人……”</p>
张静言身形颤抖，像是还没从经年的噩梦里醒过来，“——他们每个人都变成了我的罪。”</p>
十四年了，张静言仍旧困在那场水患里。他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恩师罪大恶极，自己成了为虎作伥的罪人，荀樾为了替他查清真相含冤受死，而他还要隐姓埋名苟且偷生。</p>
罪恶和负疚淹没了张静言，他活下来的每一天都是偷来的。</p>
“我想知道一个真相。”张静言道。</p>
沉冤而死的人该得见天光，苟且偷生的人也该向阳而死。</p>
谢道成为什么能把持朝政十余年，和陆周涯一起私开铜矿、贪墨敛财？那些被贪墨下来的钱款最后又到了谁的手里。延熙七年以后，皇后临朝琼华阁，她踩着尸山血海握住了这世间最大的权柄，如今还要来问他为什么？</p>
谢馥春把张静言杀掉了。</p>
“真相？”太后眸光含霜，缓缓摇头，“罢了。看见你，我才知道追寻真相的人有多可笑。”</p>
她转向一言不发的谢神筠，“阿暮，你有什么想说的吗？”</p>
“圣人想要我说什么？”谢神筠迎上太后的打量，神情平静。</p>
她们在明烛璀璨间遥遥对峙，眉眼间是相似的冷漠平静。</p>
太后从来没有怀疑过她，谢神筠从前一直听话、聪明，她们是那样相似，无论是对权力的渴望还是冷酷不择手段的性情，谢神筠都像极了她。</p>
只是太后头一次发现，原来太像了不是一件好事。</p>
太极宫中血脉亲缘都是虚妄，她自己的亲儿子尚且如此，遑论他人。</p>
“阿暮，其实你没有明白一件事，不管你是不是我的女儿，我都不在乎。我养了你这么多年，就算是养条狗也该听话了。”太后慢慢道，“可惜。”</p>
层如鳞甲的禁军在甲胄拥簇间闯开了宫门，森寒刀光划破漆夜。</p>
殿中禁卫齐齐拔剑，寒光照彻深殿玉堂。</p>
“是吗？”谢神筠侧颜映着刀光，照亮了她眼底寒芒，“可我不想当您养的一条狗。”</p>
她从泥沼里爬出来，再站到九重阙上，想的也不过是做个堂堂正正的人。</p>
第70章 </p>
寒刃顷刻撕裂玉堂，刀光铺天盖地的笼罩下来，禁卫一涌而上，刀剑组成的铁网随即碾压过漩涡中心的两个人。</p>
薄风吹动谢神筠衣袖，雾青丝罗娇柔得仿佛一碾就碎，但下一刻她掌心微抬，指间霜刃切割过铁甲，如携雷霆之势，血花猝然喷溅，被殿中悬挂的轻纱尽数挡住。</p>
薄刃撕开帷纱，谢神筠踹倒了侧旁的童子捧灯青铜灯架，在铁潮上涌时生生挡住了禁军的攻势，那火星点在薄如蝉翼的轻纱上，顷刻烧了起来。</p>
她抓住张静言：“走！”</p>
后者手脚上还带着沉重镣铐，但他当了十来年的府兵，又在矿山做过重活，早就不是从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臣，当下以镣铐绞住身前袭来刀兵，随谢神筠突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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