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侯虽生桀骜反骨，却无不臣之心，宣盈盈却含狼子野心。岑华群圆滑，看似明哲保身，实则胸有丘壑；杨筵霄冒进，不是清正之辈，”贺述微慢慢道，“裴元璟看似光风霁月却是个一等一的弄权之人，崔之涣心思深沉，只怕暗藏祸心。至于谢神筠……”</p>
贺述微落下一子，“弄权却不贪权，得势却不能聚势，她行于朝堂，走的是孤峭窄道，人人皆敌。”</p>
他看向卢思吟，说，“你不要学她。”</p>
卢思吟却说：“我也曾羡慕过阿暮的。”</p>
她又道，“不过她一定也很羡慕我。”</p>
贺述微摇摇头，笑了。</p>
片刻后，他神情微敛，道：“若日后陛下有损，储位必择自宗室，临江王、河间王均在壮年，宫中却不是只有这两位宗亲。若论大周正统，昭毓太子之子比这两人更合适。谁能扶持幼主，谁就是来日的凤阁宰相。”</p>
卢思吟惊讶，按照贺述微的性子，即便是为了朝堂安定，他也该是最反对扶持幼主登基的人。</p>
君弱臣强意味着朝政旁落，于国不安。</p>
“三年之后，朝堂必有一乱。”贺述微没有看她，“七娘，老师就只能……教你到这了。”</p>
天边余晖散尽了。</p>
——</p>
时入八月，贺述微丧仪过后，长安由热转凉。</p>
谢府被抄，太后幽禁，李璨继位之后的第一个中秋节虽然冷清，但仍是在太极宫开了中秋节宴。</p>
天子下令自次年起改年号，礼部商讨数日，呈上了数个寓意极好的年号，最后由天子择定“昭明”二字。</p>
因此今夜便是延熙年的最后一个中秋节了。</p>
皇帝让人去千秋殿请太后赴宴，太后却推说身体不适，没有前来，宫宴上李璨便也没了宴乐的心思，草草结束，只另给重臣赐下了赏，以示天子恩宠。</p>
皇帝人都走了，群臣便也陆续散席。</p>
东华门外有烟花盛会，明璨绚丽。</p>
“疏远，暮姐姐，一道去看烟花啊。”宣蓝蓝从背后追上来，还拉着宣盈盈荀诩和沈芳弥一众人。</p>
他这人最爱玩乐，呼朋唤友好不热闹。</p>
“一道去一道去，”宣蓝蓝道，“春明湖上又开了花评，今儿还有挹翠楼的都知娘子游花街，还有赛灯会呢，听说做得最好的一盏灯有那么——大，好看得很。”</p>
他仗着今儿是团圆节，兄姐都在，便撺掇着他们一道去玩儿。</p>
春明池边水岸连楼，临江起了各色高台，湖上千灯游湖，竟似漫天星海倾落。</p>
各色游鱼锦鲤彩灯争奇斗艳，随水波缓缓流动，间或有画舫穿梭其中，游于水画之中。</p>
“哇，那也是灯吗？”</p>
宣蓝蓝看得惊叹无比，连谢神筠也微微睁大了眼睛。</p>
湖上最大的一盏灯乃是一只鲲灯彩绘，鳞片流光溢彩栩栩如生，正在湖中缓缓游动，而尽头则是一只凤鸟彩灯，两者相遇便会由鲲化鹏，翱于九天。</p>
这等巧思，不得不让人赞叹至极。</p>
沈霜野眸光一转，见谢神筠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盏游灯，额间玉珠轻轻晃动，润成了一点不谙世事的天真。</p>
他心中微微一动。</p>
沈霜野忽然在她耳边轻声道：“想不想上去？”</p>
“什么？”谢神筠一怔。</p>
沈霜野替她戴好帷帽，见众人的目光都被那水上灯海吸引过去，忽而搂住她的腰，足尖一点，掠过千灯百船，轻飘飘地落到了那鲲灯之上，引起众人一片惊呼。</p>
鲲灯游海，他们如坠星河，四野煌煌燎天。</p>
“怎么样？”沈霜野笑道，“好看吗？”</p>
隔着如雾薄纱，谢神筠也能看见他眉宇璀璨生辉，敛尽灯海星光，意气风发。</p>
她每次见他，都觉得他站在天光下。</p>
谢神筠在他的目光里缓缓点头。</p>
“沈霜野，我不要你做我的刀。”谢神筠轻声说。</p>
刀的宿命无非是饮血厮杀，卷刃被弃，下场不好。</p>
那是她此生珍宝，甘愿护于高阁，只想他终此一生，都能意气风发，始终如一。</p>
“嗯？”耳边太吵，谢神筠声音又太轻，沈霜野似乎没听清楚，“你说什么？”</p>
“我说——灯船要沉了！”谢神筠凑到他耳边，咬牙切齿道，“沈疏远，你是想淹死我好报仇吗？”</p>
这灯船以竹骨彩纸糊成，本就是用来观赏的，根本载不了人，遑论还载了两个人的重量。</p>
早在他们上来时便摇摇晃晃地要沉下去了。</p>
“当然不是，我是想同你一道殉情来着。”沈霜野哈哈一笑，一本正经道。</p>
灯船入水。</p>
“跟我一起哪里都去得，”沈霜野撩开她的薄纱，认真道，“高楼也好，星河也罢，我总会接住你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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