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淑年抿了抿唇,道:“朝华公主向奴婢打听过,”她忽然环顾了眼四周,压低声音道:“奴婢觉得六公主韬光养晦,假意奉承燕人,应该是想暗中救驾。谁都知道,陛下最宠的就是六公主。”
“父皇的确很偏心,”德音咬了咬唇,愤愤道:“同样都是女儿,但他的眼里从来都只有云朝华。”
“五妹,现在还抱怨这些做什么?”采苹微微皱眉,制止她再继续发牢骚。然后转向李尚宫道:“没有人知道父皇被关押在何处,自打到了盛宁后,女眷们便被分开了。父皇和皇兄、皇叔等宗室再也没有露过面,应该是关在别处。你也知道,我们身份特殊,平时连云桑两个字几乎都不敢提的。”
“如果六姐有办法救出父皇,那就太好了。”沐萱的俄眼睛亮了一下,满怀期待道。
“五公主,你不是在雍王府吗?雍王与宁王慕容翰最为亲厚,又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宁王在他们兄弟中排行老大,听说在朝中也是最有势头的,慕容翟那个老东西最器重这个长子,所以他一定知道陛下被关在何处。你能不能想办法从雍王世子口中套出点线索?”胜言郡主眼中升起一抹亮色,有些激动的问道。
“我哪有这个本事?二姐不是也说了嘛,我们身份特殊,整日里被人盯着,哪里敢有异动?再说了,你真相信云朝华能救出父皇?哼,她要是有这个本事才怪呢!”德音没好气道。
李淑年缓缓叹了口气,道:“您不就是记恨着当年俞贵妃宠冠后宫,打压淑妃娘娘的事吗?宫里的恩恩怨怨多了去了,那都是上一辈人的事,你们到底是亲姐妹,背地里这样嘲讽不太好吧?”
德音怔了一下,看到胜言姐妹和沐萱、盛锦等人都有些不满的望着她,顿时恼羞成怒道:“你这是在教训我吗?除了父皇和母妃,别人都没有教训我的资格。既然同是姐妹,那为何我们被人像娼妇一样作践囚禁,但她却可以名正言顺抛头露面,而且听说脸都坏了还整日里勾三搭四,不知廉耻。而且她背叛云桑,投靠北燕,带着一群叛臣替燕狗修书立传,这等行径简直令人发指。”
“五妹,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朝华?”采苹似乎有些动怒,扬声道:“以我对她的了解,她是绝对不会做出叛国求荣的事。你不该用道听途说的谣言去抹黑她。”
采苹一发话,盛锦立刻附和道:“我同意三姐,六姐不可能背叛云桑的。那日我当街拦车,她一定二姐的事当即就带着李尚宫跟我去救人了。”
“你这个马屁精给我闭嘴,贤嫔当日巴结皇后,你就跟着巴结二姐,可惜皇后不得宠,二姐虽然是嫡公主,却还不如贵妃生的女儿尊贵,打错算盘的感觉不好受吧?”德音不敢顶撞采苹,便将怒火都发到了盛锦身上。
盛锦被她戳到了痛处,顿时涨红了脸,讪讪的低下头说不出话来。
德音很是得意,正欲穷追不舍时,却听采苹厉声斥道:“你在二姐的坟前说这样的话合适吗?”
“三姐,别生气了,五姐也是一时冲动才口不择言的!”沐萱一看到姐姐们吵起来,顿时有些害怕,忙了拉采苹的袖子,低声劝慰道。
“我说的都是事实,哪里口不择言了?”德音怒不可遏,愤愤的站起身道:“太阳一会儿就出来了,我怕晒,先回去了。”说着转身走向了路边候着的马车。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采苹忽然缓缓开口,道:“李尚宫,你比我们晚来了一年,后来、后来的云桑是什么样子?”
去国离家已近两年,只记得离开的那一日车马喧嚣、哭声震天,满心的恐惧和绝望,后来的后来是无尽的繁重苦役,每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连睡个好觉都是奢侈,哪里还有时间追忆往昔?
“我也想知道,”沐萱有些激动的抱紧了采苹的胳膊,道:“李尚宫,跟我们讲讲吧,我已经记不起云桑的样子了。”
其他几人也都不由自主靠拢了过来,满含希冀的望着李淑年。
李淑年满心苦涩,她记得一路走来遍地哀鸿、民不聊生,所过城镇十室九空,北燕攻占了云桑的城池后,并无能力经营,大都是烧杀抢掠一番便撤兵,无数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偶尔有人壮着胆子跑到车队前乞讨,都被开路的燕国官兵挥鞭驱赶,甚至拔刀砍杀……
可是,那样的惨况,她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李尚宫,快说呀,快说呀!你们走的是哪条路?”盛锦有些急切道,“你快跟我们讲讲,或许今晚能梦到云桑呢!”
李淑年眼眶一红,心底涌起一股子悲怆,闭了闭眼睛,微微笑着道:“既然公主们想听,那我就跟你们讲一讲吧!你们当日都是随大军从帝都出发,取道永乐城,渡过金罗江直达盛宁的。但是我们比你们多走了一半的路程呢!”
她一边回忆着当日的情景,一边缓缓道:“我们是从明月城出发,沿着碧灵江一路往西,途径青木堡,渡过溱江也就是碧灵江流经点苍山的支流,途径天凰城和净沙堡,穿过云桑、西辽和北燕三方接壤的鹿鸣镇,渡过沉沙河,再穿过草原,一路到了盛宁的。”
“那你们走了多久?”沐萱好奇的问道。
“我们是开春出发的,到盛宁时是六月二十多,走了快四个月吧!”李淑年道。
“四个月?”沐萱有些惊讶的瞪大了眼睛,道:“咱们云桑竟然这么大?”
“那是当然,云桑的版图比西辽和北燕加起来还大呢!”李淑年终究没忍心告诉她们,溱江以北的大片国土早已被北燕占领,原本的十城仅剩下碧灵江两岸的三城,六大军事重镇也仅余西南迷雾山下的凤鸣堡、点苍山下的青木堡、和驻守溱江的擎天堡。
“可是,云桑这么强大,为何却会败亡呢?”采苹忽然幽幽的问道。
“这个问题,恐怕没有人能回答。”李淑年忽然有些想念朝华了。这些公主郡主们眼中的凄惶、惊恐、忐忑、迷惘和悲伤,在她身上很少看到。她似乎永远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想做什么。
她想,朝华是不会问她这样的问题的。
而且朝华从不留恋过去,或许是因为她去年大病一场后将过往的记忆遗忘的差不多了吧?若是人人都能像她那样忘记痛苦,该是多么幸运啊?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稷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
采苹温软凄哀的歌声在耳畔缓缓响起,她手中握着马鞭,赶着一辆破旧的板车,载着几个昔日的天之娇女沿着蜿蜒的小路往东门而去。
歌声渐渐远去,破旧的牛车也消失了踪影。李淑年望着漫无边际的荒草,心头已被漫无边际的悲伤和无望吞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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