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楚凡沉默。 只闻雨滴摔在纸伞上的破碎声。 林楚凡沉吟,“是啊,他还想领钱呢。往好的方面想,他用扳指嫁祸,可以领到一份钱;往坏的方面想呢,这人是雪域的,知道长期悬赏暗影楼订单。” 林楚凡一脸忧心忡忡,“若是前者,也还罢了。万一是后者,无梦……师叔,你可要当心。” 无梦的手握紧了长歌剑,“胡说八道!我有什么可当心的?” 林楚凡不以为意,“和谈闹得人尽皆知。他若是雪域派来的,刺杀我二哥,目的不言而喻,破坏守城战。我虽不知,你们协商的具体内容,但看你气定神闲,留在城主府。碎冰城破,应该非你所愿。” 无梦抬起剑鞘指着林楚凡,“你究竟要说什么?不要东拉西扯。” 林楚凡稍微退后半步,“这不是很明显么?你们不希望破城。蛮兵攻城,战失败才合理。可是,如今雪域有人唱反调。你们内部出问题了。” 无梦那双小眼睛,紧紧盯着他,“胡言乱语!雪域规矩严明,不可能做这种前后矛盾的事。” 林楚凡撇嘴,“这话你自己相信么?都不用太远,就说寒鲤叶霜,是雪域的人吧?她当初怎么对你的?还有那个双刀哥,名叫秘卫的。” 无梦沉默。 林楚凡堵着一口气,“我也没有别的意思,更不是怀疑师叔。只是提醒你,不要轻信所谓的同伙。万一他们认为,你来回奔走和谈事宜,是绊脚石,想把你搬开呢?不得不防!” 无梦连墨剑都抽出一半来,“你还敢说没别的意思。不是挑拨离间,是什么?” 林楚凡吓得举起手前推,后撤一步,“这是从北面回来,你教我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林楚凡见无梦没有翻脸,安心道,“师叔息怒,稍安勿躁。想验证我的猜测,也不复杂。” 无梦不听蛊惑,“有话直说。” 林楚凡狡黠一笑,“暗影楼里,能够手持这种扳指的人,恐怕地位不低。据你们定价,肯定在府尹之上,这可不是小数目。若有空,查一下账目不就了然。” 自听闻那人一身白衣,他就有所怀疑。暗影楼?怎么看都不和白色沾边。雪域就不一样了,雪是白色的。 无梦皱眉沉思,“若没人交付这种级别的任务呢?而且,扳指在你这里,他有何凭证,领高额赏金?” 林楚凡震惊了,“你们这么死板?不提着人头,就不能交任务?或者,其他途径确认死讯。比如,二哥这样的。” 他说到后来,语调有些不自然,“明天起,我会戴着扳指,招摇过市。劳烦师叔帮忙,将事情传出去。可以说,是二哥的遗物;也可以说,我继承了二哥的信物。” 无梦再次沉默,只剩雨点儿落在伞面的滴答声。 林楚凡见无梦不答话,扇动道,“若从其他途径,领取过高额赏金,那扳指是故意留下。或栽赃、或企图再领任务奖金。 或是他从未领过,将我二哥之死,当做第一笔高额赏金的凭借。 那我的疑问是,这么真实的信物,从哪来的?” 林楚凡说着,旋转了一下伞柄,甩出一圈水滴,四散坠落。 他冷道,“若是前者,也还罢了,权当他是贪财。若是后者,我是不是能怀疑,他是雪域和暗影楼共用的杀手。 你们的组织,真是开明,成员还可以在其他门派兼职。生财有道。” 他拱手行了一礼,撑着伞离去。边走边嘀咕着,“说不定,他听说信物在我手里,会回来取呢?” 无梦僵在原地,一手举伞,另一手抓紧半露的长歌剑。她静看林楚凡顶着伞,在雨幕中走远。 这个贪吃爱睡,不通诗书的孩子,何时变得如此心思深沉? 夜里。 林楚凡接替楚夕守灵,让她安睡。楚夕不从,抱着熊宝依偎在一边,不再流泪,目光沉凝。 她已经从林飞那里,旁敲侧击,读取许多消息。 熊宝是知情的,故意不想那些,免得楚夕悲伤。 但林楚凡不同,他对妹妹的能力一无所知。 楚凡跪坐蒲团,脑子里反复推敲审讯的结果。回忆几个副将当时的神情;回忆与父亲的几次谈话,以及,林凯当时的反应;最后与无梦交锋。 虽然明白无梦不可能是奸细,但一番对话下来,雪域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若说叶霜是意外,秘卫是误会,那这次,针对二哥的刺杀,就是蓄谋已久。 前后散布不少消息,还指使了不止一波人,刻意在营地里打架闹事儿,浑水摸鱼。 如今计划已定,且看他敢不敢,来取这扳指。 看着楚夕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吩咐火苗多取几床棉被,当场做个小床。把熊宝和她一起盖住。 次日上午,盘算着快到换防时间。林楚凡戴着扳指,领着原班人马,从城主府出来,招摇过市。 他特意绕远路,原本拖在地上的破冰棍,也扛在肩头。只为突出右手的拇指。 只是他还小,虽胖了些,但手指仍没有成年人粗。扳指总掉地上。 每次,他都煞有介事寻找一番。愣是走了半个时辰,才到司奴营。 途中嫌累,换了林飞的枯木杖。 林飞不情愿,拖着破冰棍跟在后面,敢怒不敢言。 回到主帐。 郝元正等在这里,汇报战损、粮草之事。才刚开个头,有人来报,守城兵士又打架,急需主将处理。 故态复萌?有什么好处理的。 林楚凡吩咐亲兵队,把人全绑了,带进主帐来。 他对郝元说,“军粮的事情先等等,不是还有一些么,先把这几天平稳度过,后面再想办法。 一会儿,先算战损,把殉职的人统计出来,按名单发放抚恤。照旧去奴隶营地那边选人。老规矩,自愿优先,没有或者不够,手选凑数。” 郝元命人去了。 没一会儿,一群被绑起来的兵士,绳子连一串,顺次走进。 林楚凡驾轻就熟,“把嘴都堵上,我有话要问。” 不理会发愣的兵士,林飞已经是挨个塞住了他们的嘴巴。 林楚凡回头回脑,转圈找东西,嘴上说着,“昨天换防结束,你们在营地打架,骗主将前去调节,结果被刺客杀死。那个主将,是我二哥。” 还是没找到,林楚凡有些恼怒,“今天你们又来这招,是不是提醒我,那刺客又来了? 知道我为何打乱你们城属小队?就是不想看到拉帮结伙打群架。你们几个,真是好样的,以身试法!” 林楚凡怒不可遏,“谁把我的大锅偷走了?去几个人,到伙房那边找找!” 郝元头有点大,他现在只想汇报完任务,回去睡觉。 天知道昨天不正常的三少爷,又在营地闹腾出什么奇怪之事。 他有些后悔。昨天老爷问起,就不该答应返回司奴营。 左等右等,仍不见新兵报到。 林楚凡又吩咐,主帐内搭建一个烧烤架,要够高,够大。 伙房借来的大锅,停在烧烤架正下方。把昨天的三角眼拉出来,去了盔甲和长衣,穿绑在上面的横杆上。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终于等到新兵回营,迎接仪式依旧独特。分成二十人一组,轮流进入主帐内训话。 郝元指派了一些昨天入营,存活到今的老兵带队。老兵打样,新兵模仿,一人一刀,死活不论。 新带出的奴隶,还不适应身份转变,麻木地执行命令,带下去操练。 林楚凡耐不住寂寞,凑上去手舞足蹈,指挥一番。 结果把扳指掉进锅里,好不容易打捞出来,梅花更红。 他只得寻细线穿着,绑在手腕。 轮到副将时,郝元斟酌用词,想劝勉小主将。 林楚凡冷笑,“现在只有你是副将。他们几个,不是早殉国了么?再说,你看他们身上那伤,昨天我们戳个尽兴,仇早就结下。不如早些处理,干干净净。” 郝元有点儿不敢说话了,他也怕被殉国。 所有新兵都过了一遍,仍剩下七个打架的。 林楚凡不愿浪费资源,叮嘱道,“这七个带下去,留着下次换防之后,新兵入营时用。以后再有营内打架,照此办理。” 终于轮到熊宝。 它很担心,拖太久,锅里的血会凝固。 郝元看着锅口舔血的冰熊,更觉困倦,恨不得正在做梦。 林楚凡不放他离去,“粮食的事情,我找个机会问父亲。先安抚营内兵士,不要欺负那些从奴隶营地选出来的新兵。我们一视同仁,不能给他们暴乱的机会。还有,把这个消息散出去。” 他说着举起右手拇指,“我从二哥处继承的信物,镌刻梅花的金扳指。” 终于可以回去睡了。 郝元心中所想,也是林楚凡所愿。昨夜在灵堂看护楚夕,根本没睡好。 他让熊宝和林飞负责警戒。自己裹起一张毯子,倒头就睡。 炎国王城,一处僻静的别院内。 院里一个黑色斗篷的人影,垂手而立,面对着屋门,微微低头。 屋里响起阵阵琴声,时而悠扬轻快,忽而顿挫激荡。似是弄弦之人心绪不宁。 琴声渐歇,屋内传出声音,“北边的事情如何了?” 黑斗篷隔门行礼,“林杰半月前,遇刺身亡。奴隶与司奴营均被林凯三子,林楚凡接手。” 弄弦之人又问,“林浩如何?” 黑斗篷对答如流,“面有忧色。听闻消息时,也曾大哭祭拜。并无出逃意向。” 良久,门内传出一声,“那便罢了。林杰算是个教训。老家伙现在,敢对我阳奉阴违。林浩留着吧,过犹不及。” 黑斗篷连声应是,行礼退去。 雪终究还是下了。 碎冰城进入冬天。 天气带来的危害,不止生火御寒困难,还需足够的棉衣、更多的食物抵挡寒冷。 一片凄霜苦雪包围孤城,到处都是绝望和悲痛的痕迹。 柴火容易解决,棉衣稍微有点儿麻烦。这事儿林凯也搞不定,粮食都供不上,别说棉布棉衣。 林楚凡无可奈何,把心思打到了死人身上。反正没了感觉,穿单衣下葬和穿棉衣下葬,有什么区别?还是紧着活人吧。 他接手司奴营,已半月有余。 期间忍不住好奇,带着熊宝登上城墙,抵御过攻城战。 他还没有墙上参差的掩体高。贴着墙根一站,什么箭也射不到。 当然,也看不到城下的风光。除非冒着生命危险,把头伸出。 说起来,扒死人衣服的灵感,还是来自于爬上城墙的蛮兵。 他们常年穿兽皮制成的衣服,能抗寒,还有轻微防御能力。 第一件衣服扯下来时,林楚凡忍不住想。再这样下去,粮食的问题,也要从你们身上解决。 除了每天戴扳指招摇过市,林楚凡兼顾营里重伤员的护理。 准确的说,是熊宝护理。 药材短缺,很多重伤兵因治疗不及,拖延而死。 林楚凡有次巡营时见状,命熊宝帮忙冻住创口,确实可以多延缓一些时日。 只是没有药的话,康复还是很难。好在重伤不必出战。 林楚凡每天带着熊宝过去冻一次,能拖就拖。说不定哪天有了药材。或者,他们自己生命力顽强,就康复了。 他自己都不信这种‘说不定’,只是眼睁睁看他们流血而死,于心不忍。 碎冰城里,已经没有多少平民。更别说商户。除了王国指定的官员仍在,无关人等,早从南门逃了。 这时顾不上担心泄露机密。 林凯也不抱什么希望。放他们出逃,只是想着,多活一些人。 林凯也曾问过,要不要将他和楚夕,安排人送走。送到南方,那里远离战争。 林楚凡嗤之以鼻,“您是碎冰城之主,我们在这儿都安生不得。送到别处,指望你那些仇家高抬贵手么?若换了是你,这么好的机会,不斩草除根?” 这个提议到此为止了。 围城近一个月,蛮兵攻势疲软。如今战斗力,只有初战时的三成。 同样的,守城这边,也是在咬牙硬撑。城池攻防战打到现在,完全就看谁多撑一口气。 城防营战损超过八成,早已不足五千人,无法正常换防戍守。 为了保证足够的休整,从司奴营拨了一半人过去。相应的,司奴营重新选择一万五千新兵。 如今的司奴营,可以说,绝大部分都是奴隶兵。战斗力虽不高,但服从命令。 几次三番的挑选之下,奴隶营地,只剩下一万左右的歪瓜裂枣。非不是讽刺,是事实。 这么多轮挑选,都没选上。实在是,太不符合成为士兵的要求。 作为回报,他们活了下来。 那些兴高采烈被选走的,已有半数死在不断的战斗中。 压抑的情绪,笼罩整个碎冰城。连城主府,都没几个人了。 好多仆人见府外变成一座空城,或请辞,或逃逸,奔着南门而去。 剩下少数人,不是老弱妇孺,就是主家心腹。 李管家赫然在列,不但没跑,反而斗志昂扬。他组织家丁,每天巡府。 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城主府再不济,一口吃还有,虽只是粟米面。若说上万的军队,完全养不起;若只二三十个仆人,果腹不成问题。 林楚凡近日愈发心焦,情绪总是不自觉失控。 他手腕上的线,已经磨断三条。扳指也摔出许多划痕。迟迟不见刺客现身。 难道是我想太多?这扳指只是恶作剧或者偶然?并非嫁祸暗影楼,而是暗影楼的挑衅? 他冒着刺骨寒风,来到西院。无梦远远看到人影,已等在楼下。 林楚凡很客气,关心道,“有些时日不见,师叔似乎清减了?” 无梦不领情,“现在是战局的关键时刻,你还有心思打趣我?” 林楚凡扯着脸一笑,“那我就长话短说。之前拜托师叔查账,可有眉目?扳指一事,如鲠在喉,已烦了我许久。若有进展,还请师叔告知。” 无梦有些安静,低眉顺眼说着,“是有些眉目。那扳指,是暗影楼中,一些精英死士凭证。 这些人,都是从小培养,平日潜伏,声名不显。一旦接到指令,会不惜性命完成任务。之后,便与暗影楼再无瓜葛。” 林楚凡思忖半晌,仍无头绪,“听起来很神秘。其实,我更想知道,是否有人以林杰之死,申请精英死士的赏金?” 无梦很不情愿,但却仍是说道,“的确有一个。” 林楚凡喉咙发紧,“谁?” 无梦声音忽然小了下去,“翼剑尹风。钱没领到,被我驳回了。” “凭什么?” 林楚凡大喝一声,“这就是你们雪域的信誉?你为什么打草惊蛇?借此向他传达,事情败露?雪域已经知道,他曾是暗影楼的奸细?” 无梦坚持说道,“他不是奸细。根据精英死士的规则,他只有这一次,是听命暗影楼的。” 林楚凡笑,“只有这一次,我就失去一位兄长!一个扳指就想把事情撇清?是不是有些,太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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