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依的花轿已经到了宋府门前,宋府却出了这样的变故,局势未明,又不能让花轿再抬回蜀中去。宋弈只好先安排她到客房暂住。 安顿好沈南依,宋弈便开始急忙四处奔走,打探宋砚的消息。 但所有人的口风都出乎意料地紧,他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便赶忙回府同父亲商量对策。 宋渊虽在文坛小有名气,但也仅仅担任过一些不显眼的官职,对京师的官场之事更是知之甚少,也没有什么人脉可以走动。他思来想去,赶忙让宋弈去求见宋砚的恩师季闻卿。 “君实的事我已知晓,圣上向来爱惜他的才华,没想到这次却任由他们如此下他的脸面。我先前派人打探过,但也没有什么确切消息。此事恐怕不简单。”季闻卿叹了口气。 宋弈躬身拜谢道:“舍弟的事,劳烦季大人费心了,实在有愧。” “君实才华出众,但率性纯真,我担心若是牵涉到朝堂里的腌臜事,恐怕不能善了。”季闻卿担忧道。 “在下也正有此忧。”宋弈听季闻卿如此说,心下愈加不安。 “我再想办法打探打探,你也再找找门路,弄清楚原委,才好应对。” 宋弈拜道:“是。有劳季大人了。” 宋弈从季府出来,抬头看了看天,只见乌云密布,有些憋闷。街道悠长,人来人往,他却觉得很无力。 这一晚,宋府的灯火彻夜未熄,不曾有一人入睡。 直到七日后,宋砚的案子才被在朝堂上提起。而这一提,更是晴天霹雳。 “起奏陛下,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宋砚确有借诗文藐视陛下、讽刺朝政、心怀怨愤之实,还请陛下过目。”大理寺卿将手中奏折呈上。 大理寺卿的每一个字,都像一击击重锤落在宋弈的心上。 宋弈当即跪地,拜道:“陛下明鉴,君实虽率性洒脱,常作诗文以抒愚见,但断然不会对陛下和朝政有所妄论,还请陛下明察!” 这些罪名,宋砚是断断不能担的! 坐在龙椅上的人居高临下打量了宋弈一眼,“此案是交由大理寺审查的,证据也都一一呈上,记录详实,宋卿还有什么疑问。” 宋弈跪在地上,腰背挺得笔直,伏地再拜道:“陛下,下官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君实绝无藐视陛下、讽刺朝政之事,恳请陛下明察!” 官员们也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季闻卿也带领几个与宋砚亲厚些的官员为他求情。 明德帝揉了揉太阳穴,“此案已交由大理寺处理,不必再多言。” 宋弈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怎奈明德帝已经将话堵死了,他只得应道:“是……” 散朝后,宋弈再次求见明德帝,他在勤政殿外跪了一个时辰,明德帝终于见了他。 “陛下,微臣愿辞官以换取君实平安!”宋弈伏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明德帝抬眼看了他一眼,“此事大理寺已审定,大理寺呈报的折子朕也已亲阅,朝会上大理寺的奏报你也听过了。朕也感到惋惜,但这个宋君实实在是……”明德帝叹了口气,没再说下去。 “陛下,微臣愿辞官,恳请陛下开恩!”十几年寒窗苦读,他们兄弟二人同时登科,一个状元,一个探花,在当时可是轰动整个京师的大事。而今,为了宋砚,他已别无他法。 “你辞官有什么用!犯错的是宋砚,不是你!”明德帝的愠怒已经很明显了,“你不过仗着朕爱惜你们的才华,想以此逼迫朕,可朕生平最恨人胁迫!”明德帝将一本折子砸到宋弈脸上。 宋弈跪在那里,被飞来的折子砸得脑袋一晃,却一动也不敢动。 “微臣不敢!”宋弈慌忙磕头,他哪里敢胁迫陛下?!他只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宋砚身陷囹圄,而他自己却束手无策。 “下去!”明德帝怒道。 宋弈咬紧牙关,喉头滚动了一下,拜道:“是。” 宋弈出了勤政殿,整个人有些晕晕乎乎的,险些没站稳。这段时间为了宋砚的事,他几乎不眠不休,又连日奔波,身体早已吃不消了,无奈也只能强撑着,他还不能倒下。 宋弈只知宋砚素来喜作诗文,也常以诗文会友,遇到兴趣相投的还会互相酬赠。但他没料到,有朝一日这些诗文会被人以这样的方式翻出来,扣上如此大逆不道的帽子。 大理寺只是负责审查案件以及呈交审查结果,这件事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他还不得而知。 和朝中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不同,宋家属于新晋的中立派,从不与谁结党,亦没有靠山。一旦卷入朝堂的势力纷争,十分危险。他们原本是为了明哲保身,不料想有一日这火终究还是烧到了他们身上。 自宋砚高中状元之后,他的诗文不仅在文人中流传得比从前更加广泛,甚至有不少被配了乐曲在坊间广为传唱。近年来可谓风头无两。若是谁有幸得了宋大人的佳作,那便是要敲锣打鼓大肆庆祝的喜事。 可从来高处不胜寒。 宋弈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而且后果这样严重。 自古以来,从文人的诗文里寻章摘句,断章取义,造成的冤假错案不胜枚举,此等手段也并不少见。但当今圣上绝非昏聩之君,怎会容忍此等事情发生? 接下来的一个月,宋弈依旧为了宋砚的事四处奔走。但他所有的努力终究石沉大海。 一个月后,宋砚的判决下来了:流放南荒。 在大理寺的这一个月,没有人知道宋砚是如何度过的。但那是他一辈子再也不愿回想的记忆。 短短一个月,这世间再也没有了从前那个意气风发春风得意的状元郎宋君实。 沈南依还住在宋府,这一个月以来,关于宋砚的事,虽然宋府上下口风紧得很,但她多多少少探出了些虚实。 宋砚的判决下来后,宋弈便找父母商量沈南依的去处。 “沈姑娘与君实毕竟还未真正拜堂成亲,君实要去南荒五年,五年里变数太多了,不能再耽误沈姑娘了。”宋弈道,“我想先送沈姑娘回蜀中,让她自由嫁娶。但她已经穿着喜服送来了,再这样送回去也确实不像话。弄不好宋、沈两家会从此决裂。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只能同沈伯父那边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做些补偿……” 孰料,宋弈话音未落,沈南依却突然推门进来,一言不发,径直走到三人面前,猛地屈膝跪地,缓缓向宋父宋母磕了三个头。 宋母赶忙去扶她:“沈姑娘这是何意?!快快起来!” 沈南依低眉道:“我已从蜀中嫁到京师,出门时敲锣打鼓,左邻右舍皆已知晓。而今我若只身回去,又有谁肯再娶我?”沈南依低头咬唇。 宋父宋母互相对视了一眼,皆忍不住叹气,眼下这境况确实进退两难。 宋母犹豫了一下,劝道:“沈姑娘,你和砚儿虽有婚约,但毕竟还未正式拜堂,他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总不好再连累你……” 谁知,沈南依垂眸道:“我随他去南荒。” 此言一出,宋家三人皆愕然。 他们没想到,这位沈姑娘竟是如此有情有义的女子。 “沈姑娘,”宋弈严肃地看着沈南依,“舍弟是作为囚犯被发配到南荒去的,且不说这一路上会有多少艰难,即便能平安抵达,你们日后又如何生存?又要遭受多少苦难?”这些世家公子小姐,何曾吃过什么苦?他担心沈南依一时头脑发热,将来后悔终生。 宋母也继续苦口婆心劝道:“沈姑娘,君实的事连累了你,我们很抱歉,但是你的人生还很长,何必跟着去那种地方受苦……” 沈南依没有接话,缓缓从地上起身,整理好裙摆,欠身拜了一拜,道:“我意已决,众位不必再劝了。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已经嫁到了宋府,就没有再只身回去的道理。即便我不做人,我的家人还要做人。我自愿随宋郎君而去,无论有多艰难,绝不后悔!” 沈南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倒让宋家三人无地自容。但沈南依这一身铮铮傲骨,倒是让他们大吃一惊。 宋弈深深看了沈南依一眼,未再开口。 宋母见她态度如此坚决,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南依欠身拜了一拜,转身回了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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