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王子出世 重开天地

一年里最燥热的时节，容纳了数百人的黄府，相连的数十座大小庭院，却自早到晚少有人语声响起。肃静的如同一片无人居住的空宅子。 黄府之中，这几天不但丫鬟仆从人人自危，便是府里的公子小姐们，也尽可能的不在府中走动，就连在自己居住的小院里说话，嗓音都压抑着。 府里内外，眼可见的都看出来了，黄家二爷的愤怒，多日积累之下，已经到了喷发的临界点。 昨天，二爷一怒之下，竟然将府里养的獒犬全部杖毙了，其中就有二爷花费重金购入的两头纯种狼犬。 一对深受二爷宠爱的狼犬，毛色黑亮，立起身跟成人一样高，背阔蹄大，目光如电，獠牙森森。 黄二爷曾经不止一次的夸赞，这一只狗比三个护院还顶用。比起忠心，全府上百护院武师，更是没一个能比得上。 十多条看家的獒犬，最后成了摊在前院的一堆掺杂着毛发的骨肉碎渣。 散发的浓烈的血腥气，就连隔了数十丈的后宅都能闻到。 今天一大早，刚起床的黄二爷，又一次如同祖坟让人给刨了，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双手哆哆嗦嗦，高一脚低一脚，围着黄家大院绕圈子。边走，边不停地咒骂。 府里的狗已经死光了,有气无处发的黄二爷，折腾起依附黄家的走狗们。 虽然是走狗，终究是个人，不能象对待狗一样，随随便便都给打杀了。 掌嘴，杖责，前院再次被搞得血雨腥风。值夜的护院受了罚，还被架着丢出了府门。 耳目灵通的府里下人，已经猜出来，一直以读书的斯文人自居的二爷这回发狂，跟府里封禁起来的那几座套院有关。 黄家的家祠，便在暂时封禁起来的院落中间。 黄二爷一早在前院发疯的时候，黄家大爷黄真云正饶有兴致的围着完全坍塌了的家祠绕圈子。 被斩去半边屋顶的家祠，剩下的半边前天夜里也塌了。 来人毁了偌大的半个屋顶，竟没有惊动黄府巡夜的护院和看家犬。直到天亮后，黄二爷按着多年养成的习惯，来给祖宗请安上香，一只脚刚踏进家祠的一瞬，似有似无的好象起了阵旋风，半个屋顶随风而散，无论砖瓦还是实木的梁木檩条椽子，都化为了漫天碎屑。 今早上，来给祖宗请安上香的黄二爷，再次遇见了奇景。井然有序，层层摆放的祖宗灵牌，在他跨入祠堂时，竟然齐刷刷的自中间折断。 如果拆家祠屋顶，是打黄家的脸。折断供奉的祖宗灵牌，就是将黄家的脸面踩在了脚底下。 隔着重重院落，时断时续，有声嘶力竭的哀嚎声传过来。 黄真云侧耳听着，不置可否的笑了笑。 老二这是在表达对他这个大哥的不满呢！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羞辱，除了严令对外封锁消息，他这个族长大哥既没有表现出愤慨，似乎别的什么实质行动也没有做过；夜里在远离家祠的偏院彻夜打坐，白天便在这边东翻西捡；淡定从容的仿佛被毁的是别人家的家祠。 身形矮小的道人，双手各拿着半片灵牌，递到黄真云眼前。 “切口光滑平整，难的是所有的灵牌断而不倒。和毁去屋顶的是一个法门，却不是同一个人。” 黄真云用眼神示意他接着说。 “使用的不是刀，也不是剑。 虽然分辨不出用的什么兵器，终归是个善用兵器的高手，而且精通善用巧力。 毁去屋顶的人，能将整个屋顶震碎，又以阴柔之力保持完整，相比起来明显的气息更为浑厚，对力量的掌控也更为精准。” 黄真云默然点了点头，并指在木牌的切口处慢慢的滑动着，将所有的牌子都仔细的观瞧摸索了一遍，他才开口说道：“用的是一根细长的金属丝。” 侧过头，注目一角收拢的屋顶残存的碎屑。片刻后，嘴角微微翘起，轻声说道：“本来我还无法确认，前夜的来客用的是拳法还是腿法。 现在可以确认了，是腿法。 那人就是陪齐老太爷过来的落拓汉子，那天也就是他一脚踢碎了府门。 天下第十一，追命。也是刑部四郎传人之一。 至于昨夜的客人就不难猜了，自然就是刑部四郎另一个传人，一直蛰伏在刑部大牢的蒋清新。” 矮个道人目中精光闪烁，低声问道：“既然知道了来人身份底细，是不是该” 黄真云摆手拦住了矮个道人将要说出口的话。转而耗费真元，以心声跟他说道：“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这两个晚上我都在府里布下了法阵，虽然被来客破了阵，还是被我察觉到，另有修习山上道法之人隐匿。 到现在为止，对方还只是在发出警告。 第一个出手的不明身份剑客，加上刑部四郎传人，即便是发动整个宗门，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矮个道人，眼里流露出诧异之色，也以心声回问道：“他们真有那么大能力？” 黄真云微微点头，心声作答：“九真观坐落在东魏境内，你怎么能忘了，景阳单家同属刑部四郎一脉。 以绿林大天王交游之广，部下能人异士之多，远非江湖帮派能比拟，即便是山上宗门，又有哪一家敢说必然能胜过？ 若是将整个绿林道三十六寨的部众全算上，也只有当今三分天下的东西二魏，南梁，三家朝廷有能力压制。” 矮个道人眼中的精光暗淡，犹然不舍的说道：“难不成，就这么算了？” 黄真云手掐法诀，忽然挥了挥宽大的袍袖，折断散落的灵位，仿佛接到了敕令，井然有序的瓢向一角收集的碎屑堆。 等牌位全都落下了，黄真云闭上了双眼，微微低下了头，嘴里低声吟诵着经文，掐诀的手虚按向碎屑堆。坚木的牌位周围空气泛起阵阵涟漪，视线看过去变的模糊不清，转瞬间，涟漪平息，角落里的碎屑更细小，折断的牌位化为了碎屑掺杂其中。 看着变大的碎屑堆，矮个道人皱起了眉头。 黄真云意态萧索的说道：“留之无用，反而让楼云瞧见了烦心。 师叔，如今不是咱们想不想就这样算了，而是人家肯不肯放过黄家。 对方的底细，如今都还搞不清楚。只能从能驱使刑部四郎传人，猜测对方身份绝对不同凡响。 黄家和九真观能够延续千年，靠的不全是争强好斗。做事知进退，做人留一线，才是安身立命的无上法门。 封天之前，曾有多少山上传承高玄道法的宗门，门中的大修士道法通天，就连初入宗门的微末弟子，都根本不拿正眼瞧九真观。 如今还剩下几家存留下香火？” 矮个道人面上的不愉终于散了。黄真云淡然一笑，接着说道：“我仔细查过宗门存档，‘王子入世，重开天地’的谶语，确实在封天前后便有了。 只是后来天地灵气枯竭，山上宗门陆续消亡，有数百年的时间里，都没有关于这个谶语的记载。 被再次提起，不过十数年时间，其中是否有人暗中推动呢？ 谶语提到的王子，所指的是当今三国国主亲生子，还是所有有王爵封号，所生养的男丁都是，也或者是姓王的男丁。 根本是无从查找！ 咱们叔侄二人之所以回到大业城，一来，有可靠消息，魏王潜出了皇宫，似乎暗合王子出世的说法；更重要的还是，师叔祖感应到，天地震荡，封着的天有了变化，有灵气散入当下的这重天地。 而对应着的，正是西魏国都城附近。” 黄真云浮现出个玩味的浅笑，问道：“说实话，师叔您是不是不想天地重开？希望谶语仅仅是以讹传讹的传说。” 瞧了眼不知如何作答的矮个道人，他自顾自的接着说道：“龙虎山，九真观；一南一北，借着丹鼎秘法，将远古时代沉积在山石草木中的灵气炼制成丹。 精选门中资质绝佳子弟，吞食外丹，滋养内丹。 封天之前，被上山大宗门嗤之以鼻的笨法子，却让赵家和咱们黄家，执天下修行牛耳数百年。 说实话，师叔，如果只为自己着想，我希望有生之年，能有重开天地的一天。 为宗门和家族考虑，谶语中的‘王子’，就是九真观和黄氏的死敌！” 随着黄真云陡然挥袖，抬脚重重踏下。兜着地面一阵劲气向四方激荡而去，遇到了院墙，屋壁，翻滚而起，冲击的檐角屋瓦激飞而起，飘在空中，黄真云松开掐诀的手指，檐瓦落地，噼啪作响。 矮个道人震惊莫名，小心翼翼的问道：“野游上境了？” 黄真云轻轻抖抖鹤氅，微翘的嘴角挂着一丝得意。 烈日烘烤下的汉阳城，只有魏水河畔才有几丝凉风。 王家以及依附着王家的几户人家，除过不得不留在城里看家的，都聚在了魏水河边。 河柳阴萌里，小娘们围坐在沐江赶制出的，造型简单却结实耐用的桌案周围，各自忙着手中的活计。 年长的婆子嬷嬷们被小娘们夺走了手里的活计，让她们歇着就好。 妇人们都是闲不住的性子，将北院的厨房搬了过来，说笑着张罗起饭食。 下风头隔的稍远些，一道成年男子齐肩高的夯土矮墙，将铁匠炉子隔在了另一边，风箱呜咽，节奏明快的叮当声不绝于耳。 王小石规划的河畔小院，用一圈稀稀落落的篱笆，围出了个雏形。 院子一侧，挨着码放齐整的城砖，有一个新土堆不停的在变大。旁边半人深的土坑里，负责挖坑喜娟和喜梅挥汗如雨。 田间土径上，徐铁蛋娴熟的驾驭着马车，车上的是坍塌废弃的老屋拆下的残破砖石。 王小石终究还是舍不得用城砖铺地坑，恰好石掌案受苏主薄指派，排查归属县衙的宅院，商铺； 推倒了几间老旧危房。代表县衙和王小石商量，由王家出马车和人手，帮着将碎渣运走。如此一来，既能挑拣些堪能使用的残缺砖石，王家的车马和人工还能折算成劳役。 大家自从吃过沐江熏制的兔肉，再见他将刚套住的肚子鼓鼓的母兔，收在笼子养了起来，便都明白了王小石挖坑的目的。 婆子嬷嬷们有了手里空闲了，便跳下土坑帮着挖上几铲子。不时的有性子活波的小娘，采摘了新鲜的青草，丢进兔笼里，几个人立在一旁，叽叽喳喳。 河道里的风轻缓，却带着舒爽的清凉，王小石躺在系在河畔两颗紧挨着的垂柳间的吊床里，手捧县衙最新的邸报，惬意的摇来摆去。 苏素用手背抹去鼻尖上聚拢起的几粒晶莹透彻的汗珠，回过头，剜了短发俊美少年一眼。 手遮在额头上，利落的走出了树荫，眯眼目测徐铁蛋刚运来的一车砖石，闭上眼默算了一下，指了位置让徐铁蛋卸车，扭过头，挥手叫挖坑的喜娟，喜梅都停了，上来在树荫下凉快一会。 扎着丸子头的狐狸脸瘦弱少女，刚从弥漫着石灰味的后厢房走出来，立马就被王小石强拉了来，当做了王家的大管事，使唤的团团转。 苏素也强烈的表达过抗议。 “不愿意干可以，我把虫子还回你身体里面。”这就是王小石的答复。 最是可恶的，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主持正义；就连亲哥哥，也不过眼神闪烁的偷偷表示了一丝同情。 短发少年伸脚将意欲爬上吊床的狐狸脸少女蹬了下去，少女挺着单薄的胸，气哼哼低吼道：“不就是两百贯钱的诊金吗，我这就叫人给你送两百贯！” 少年等了片刻，才把视线从手里的邸报移到瘦弱少女那张能瞬息百变的狐狸脸上，露出一副看傻子的表情，说道：“谁给我定的诊费二百贯？是我吗？！ 有谁在诊治前把两百贯钱交到我手里了？！又有谁问过，治愈你们的伤病，需要花费我多少精力，耗费多少珍奇药材，每个人应该付多少诊费，才是公平合理。 有人找我谈过吗？没有。 到了现在，对我而言，已经不是单纯的需要向你们追讨多少诊费的问题了，而是你们的行为严重损害了我的清誉，对于我这样，视名誉如生命的人，你竟然要用金钱安抚我受伤的心灵，弥补声誉的损失。 苏小姐，不得不说，你人长得不美，心更不美。 即便是这样，作为一个医者，忍着委屈，不计前嫌，依旧延续着对你的治疗。 吾之品行高洁，巍巍乎，高如五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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