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的朱雀门城楼下,一辆马车停在原地,并有一人穿盔戴甲在叫门。 彼时左定门与右定门都开着,从官道而来,按照常人逻辑都能顺利进入九黎城。 然而,烟世海偏偏不走寻常路,自诩身份高贵,他当然要走正门入城。 并且要搞出声势,不然,火梧舞怎么会知道他对她的重视。 可惜没办法鲜花铺满地,尽管九百九十九朵鲜花都不足以表达他的情意。 城楼上是九黎城防军日常轮换的百夫长,西部荒野仍然在加速开发中,龙枪忙完城运会的事儿,自然而然的要回归讨伐异兽的任务。 不可能把他一个最高指挥官扔城门口守门,又不是异兽攻城的非常时刻。 百夫长不慌不忙,全无半分谄媚权贵之意,经历的生死场合多,加之阎一也给了他们底气。 管你是哪家的贵公子又或是纨绔呢,一律等通传。 气急败坏的烟世海哪里受得了此等气,连日来火梧舞放鸽子的行为也进一步加深了他的怒气。 一连串的威胁之语,诸如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爹是谁吗,知道惹怒我的下场吗? 百夫长倒是知道了他的身份,海涛城主之子嘛,但完全没听过,两家隔着十万百千里远。 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烟世海的威胁力在他看来约等于零。 指不定不等海涛城领兵打过来,他就先葬身异兽口腹之中了,又何来态度转变之说。 “等通传,大人让你进才能放你进!” 烟世海气的三花聚顶,却也拿百夫长没辙,就凭他护卫团的人想要和一座城池的军队叫板。 嫌死的不够快的话,可以叫护卫团长攻城门试试。 见烟世海偃旗息鼓,百夫长在城楼上正常站岗,他也在等上面的回复。 城主府内,刚送走火梧舞回家还没喝几口茶,阎一就听说城楼下有一个自称海涛城主之子的人找茬。 通报身份,客客气气的让开正门,阎一的逆子心理也不会被唤起,谁还不是一个活了二十多年的逆子? 不开,爱进不进。 百夫长没有按原话转达,他对烟世海说,要么打道回府要么绕道登记入城。 气过头的烟世海倒是冷静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涉及火梧舞就像汤姆和杰瑞,情绪的跌宕起伏半分不由人。 短暂失神后,烟世海让护卫团长驱使马车走右定门入九黎城。 不论如何,这是他离火梧舞最近的一次。 以前都只是在长辈们的交谈中听说过,只在画纸中想象过,这样一个虚幻的人却成了他魂牵梦绕不过去的关卡。 所以,他妥协。 关于他和火梧舞的婚约,他没有半分不美好的期待。 从小便知自己有指腹之约,时至今日守身如玉,对城里各家贵族小姐的橄榄枝不屑一顾。 从这一方面,烟世海不愧好男人。 他可是城主之子,亲的,血脉相连,而且是海涛城和梵天城此代联姻之纽扣。就哪怕他不争不抢,也可知他在海涛城的地位。 花花绿绿会少吗,投机倒把的女子会少吗,但人家还真就做到了为一人而忠。 不过,到底是在海涛城娇生惯养的膏粱子弟,脾性不尽如人意,易怒易躁不成熟都可以拿来形容他。 跟个小孩儿似的,有纯真无邪的一面,也有熊孩子恶魔般的一面。 入了城门,烟世海的心情又开始躁动。 命护卫团直奔城主府,他们已打听好路线。火梧舞在九黎城的话,理所当然是和本地的城主在一起。 况且他收到的消息就是他们在搞什么城运会,大概是城池之间的联谊活动。 越靠近邀月门城楼,烟世海的心绪越发平静,他在思考见面之后要开启怎样的对话才不会显得突兀。 婚期未满之前,从海涛城奔往凤骊城见一面,是他打出生以来做的最出格的一件事儿。 按照两城俗制,二人是不得相见的。 到了火梧舞与他这一代,不知怎的,海涛城主和梵天城主都同意了他的请求。 这让他喜出望外,所以迫不及待的领着一队护卫团直奔而来。 邀月门开了,便有城主府的人候着,专门领着烟世海一行去宣德殿,阎一接待外事拜访的办公室。 准时准点的出现在宣德殿,阎一没有玩姗姗来迟摆谱晾一晾的小把戏。 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他倒想打听下烟世海来意。 “听说你有事儿找我?” 喝了一口水,烟世海便放下杯盏,他实在无心静静的品味,铁观音也去不了他心中的火气。 “火梧舞在吗,我找她。” 阎一诧异的盯着烟世海,早就知道火梧舞不凡,谁家三等城能把富矿不放在眼里,凤骊城富有程度也是有限的。 来人不曾珠光宝气,却也有一股子熟悉的贵气,观之胜过他在十方城见过的大多数贵族子弟。 火梧舞能和烟世海搭上交情,足见她不简单。大家族子弟的来往,无不讲究门第。 “她走了。” 阎一如实告知,他也不清楚两人到底有啥纠葛,但是呢人不在九黎是不争的事实。 烟世海弹起身子,杯中茶水洒了也不甚在意,他眉宇间的失落、焦急、恼恨等不一而足。 “何时?” “就在你来的几个小时之前。” 阎一也好奇两人咋个就恰好没碰上,然后让烟世海给他一顿摆谱,最后还落得个扫兴。 闻言,烟世海失魂落魄的瘫坐下去,他想到了在凤骊城打听到的传闻。 听说,火梧舞已有心上人,但大家都讳莫如深,无法打听到更多的消息。 听说,火梧舞是专门躲他,所以带着私军找了一个四不像的借口。 不过好在谣言随着城运会消息的传来不攻而破,原来她是有正事。 与邻城的交际也很重要,抬头不见低头见,而且他也听说了九黎城和凤骊城正在修复友好关系。 带的人还是少了,导致烟世海探听到的很简陋。 如今再次错过,烟世海难免怀疑二人有缘无份,又或者火梧舞是真的在躲他。 随即,他又给自己加油打气,好事多磨,这不正是老天安排的考验嘛,勇敢牛牛不怕困难,冲! “多谢大人告知!” 恢复礼仪的烟世海道谢后,当即准备告辞,漫漫追妻路吾将上下而求索。 拿到线索,他还留着干嘛,吃年夜饭也太早了些。 原本相安无事,各走各的阳关道。 只见烟世海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又对阎一客客气气的表示,感谢他对火梧舞的照顾。 话听一半,阎一差点没被喉咙里的一口茶噎死,如果战场痛殴也算的话,他的确对火梧舞照顾不少。 相反,貌似是火梧舞对九黎的帮助不少,也不知道她图个啥。 两边城池战争延续无数岁月,仅火梧舞到任的六年期间就打了七百余场,死的人、流的血不用多说。 城民们互相之间的仇恨情绪不难理解,大贵族还有高高在上的城主倒是可以弃之如履,反正死的又不是他们自己,旁人与他们何干呢? 只要不是把自己与城池深度灵魂绑定,城主的双眼并不会被民众仇恨情绪所影响。 所以,阎一对火梧舞的感觉很平淡,无非滴水之恩可以适当报还。 要说,他对火梧舞有优待,还真就谈不上。 只听烟世海接着说,谨代表海涛城与梵天城对阎一献上祝福,等他们二人完婚后,若阎一有所求,力所能及之处必不犹豫。 “等等,你说啥?” 阎一怀疑自己的耳朵打蚊子去了,如果他没听错烟世海的意思,他和火梧舞是婚约关系? 不等烟世海重复,阎一便制止了他,一副沉思不语的样子。 一时间,烟世海走也不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他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阎一。 如果因为故意冒犯而被九黎大胆扣押,他可就要欲哭无泪了。 一般而言,小城主对大城来的贵族、贵族子弟都会秉持三分和气,和气生财嘛,也能免去一大半麻烦。 但真要惹恼一些浑不吝,先给你头砍了,事后亲爹亲妈过来复仇就悔之晚矣。 尽管烟世海独自出海涛城的次数屈指可数,在外遇险手册他倒是熟记在心,可能各家教育经不同,手册内容也有区别,不过度作死绝对是位列仙班。 阎一想的是火梧舞这几天反常的表现,会不会就和烟世海有关,巧合太多就说明接近真相。 “你,和火梧舞,是自由恋爱?” 烟世海一扫慌张,不曾在意阎一称呼,也没去纠正他语法中的错误,自由恋爱这个词儿倒是新鲜。 “父母之命,就差媒妁之约,我与她指腹为婚。” 他对答澹荡,不见傲气也不见虚情假意,似乎很满意家里边的安排。 “你们这些年见过面吗?” 阎一转而问起,似乎有刨根问底之意,也不管是否让人觉得被冒犯。 陷入羞涩的烟世海就像一个网恋小哥,只不过他可能更严重,是对着灰色头像独自犯花痴,让一个虚拟姬满足自己所有的幻想。 “不曾,所以想着见一面。” 阎一长长的哦了一声,又陷入不语,他似乎有些明白这几天火梧舞躲在他这儿的缘由了。 如果反对包办在他们老家那嘎达是一种老古董,婚姻自由早已成为普遍口号,那么父母包办在这嘎达就还是主流,尤其是贵族以上的阶层。 君不见十方城古家的古樾瑜都要沦为城池利益交换的联姻牺牲品吗?最后还落得一个奴隶项圈。 所以他们老生常谈的问题,在老旧贵族看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俗例,大家都这样,反对者才是异教徒。 “你有没有考虑过,火梧舞不想嫁?” 烟世海一愣,他从来没有考虑过,原因就是上面说过的大家都这样,婚约与愿意与否无关。 他倒是挺好奇,一个城主怎么会问出如此不着调的愚蠢之言,保持着风度,烟世海没有抨击阎一。 “她属于我,我也属于她,这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烟世海拥有着世间最坚强的后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三书六礼指日可待,言辞之中满是自信。 “是嘛。” 阎一像是在问他,也像是在问自己。 最后干脆不说话,摆出的态度似乎就是在对烟世海说去留请自便。 见状,烟世海龙行虎步,他带着护卫团又马不停蹄的往回赶,如果能在路上相遇,岂不是缘分已到。 九黎城没有任何人阻拦烟世海一行,城主府没有传来特令,他又顺着原路出了城。 回望九黎城头,烟世海忽然意识到,或许凤骊城的传闻并非不那么可靠: 火梧舞的魅力还是大,有些不自量力的蜂蝶骚扰也是可以理解。 他彻底将阎一划入追求者那一栏,倒不会心存芥蒂又或者要捏死蚂蚱,烟世海求的是赶紧完婚。 他不怕任何人来争抢,礼法是一根刻板的教条,约束着世人,也约束着你我他。 阎一倒是没想到他会被烟世海误会,他考虑的是自己该不该去插手帮忙。 一是火梧舞没有主动告知。 但,才送目又颦眉,她不说却也什么都说了。 二是火梧舞没有开口求助。 但,梧桐更兼细雨,她不说难却也愁字了得。 片刻后,幺幺领着冰雀与帘玉走进宣德殿,阎一枯坐在殿中已有半个时辰之久,尽管在他的时间概念中不过是过了片刻。 “怎的这般犹豫?” 幺幺替阎一舒展蛾眉,揉捏着他的太阳穴。这还是阎一教给几位侍女的本事,好像俗称马萨基。 “难,唉。” 一下子得罪两位大城主,或许还不止两个颇有实力的大家族,大树下边好乘凉的猢狲们,是不是也会视自己如憎獠? 九黎城岂有不灰飞烟灭之理?侥幸成功或许还能得到梵天城主谅解,黑心棉倒显得倍受老父亲宠爱。 要是阻拦力量太强大,两边都不得不屈服,最终只有委屈子女的情节也不是没有影视剧出演过。 他拿出来的梁祝不就有此类影子吗,所以脑海里有无数个小人。 一边劝自己应该出手帮忙,毕竟火梧舞也曾帮助他渡过生死难关。 一边劝自己不要淌这浑水,也有可能人家结婚之后也能幸福美满。 “你说的嘛,要迎难而上,不能做都没开始做就喊着不行。” 反被教训一道,阎一其实在烟世海离开的那一刻就明白自己过不了心里那关。 不知道火梧舞困境还好,知道而选择不去报恩,非他为人处世之道。 只不过,他需要一个力量去推动心中的杠杆,让他彻底倒向另一边。 “有没有兴趣出去旅旅游?” 幺幺一愣,知道阎一有很多异于俗世的常用语,她明白旅游是出去一起耍的意思,放在此处,结合意境不言而喻。 “那等我把剧院和拍卖行的工作移交一下?” 询问之意,是当即出发,还是缓缓也行,从冰雀与帘玉汇报的内容判断,婚期尚有不短时日。 “一个月吧,我也准备一下。” 阎一既然决定要去,总不能家里边就彻底不顾,也不能就几个光杆司令跑过去。 且不说此行龙潭虎穴,路上遭遇危险咋整? 冰雀与帘玉二人水汪汪的大眼珠滴溜盯着阎一,闭口之意人皆周知。 “你俩也准备一番,此行也需人伺候。” 倒是幺幺应允了,她的出发点还是得有人给阎一在外面装点门面,所有杂活儿都需要他动手的话,还要城主身份干嘛? 回归空天遗城刷图的熊灞得到指令,一月内将燎原军满编,也就是200人。留在王家西郊农场的预备役要快速投入实战,同时空缺也要加速补足。 实际上,燎原军的招募工作一直在进行,队伍早已不是开始的75人,只不过招募过程不温不火。 军令如山,一个月必须达到满编可用的状态。 在熊灞的观念中,200人要能征善战,战而胜之才算是完成任务,燎原军所有人的训练量在未来一月内激增了数倍。 得知详情后的阎一也并没有制止,熊灞才是燎原军的一把手,怎么练兵,练到何种程度,都应该由他一言而决。 要插手的只有一件事儿,就是熊灞的前进方向。 燎原军的待遇一升再升,回报领主大人的时刻,响应号召才是军卒们该配合的工作。 当天阎一也罕见的去了大会堂一趟,专门听取大理事会的工作报告,并且定制: 若无天灾人祸,民生、教育、炼金科技发展等九黎城重大决策,轻易不可动摇。 他不在时,一个月举办一次大型工作汇报会议,要有记录档案,回来后他会查看。 最后他嘱咐道,希望各位理事戮心戮力,一起将九黎家园建设得更美好。 本次离开预计两到三个月,年节时关或可才回。 艾尔决定留在家里,监察工作繁重,她不信任何非城主府班底。 也只有等两大学府的民间子弟成长起来后,看能不能减轻她的压力。又或者,她着力培养一批亲信。 总之,她不想出去旅游,火梧舞她也不关心。甚至她的想法倾向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但阎一决定要报恩,她也无话可说。 火梧舞救九黎城于水火是真的,羊泰趁异兽攻城虚弱至极时袭击,没有她,九黎或许早已城破人亡。 等阎一将离去准备安排的差不多,天色又昏暗,回到城主府吃过晚餐,他便耐心等待。 一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阎一乘坐着升级换代后的出行专用马车,在熊灞带领燎原军开路下,辞别。 队伍行进方向正是梵天城,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们知道火梧舞已返回家族,烟世海的追妻路的终点。 随着渐行渐远,九黎城终将消失在视野中。冰雀与帘玉倒是内心激动的紧,她们今生第一次出远门,一切都是好奇与新奇的。 连带着阎一与幺幺的心情都明亮不少,冲散了淡淡的离愁与前路的忧心。 队伍便在几人欢声笑语中迎来第一处落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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