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行出多远两人便见本该入睡的村民皆似受到牵引一般朝四处游荡。 苏清绝抬眼一瞥远处,后事所料不及,方才应该让玉琉光随雨师晴一道回去才是,心下一叹,收了目光快速追上前人。 未过多久,远远看到剑光划破夜色,如银龙一般忽明忽暗,两人极速上前,待看到与司央交手之人时均是诧异。 那人身上裹着一身宽大的黑袍,衣襟间绣着一株白色的小花,面上带了一张惨白的面具,面具两侧坠着一条玉带,玉带之下分别挂着一颗明亮的月珠,而那面具之上没有眉毛鼻子和嘴巴,仅仅只画了一双颜色浅淡而狭长的眼,这是无相门的装束。 眼前人修为看不透,且能招招压制司央,苏清绝不由握紧了手中的灵剑。 金郁琉出言道:“可是师兄?” 那人身形微侧,将近身的长剑震开,随即收势,看了过来:“师弟好” 声音阴恻,不辨男女。 司央长剑一收,身形快速落至两人身侧。 金郁琉道:“师兄出山可有令牌?” 那人点头:“自是有的” “不知师兄来此做甚?” “奉师命来此地取一物” “可已完事?” “那人摇头道:“尚未” “如此,可需我一臂之力?” 那人哼笑一声,道:“再好不过” 金郁琉垂眼,对二人道:“你二人且先行一步” 苏清绝与司央相觑一眼,不动声色的点了下头,正要离去,只闻那人道:“这位姑娘也留下罢” 金郁琉抬眸看向那人:“师兄说笑了,师尊所托之事,外人插手实为不妥” 那人伸手一指,道:“人多好办事儿,她留下” 金郁琉看了苏清绝一眼,道:“门下众多忌讳,不便外人在场,师兄可是忘了?” 那人却道:“倒是忘了,不过死人却是不碍事的” 话音未落,那人的身影顿时消失不见,刹那间,苏清绝与司央只觉全身似被钉住一般不能动弹。 这是来自上位者的威压,其修为已是问道尊者,一人一妖皆是一惊。 金郁琉却是动了,他一指点向司央,一手揽过苏清绝,方一飞身而起,一道爆裂之声自身后传来。 金郁琉带人停在屋上,沉声道:“司央你且先行离去,我二人随后便归” 司央闻言匆匆瞥了两人一眼,也未犹豫,快速离开。 那人身影也跟着出现在了屋上,丝毫未在意离开的人,他声音淡淡道:“此地布了阵法,你等脱困无门,插翅难飞,费这气力做甚?” 金郁琉身形微移,将人挡在身后,道:“阁下何故借无相门之名?” 男子挑了挑身上的衣衫,道:“无相门的人行踪不定,难寻的紧,这模样不过是为引你出来罢了” 金郁琉声音兀自一沉:“雨师氏是你所为?” “不是我所为但也差不离了”那人话语一顿,换了商量的口吻道:“你若替我寻得镇魂铃,我便放了你二人,如何?” 镇魂铃?可是金郁琉手中的铜铃?苏清绝收起纸人,自他身后探出头,接着就听身前之人道:“无相门并无镇魂铃” “若不确信此物在你无相门中我等又怎会大费周章?”那人长剑一指,道:“应还是不应?” 金郁琉看了直指过来的剑端,道:“魔族欲用镇魂铃做甚?” 来人竟是魔?苏清绝目色一闪,朝那人看去。 那人剑身一转,道:“此话你问错人了,我不过尊令而行” 金郁琉抬手,一盏铜铃出现在掌心:“此乃镇魂铃,你可有本事来拿?” 那人似是不料,打量一番,惊讶道:“这,这是镇魂铃?” 铜铃古朴无华,平平无奇,并不像传说中的样子,金郁琉却道:“不错,镇魂铃在此,你欲何为?” 那人轻哼一声,身影突然化作一道残影其速度之快,不过须臾之间就近了身。 金郁琉长身玉立,掌间灵气一荡,铜铃发出一道声响,那人只觉魂海空了一空。 苏清绝目色一凛,一抹暗红自眼底划过,灵珠里悬坐的小人双眸微启的刹那,她的身影径自消失不见。 待那人回神之际,周遭又凝滞了一息,无声无息,无风无影,万物仿若静止一般。 而就在这一息的停滞之间,一柄长剑穿身而过,落于金郁琉手中,长剑之上金光一闪,顿时剑身三分,将坠落的身形钉在了地上。 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待那人再次回过神来,已是困兽之姿。 两人飞身而下,苏清绝看向钉着那人的长剑,身中致命伤他却未立即死去,自伤口涌出的缕缕紫气证实着眼前人是魔。 那人轻喘一声,狠声道:“问道尊者,你竟是问道尊者的修为” 说罢,抬手欲拔掉插入胸腔的长剑,方一碰上,剑身爆发出金色流光劈得那双白皙的手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方才金郁琉借纸人传音,欲兵行险招,出其不意,一招制敌。 此人修为虽为问道尊者,但失策在先入为主未将二人看在眼里,这才让他们有了可乘之机。 苏清绝看向身侧之人:“你就不怕我失手?” “当年你能以弱盛强,今夜无外乎如是”金郁琉移步朝那人走去。 世人皆知当年姜瑾琅修为不敌谛江,最后却是以弱胜强成就一番美名,想至那次簪花大会,苏清绝也算是坑了他一把,不由有些无奈,抬手亮了一盏灯火落于地上,上前几步。 金郁琉蹲下身子摘了那人的面具,苏清绝躬身看去,只见面具之下是一张溃烂的脸,看着分外瘆人。 金郁琉道:“他以人身入魔,魔气侵扰常人之身很难炼化,若无人丹,肉身便是这副模样” 此话似是触到那人的逆鳞,只听他恨声道:“这副模样怎么了?还不是仙门逼我至此?所谓仙门之流所行之恶事却比魔道更甚,你乃无相门弟子,该是深有体会的罢。” 无相门虽不比三宗之名,却也久负盛名,苏清绝曾听阿九说过此门曾在三百多年前覆灭过一次,后经数年才得以重建,只道灭门之举乃长明仙尊入魔所为,而自知晓两门干系时,便疑惑此事,但又不好提及往日之殇,不想今夜竟有人提起。 她垂眸朝金郁琉看去,却见他站起身来,神情掩在面具之下,旁人不知,只能从那低沉的声音里听出一些情绪来:“师门之殇,自不会忘” 那人闻言,嗤笑一声,道:“那你可知当年灭门之人是何人?” 金郁琉接道:“世人皆知,是魔尊濯君回所为” 那人闻言突然大笑几声,道:“真是荒谬,此等恶行乃天衍宗所为,干他何事?” 天衍宗?被誉为仙门之首的天衍宗?苏清绝心头一震,俯身看他。 “濯君回出自天衍宗,又怎不关他的事?” 那人双目圆睁,看着她咽了一下口水,道:“假意投名却被自己的师门摆了一道,最后被逼死在了小荒山上,如此敢称为师门?” 苏清绝目色微凝,反问道:“十三门派为天衍宗所灭,此事与他无关?” “自然”那人吐了一口黑血,大笑道:“魔族中人尽皆知的事,可怜你仙道之人却个个是个睁眼瞎,白白污了那人的名声,自诩正道,却行灭门之事,且对余下残喘之人赶尽杀绝,你便说这与魔何异?” 濯君回乃青渊的师尊,论起辈分,自己该叫声师祖,不想被污名累及几百年却是因自身的师门,青渊若是知晓,又该如何心痛?或许,他本就清楚这才出走天衍宗,而无相门怕是也知其中的真相。 苏清绝点头附和:“是与魔无异,不过濯君回为何要入魔道?” 那人看她一眼,不屑道:“自然是为万象天引阵法而去,亦想将魔族尽数诛杀,以绝后患” 魔族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而布万象天引阵法亦是身负之责,濯君回的确有这个可能。 人、妖、魔三族共居一方大陆,道不同,有人想毁,有人要护,当真奇怪。 “你且说说是天衍宗的谁,我替师尊记个仇” 那人神色一变,皱眉道:“你师承何人?” 苏清绝道:“区区不才,拜在青渊门下” “呵”那人轻嗤一声,道:“长明仙尊座下三人却只有这一人为其正名,真是可悲” 当年濯君回座下的徒弟如今有的已经成为一宗之主如云开影,有的已经成为一宗长老如江玉瑶,皆是仙门中赫赫有名的人物,而青渊避世多年,仙门并无关于他的踪影。 苏清绝蹲下身,伸手替他拨了拨粘在溃烂处的发丝:“你且说说是何人害他至此” 谁料那人突然伸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宋南辞,倾九渊,你且记好了” 苏清绝微微一怔,这两人之名并不陌生,前者曾是天衍宗宗主,后者是魔族的魔君,这二人若是联手,即便濯君回如何厉害也是难逃此劫的罢,不过自小荒山一战后不久宋南辞重伤不治而死,倾九渊也是不知所踪。 愣神间煞气自那人手上传来片刻功夫便侵蚀进了皮肉里,但那双魔爪并未挟制多久就被一道金光拂开,继而后襟一紧。 苏清绝只觉气息一滞,紧接着一手抵在脖颈与衣襟之间,一手化剑直刺身后之人,不待落指,被缚的力道突然消失,她一击落空,执剑转身,目色幽深。 “是我” 金郁琉立在她身后,对于方才的一刺并未多言。 苏清绝掩去眸中的冷意,摸了摸脖颈,无奈道:“你这帮人的法子可真不好” 方才那一刺,以灵气为刃,换作常人早已成剑下亡魂,得亏他反应及时。 “煞气入体非同小可” 金郁琉指尖捏诀,一道金光自指尖一闪而过落在了苏清绝的手臂上,霎时将煞气灭了个干净。 煞气一向难除,所以这世间才有众多被煞气侵扰而堕魔之人,金郁琉却只一抬手便将煞气消除干净,如此,怎不叫人惊异? 只见那人满眼不可置信:“这是无相门的无上鸿蒙心决?竟真有人练成了” 无相门能另辟蹊径以怨气入道正是得益于无上鸿蒙心决。 传闻此心决乃上古流传下来的炼气秘法,世间之气比之灵气,怨气皆可炼,且能克魔族煞气,据传言当年濯君回灭无相门也是因此心法。 苏清绝看了看手臂上的伤,煞气不在,但手臂上已经皮开肉绽。 金郁琉未言,抬手一挥,两个巴掌大的纸人自袖间飞出,捧着一条白巾裹上苏清绝的手臂。 她的肤色因常年不见天日,比之常人要苍白一些,显得伤痕有些触目惊心,看了眼浮空的纸人,她低首道:“方才所言,你认识濯君回?” 此人虽是魔教之人,话中却多有为濯君回打抱不平之意,真是奇怪。 “不过对我祖上有救命之恩罢了,我可以告诉你二人噬魂阵的生门,但你需答应我一件事” 说着,那人吃力抬头,朝金郁琉看去,剑身插地,微微一动便有金光闪烁,那人闷哼一声,复又躺了下去。 金郁琉垂首看他:“何事?” 那人闭了闭眼,道:“镇魂铃乃神器,有招魂的大能,你需替我招回几人神魂。” “人死后身归黄土,神魂两分,天魂上九天,地魂入冥渊,这是天地之命,亦是世间不变之法,且神器镇魂铃可镇魂,安魂,摄魂,取魂,却无招魂一说。”金郁琉看他道:“魔族寻镇魂铃是为招魂?” “不错”那人道:“魔族已有魔君倾九渊的下落,听闻无相门有镇魂铃能为之招魂,适才追踪,我因私而来,并非为魔君一事,这神器当真不能招魂?” “当真”金郁琉道:“天地之命不可违背” 那人目里闪过几分迷茫,忽又有些释然,声音轻了些许:“生门在南,距此三十里地,此后两不相欠” 百年前之因,结今夜之果,冥冥之中犹如一场轮回,若说此人为善,却与魔为伍欲以噬魂阵要全村几十口人的命,若说此人为恶,却能感念祖上之恩放二人一马,苏清绝突然觉得眼前人的善恶难辨起来。 金郁琉半蹲下来:“噬魂阵起,村内的所有人都将难逃一死,阁下既道心未灭,可知此阵如何破?” 那人似有触动,沉默片刻,低声道:“找到噬魂珠方可破阵,但在之前噬魂蛊发作,那些人仍旧难逃一死,唤醒魔君至关重要,今夜回阿之主亲身前来,以你二人修为不过以卵击石” 金郁琉垂首:“修道者以众生立道,是为修道,以身卫道者,九死不悔” 这是天下之道,曾几何时被一众修道之人奉为圭臬,然天分日月,世有两极,何况众生万相。 那人轻叹一声:“你身负无上鸿蒙心决,又御神器镇魂铃,假以时日必成大器,那时惠济世人不迟,今夜何须白白送死?” 金郁琉却道:“师尊曾言,人生在世,需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今夜若罔顾几十条人命,日后必成心魔,于道心何益?” 如此心境明澈之人其道心不可谓不坚,那人看他一阵,似是有些惆怅:“若世间修士皆如你,许是在那日来临之际尚有一线生机” 金郁琉未语,苏清绝却听得云里雾里,出言问道:“那日是何意?” 那人一低首,看着她的眼里有些鄙夷:“自然是魔族出世的那一日” 魔族果真是出世之心不死,苏清绝一顿,道:“十五年前东域的柏青山下木家村被大火焚尽一事可是因噬魂阵?” 那人道:“这世道哪有什么天灾人祸,不过人为罢了” 虽早有预料,但当过往摆在眼前时苏清绝还是有一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涌上心头,十五年前,自己未被送入地宫,势必会葬身那场大火之中。 金郁琉道:“还不知阁下名讳?” 此人虽入了魔却能将祖上的救命之恩铭记于心将生路告知二人,可见仍存有善念。 那人目色已有些涣散,闻言眼底划过一道神光,似乎知晓自己命不久矣,整个人变得温和起来:“周善川,苍山派,周善川” 川者,水也,可容万物,善者,道也,择善从道,这两个字含了多少先辈的期许,若无当年灭门一事,此人怕也是个人物,如此只道是当年一事害人不浅,让世间更增无常之事。 金郁琉点头,握住长剑,剑身一绞,那人体内的魔婴顿时碎了开来,与肉身一起化成齑粉消散在夜色之中。 金郁琉起身,三剑合一飞入手中,他侧首轻道:“生门已知,你且离开” 苏清绝神思一顿,道:“你要阻止噬魂阵?” 金郁琉点头:“事关人命” 他人的命是命自己的命便不是命了?苏清绝一时哑然,随即询问:“可有胜算?” 金郁琉却道:“尽力而为” 无相门所修非仙门正统,门内修为巅峰者也不过大梵天境修为,即便有符法秘术傍身又怎敌得过魔族的一方之主? 方才二人之言以众生立道,是人之圣者,金郁琉如是,苏清绝自问做不到,何况还有要事未完又怎甘心命丧于此? 她取出灵剑:“你当真不走?” 金郁琉微一点头。 阿九说过,心系苍生之人,人人皆苍生,苏清绝莫名不喜,于她而言,即便是故人如阿九,在生与死之间,她亦会选择前者。 果真道不同,不相为谋,她看了一眼金郁琉,道:“别死了”随后御剑离去。 金郁琉未言,在原地停了片刻后御剑离开,这方向恰与苏清绝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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