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郁琉?” “苏清绝?” 声音清越,如玉石轻扣。 是熟悉的声音,苏清绝心下一松,沉吟片刻,也未废话:“地宫在哪?如何进去?你在何处?可有危险?” 金郁琉未答反道:“你来了绝漠城?” “拾花未找到无相门” 金郁琉声音微沉:“我并未让你来此” 这倒是在怪自己多管闲事了?苏清绝皱了眉,但机会来之不易,眼下并不是气闷的时候:“神昭令出,各宗门弟子早已到了此地,只苦于无法进去” “神昭令?”金郁琉忽然站起身来,枯黄的光顿时落在了他惨白的面具上:“发生了何事?” 两人认识也有一段时日,苏清绝从未见过他有今日这般不镇定的时候,立时回道:“五域之上魔修的踪迹突然多了起来,恐与魔君倾九渊有关,而年关将至,为防大乱,三宗下神昭令诛杀魔修,此地便是一处” 金郁琉静默片刻,道:“地宫已毁,被困的人、妖已经逃脱,此地无魔可除,你与他们可以离开了” 地宫的情形苏清绝再清楚不过,他能如此说,想必的确如此,但此事并非轻而易举就能做成。 “你入地宫可有见过一着白衣的男子?” “姜寒舟,我允他解除缚魂一术” 果然,姜寒舟对地宫知之甚详,若无他相助,此事不会这么顺利。 苏清绝心下一叹,复又道:“你已经知晓事因?” “你该是料想的到” 苏清绝眼睫微微颤了一下,不知为何,今次一见,他的声音像是携了冰锥,冷刺刺的戳着人,之前虽有责备的时候但那话里更多的却是无奈。 “抱歉” 此事若无自己在背后搅弄风云便无谛江下山一说,更无他入地宫一事。 “苏清绝,你所言不过将真相一一陈列,至于后事皆因人而成其业果,与你毫不相干,何故道歉?” 金郁琉似是站的有些久了,他坐下身来,复又道:“谛江心系姜瑾琅,对此事不会无动于衷,我寻地宫与魔族一事是为自己,你若事事看得分明,我入地宫也该谢你指路才是” 话虽无错,但自己也是吃准了这一人一妖的性子,适才如此,苏清绝一顿,如是说他并非因此生气,那是何故?可是因为命盘?此人曾因命盘一事不欲与她过从甚密,而自己又何尝不是? 世间之事总无常,自幽都出来,她给过两人三次机会,可不想因缘际遇,会与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相遇。 她一扯嘴角,别了话头:“你在何处?” “地底冥渊” 冥渊乃人死后地魂的归处,亦是灵脉所隐之地,是世间生灵的根基所在,古书记载寥寥,一直被世人当作立世的传说流传下来,如今突然提及,苏清绝奇怪道:“冥渊?” “冥渊有龙” 不经之语接踵而至,苏清绝一愣:“龙?” “不错”金郁琉道:“一条蜃龙” 蜃龙?苏清绝皱了眉头:“它形似如何?” 龙乃上古神兽,曾与神族一起陨落,距今已有万年,今只有大荒经里记载了一些传闻。 “你不觉荒谬?” 于世人而言的确荒谬,然阿元乃神石,且蜃景一遇后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比此行更令人觉得荒谬的。 “说来难以置信,黄沙之上突然出现蜃景,景中是万年前的神域之境,我能来此亦与蜃龙有关” 万年前的神域比蜃龙的出现更令人诧异,金郁琉沉默一阵,道:“神域,蜃龙,神石,今次见闻令人匪夷所思,蜃龙不比它物,一经现世,天下必将哗然,劳你引仙门众人去绝漠城,三日后,自来寻你” 苏清绝知晓其中厉害,但一行五十人要如何引至绝漠城?她心下计较一番,点头道:“好” 金郁琉的声音忽然轻了一轻,又似从前一般:“你受累” 声音有些飘渺,苏清绝只觉这话像是说于自己,又似说于阿元,她忽然有些明了此人何故生气。 阿元,商氏一族,他对自己的一番叮嘱是不想让阿元涉险,而邬一城,大荒宗,石安村,若无机遇,那一条命怎够她豁豁? 想必三年追索过往,他早已知晓阿元一事,本不欲干涉,却又无法袖手旁观,若二人割离,此人怕是不会再多看自己一眼,毕竟千年前,萧姜两氏曾灭了商氏一族,姜氏又对阿元行此事端。 她抿了唇,那原本要问他将二人分开的法子一时竟有些问不出口了。 “你保重” “站住,你走了他会死” 忽然,一道脆生生的童音自魂海中浮现,苏清绝顿时一惊,环顾四周:“为何?” “地宫未毁,妖魔环肆,他身中魔煞印,又为我祛除怨气,若能脱身也是九死一生,如是说定是不想你等涉险,你若不救,待我脱身定一口吞了你” 那清亮的声音说至最后已经有些咬牙切齿,苏清绝快速捋了一遍局势,声音一沉:“你在骗我” “未曾骗你” 声音如常,听不出一丝一毫的不对劲来,若非那道声音,真叫人难以分辨话中真假。 “我来绝漠城你很不快,若危机解除你应似以往责备一二,不会如此不悦,且姜瑾琅与谛江身侧有泗水一方的人,为了无相门的秘术又或许是镇魂铃,他们必定布下天罗地网来抓你,你若脱身该是一早知晓神昭令一事” “蜃龙有碍,我为其疗伤,未及出去,不快是因你行事每每出其不意,让我措手不及,乱了阵脚,邬一城,大荒宗,石安村,以及现下” 声色不见起伏,不像怪她,只是在说一件已经发生过的事儿,但这话里话外却裹了一团火,烧得苏清绝心火直冒腾,她攥紧了拳头:“邬一城我没让你救吧?石安村你也未与我说将计就计一事吧?而今,我乃青砚门弟子,遵师命来此寻你,这怎么成碍你事儿了?那黄沙之上众多仙门弟子来此诛杀魔修都碍你事儿了吧?也成,既然碍了那就碍个彻底,那条龙出世就出世吧,与我也无干系,我与师兄师姐只需带你回去就成,你且安心,我等定会在此等你出现”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气势上颇是咄咄逼人,哪里有半分平日的样子,便说此人行事无常,若作寻常,她怎不知恩情在前,如是说于有恩之人不是更显无理取闹? 金郁琉无从得知此人为何临时变卦,这发起火的模样透着几分蛮横,似真能干出这种事儿来一般。 这换作旁人许是一早就离开了哪里还有后来的这番说辞,他思索片刻,提起一件旧事:“你可记得石安村曾有魔修扮作无相门弟子?” 苏清绝心下微松,声音依旧透着不悦:“与此事有关?” 金郁琉接道:“地宫里有许多如此装扮的魔修” 苏清绝恍然道:“这是陷阱?” “不错”金郁琉低首:“身负无相门装扮的魔修会对仙门中人赶尽杀绝,亦会留有漏网之鱼向天下人告知此事。” 自古人魔不两立,若无相门被视为邪魔之地,各宗门定会群起而攻之,他身为无相门弟子自然要避免此事发生。 此事非同小可,苏清绝一向不怎么会宽慰人,只道:“先脱困再从长计议,地宫如何进去?” “地宫以流沙为阵,阵法变幻莫测,入口难寻,魔修既设下陷阱,不出几日会请君入瓮,彼时方可进入” 彼时,仙门中人必是有去无回,苏清绝心下一紧,事关师门清誉以及其他仙门数条人命,身在局中他又怎会坐视不管? “你要做甚?” “进出无门,众人找寻无果自会悻悻而归” 保全师门名声,不伤一兵一卒的确是上上之策,苏清绝道:“你可有命出来?” 金郁琉侧了首:“方才不是与你有三日之约?” 苏清绝回想片刻,突然发觉此人说话真是滴水不漏。 “你道自来寻你,谁会来寻我?” 金郁琉少有的皱了眉,眼前人但凡是上了心的事儿总要拔树寻根,事无巨细。 “若有命便是我来寻你” 苏清绝沉吟片刻,道:“魔族的行踪分散五域,假作无相门弟子的魔修不会只有此地,你如今已经知晓这场动乱是针对无相门,若不扭转局势,众口难销,师门危矣,你当真忍心看着无相门重蹈覆辙?” 话语一停,见他不语,话里多了几分咄咄逼人之意:“无相门济世世人,护人族安宁不该有如此下场,且仙门中人还未到绝路的时候,无需你来顾及,我非心怀天下之人,此行为你而来,旁人生死皆与我无关,你若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我也不妨让他们陪你一同上路” 她的声音忽然冷冽如寒冰,再无方才的明艳,这是,阿元,若是此人,数条人命便只是一把火的事儿。 金郁琉微微垂首,心下有了计较,声音清浅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如此,有劳了” 见他松口且已想好对策,苏清绝顿觉对付一根筋的人还得是阿元好使一些,她眉头舒展开来:“地宫如何进去?” “此地布有流沙锁御阵,入口随阵法方位变化,但在阴阳交替之际会一息逆转,彼时流沙坑洞尽数显露,今夜地宫入口在坤位,为断壁之北三十里地” 苏清绝悉数记下他所言,适才道:“冥渊在哪?” “地底冥渊,入口在四重地宫的石雕之上” 地宫不是只有三重?苏清绝奇怪道:“第四重在哪?” 金郁琉轻道:“岩浆之源,河道之底” 岩浆滚烫无比,一旦落入必死无疑。 “如何进去?” “神器结界” 苏清绝见事事已经明朗,便欲离开,忽又一顿:“你可有大碍?” “身中魔煞印”金郁琉轻声叮嘱:“地宫魔修众多,修为不低,你一行小心行事” 人有欲求,魔气难除,何况是不同寻常魔气的魔煞印,所幸此人身负无上鸿蒙心决。 “我走了,你保重” 金郁琉却道:“你为何来此?” 苏清绝一顿,小师兄也曾如此问过,阿元自不用多说,而自己,若换作以前,她定是极力避开,易不想让旁人窥伺,但过去三年,她遇到了一些人,有了能不在乎自己来历的师门,与阿元也将分开,除了一些恩怨外便再无什么了,如是一想,只觉身体骤然一轻,至于过去,那些经历不可磨灭,如师姐所言,是过去将她变成如今的模样,若无那番经历,她可以长成任何样子,却独独不会是她见到的自己。 “你帮我诸多,虽是因阿元之故,不过我亦承了你的情,我非恩将仇报之人,今次来还你人情,自此你我便两清啦” 话至最后竟让人听出一些轻快之感来,这在她身上原是从未有过的,至少是在金郁琉的面前,他心思一顿,想起三年前的簪花大会,此人掩在姜瑾琅的身份之下,只有在得到秘术时露出几分明快之姿来,不想三年后再见,已是物是人非。 “好” 他应的干脆,苏清绝笑了笑,抽离灵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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