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师母这么说，沈连翘盯着澄澈的梨汤，轻咬唇角，勉强笑了笑。 这是只有夫子和师母才会说出的关心吧。</p>
时隔十六年，先太子的骨肉回来了，良氏的骨肉回来了。就算沈连翘不懂朝廷事，也知道皇帝不会待见他们。</p>
而位高权重者的忌惮和排斥，是最为致命的。</p>
沈家人不懂这些，也只想从她这里讨到好处。</p>
表哥待惯了宫廷，并不在乎局势凶险。</p>
只有对朝事洞悉又对她关怀的夫子，才知道她如今的险境。</p>
但沈连翘不愿意让疼爱自己的人操心。</p>
“师母，”她拿出白玉，眯眼笑着，“别的事您放心，先帮我看看这个呗。这只鸟是什么意思？”</p>
师母小心地接过玉佩，拿在手心里端详。</p>
她的神情从好奇再到恍然，最后是散开在眼角眉心的笑。</p>
“大雁啊……”师母若有所思道，“鸿雁于飞，肃肃其羽，藐万里层云。来路无悔、不惧归途，千山暮雪、长风万里，只此一人，忠贞无悔。”</p>
沈连翘呆呆地听着，前面的不太懂，但她懂得什么是“只此一人，忠贞无悔”。</p>
原来这是定情之物吗？</p>
那块看起来不很贵重的白玉，在她心中忽然价值连城。</p>
“连翘，”师母含笑问道，“这是心上人送的吧？大雁忠贞，这是示爱啊。”</p>
沈连翘脸颊微红，把玉佩收回，摇头道：“哪有？”</p>
她带着几分羞怯，还有想要分享却强忍住的快乐，低下头偷笑。</p>
师母轻轻拍了拍沈连翘的肩膀，温和道：“这姑娘家，最重要便是婚姻大事。一步踏错，万丈深渊。改日把他带来，让夫子见一见，可好？”</p>
沈连翘没有父母，沈家也没有知书达理的人，夫子和师母这样，是真的把她当女儿看待了。</p>
沈连翘眼中亮闪闪的，点头答应。</p>
不过等孔佑回来，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p>
她把玉坠贴身戴在脖子上，下意识往西北方向看了看。</p>
天冷了，他带的衣服够吗？</p>
只是刚刚分别，便已经度日如年。</p>
有点后悔没有去送他呢。</p>
丑一点又怎样？他也不……那么好看嘛。</p>
承安殿中点着安神香，窗棂已经轻声关上，但外面连绵不绝的雨声，还是在皇帝的睡梦中回荡。</p>
他梦到自己跪在倾盆大雨中，母妃的声音凌厉冰冷。</p>
“皇子娶妻，便是拉拢党羽的好手段。凭你喜欢谁，若想坐到皇位上去，就不能任意妄为！”</p>
皇帝感觉自己很伤心。</p>
为什么他不能娶自己喜欢的那个人呢？</p>
但皇帝知道凡事总要有所取舍，于是他问道：“那儿臣娶她做侧妃，好吗？”</p>
“不行，”母妃道，“到时候你会偏宠侧妃逾越礼制，被大臣弹劾。不怕告诉你，她已经被本宫赐死。”</p>
赐死？</p>
皇帝猛然起身，大雨灌入他的脖子，让他浑身湿透。母妃的身影已经消失，有人撑着伞，为他挡住了雨。</p>
“楚王殿下，”那人温声道，“你想做太子，为什么不早点说呢？”</p>
先太子！</p>
皇帝惊骇地看着眼前的兄长。</p>
他仍然是那么温文儒雅，眼中竟然只有痛心，没有愤怒。</p>
先太子手中牵着三岁的阿敬，阿敬向皇帝伸出手道：“王叔，我好热。”</p>
皇帝闪躲着退后，他宁愿站在雨中，也不愿意站在先太子的雨伞下。</p>
“来人，来人……”皇帝大喊着，看到阿敬的手牵住了自己的衣角，蓝色的鬼火顺着他的手指席卷而来，烧透了皇帝的龙袍。</p>
“来人……”</p>
皇帝嚎叫着，从噩梦中醒来。</p>
内侍宫婢围拢过来，太医拎着药箱小跑过来，皇帝浑身被汗水湿透，大声喘息。</p>
“无需诊脉。”</p>
他勉强站起身，走到御案后去。</p>
那里已经铺开厚重的宣纸，笔墨准备妥当。</p>
皇帝要写信，他知道这噩梦的缘由。想要高枕无忧，就只有写一封信。</p>
一封发往北地的信。</p>
注：“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这句词，就是描写大雁的。大雁一夫一妻制，伴侣死后不会再找，所以是忠贞之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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