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衡回到派出所,几个民警都是老油子了,看到谢衡回来了,就说他辛苦了,各自陆陆续续的撤退。 就留下了谢衡和两个比较年轻的民警,再带着几个辅警、保安,在所里值班。 今天带班的所领导是毛所长。 这种时候他是不会出现的。 无非是有事给他打电话而已。 谢衡回到办公室看起了手机。 祝玫打来了电话问他,“是不是工作上不太顺?真的不考虑找个人?” 谢衡哼笑了一声道,“不考虑。” 祝玫问,“为什么?” 谢衡过了会儿才说,“我以为你知道的。” 祝玫道,“知道,因为你爸妈,他们现在怎么样?你爸生意还好么?” 谢衡的父母感情不和,谢衡小时候,他们就经常吵架,逼得谢衡常去她家“避难”。 谢衡只说了一句,“就那样。” 祝玫叹了口气道,“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不能……” 谢衡不接话。 祝玫回想起当初和黎沐风的分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执着于,黎沐风的母亲绝不会接受她。 这么多年的耿耿于怀,无非是他们彼此明明相爱,却最终没有走入婚姻。 他选择了黄泳思,也许,的确是当时他最好的选择了。 她不怪他。 她知道的,他需要一个家。 只是总忍不住去假设,如果当初。 祝玫叹息一声。 谢衡道,“又想起你前面那位了?” 祝玫说,“明知故问。” 谢衡说,“放弃挚爱,你现在什么心情?” 祝玫道,“心情好的很,我还有一片森林。” 谢衡切了一声道,“嘴硬。” 祝玫笑道,“所以啊,我这是在劝你呢,别因为嘴硬而错过点什么。” 谢衡说,“你知道戒网瘾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 祝玫道,“我知道,去打职业呗。” 谢衡也笑了。 他说,“你别给我拉郎配了。” 祝玫说,“我就是这么一说,她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谢衡看着窗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只觉得陌生。 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堕入什么样的深渊,他没有勇气拉着任何人一起。 他并不认为被发配到了镇上的派出所,江华静他们就会放过自己。 他算是半只脚踏上贼船的人,也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 要下来,只怕死无葬身之地。 他们也不会放他下船。 他对祝玫说,“你别瞎操心了,蓉蓉对我只是一场迷恋,如果她真的跟我生活,恐怕受不了,做警嫂很辛苦的,你看这会儿,我还在派出所蹲着呢。” 祝玫道,“这事儿你得让她决定,关键是你接不接受。” 谢衡握着手机,过了会儿才说,“你劝劝她吧。” 祝玫道,“我倒是劝你可以考虑考虑的嘛。” 谢衡没应声,过了会儿说,“我还有事,先挂了。” 祝玫说了声,“自己保重。” 挂了电话,谢衡翻出了钱包里,一张报名照。 照片上的人青春美丽,谢衡忍不住微笑,继而眼睛一酸。 婚姻吗? 他怎么会奢想与她? 甚至,都不去奢想会拥有。 他母亲大概希望找个宜室宜家门当户对的。 但好姑娘,又怎么会看得上如今他这样的家庭呢? 他们家,早已不是当年的光景了。 他的母亲,太在意名声。 所以即便他父亲出轨了,也一直忍耐着。 就怕被别人耻笑说,连老公的心都栓不住。 可男人的心,只要不在这个女人身上了,怎么挽救,都是挽救不回来的。 即便如今穷困落魄了,也一样不会回心转意。 谢衡点了支烟。 怀念小时候,一群人在村里自由玩乐的童年时光。 祝玫,他,杨南真、沈钰菲、陶夕佳,还有比他们年幼些的,每天都是快乐的。 虽然他自己家每天都鸡飞狗跳,但他还有另一个避风港。 她的家,备用钥匙在哪儿,他都一清二楚。 后来他父亲开始做生意,在镇上开了个箱包厂,当年效益很好,远销海外,价格低廉。 在村里,他们家是坚的意思。 否则赵坤龙怎么会知道自己在埠山镇派出所负责办案? 无非就是章坚想让人试探试探,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后悔。 可能江华静无意间又提起了他。 也可能,章坚有事要托江华静办。 总之,被点名,总是因为自己还有点利用价值。 他站在整装镜前,看着自己这身警服,扪心自问,后悔吗? 身后两个辅警嘻嘻哈哈地出来,看到谢衡,连忙道,“谢队。” 在派出所,他分在执法办案队里,队里的负责人是老裘。 所谓办案队,是由副所长分管的,其实在行政序列上,没有职务。 但毛所长在他调任过来的时候,特别点了一句,协助老裘管理办案,而别人看他有点资历,就称一声谢队。 也有年纪大的叫他小谢,年纪轻的叫他谢队,只是个称呼,仅此而已。 有一个小警员过来对谢衡道,“谢队,裘队请你去。” 知道是去分钱,谢衡说了声知道了。 这钱怎么能不拿呢? 当别人都拿的时候,不拿的人就是不合群。 不仅会被边缘化,甚至可能会被整死。 那些新来的小警员、辅警、保安都指着这些额外收入,滋润一下小日子。 谁要是砸这些人的饭碗,众人就会厌恶他,背后丑化诋毁。 听说,之前来了一个比较刚正不阿的副所长,看到所里这乌烟瘴气的样子,很是看不过去。 那位副所长已经换了好几个派出所了,每到一个派出所,都待不久。 他太刚直了,所以处处被排挤。 也不知道最初是怎么提拔上来的。 这些都是老裘同他聊天的时候说起的,老裘对他还挺照顾。 谢衡想着这些,再说什么尊严,谈什么骨气,就显得不够成熟了。 他又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 如果别无选择,那就只有接受游戏规则。 但选择这条路,不后悔。 老裘给谢衡分了三千块,谢衡收了,要回家交给他母亲。 这些年为了给父亲偿债,家里几乎没什么积蓄了。 当年的房子车子也都变卖一空,如今日子终于开始要好起来了,他爸又病了。 有时候,他妈歇斯底里地发作起来,恨不得拿刀捅死他爸。 谢衡只是冷漠地看着。 对于那个如今佝偻了的男人,说不上是同情多一些,还是恨多一些。 这男人当年曾经给过他体面的生活。 却又因为贪心,将家庭推入了深渊。 如果一开始就做个普通人多好,不去体会富有的痛快,也不用承受苦难的折磨。 人生平平顺顺,万事安乐,多幸福? 只是普通人,谁都难免仰望。 仰望自己过不上的生活。 赵坤龙安排的人请了谢衡进了审讯室,两个人一唱一和,把那个二愣子忽悠了一通。 谢衡拿了他的身份证,问,“你现在在哪里上班?” 那人说,是在易圣达保安公司。 谢衡骂了声道,“早说啊,你们邹老板不骂死你啊?你要是留了案底,以后这活也不能干了,你不知道吗?” 易圣达保安公司和善心资产管理公司是同一个老板,都是邹善仁。 赵大志手下几个知名的马仔,其中,赵坤龙做的是娱乐业生意,邹善仁则是做的保安和讨债生意。 那二愣子经过一晚上的冷静,此刻也终于有些神智清明了。 易圣达保安公司承接了不少公安局的安保业务。 干这行的,更不能有犯罪记录。 对这种人来说,他们分不清什么是刑事犯罪和行政处罚。 像今天这种情况,又不严重,不过是行政处罚。 组织卖淫嫖娼的赵坤龙才构成犯罪,所以赵坤龙才要打招呼。 谢衡有些不耐烦地听这个二愣子颠来倒去地说着,什么不公平,要弄死对方之类的话。 让辅警帮他脱了外套,把空调开到最冷,和赵坤龙请来的人一起,去外面抽了会儿烟。 闲聊了一会儿,听对方说着,现在世道乱的很,没大腿活不下去。 这个法务发了会儿牢骚,趁着抽烟的机会,在谢衡口袋里放了一张卡。 谢衡挑眉。 对方道,“赵老板的一点心意。” 谢衡却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派出所探头,拿了出来还给他道,“有探头,不必了。有机会,请赵总帮我在领导面前多说两句好话就行了。” 法务也回头看了一眼,倒是没有再把卡塞回来,只是说,“谢警官太保守了。” 谢衡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对方道,“我怕赵总觉得您不给面子。” 谢衡说,“那您留着,下次我请您安排吃饭。” 法务点了点头,两个人还加了微信。 过了二十多分钟,回到审讯室,谢衡问那二愣子,“清醒了吗?不清醒继续清醒清醒?” 二愣子在那里哭。 谢衡只是冷漠地看着。 在基层干久了,更明白人性的恶。 但也会觉得有些人蠢得可悲。 比如这个二愣子,说他蠢,他只是对感情很认真。 也许自己的圆滑和妥协,才是愚昧呢? 谢衡说不上来,但这件事总得解决。 两个人又劝说了这家伙一会儿,过了会儿,那个村支书也来了。 谢衡也认识,村支书递了烟,谢衡又让辅警把那个不上道的村里财务提了出来。 最后几个人终于签了调解书。 这件事,定性为民事纠纷。 大家皆大欢喜,小妹拿了点钱,二愣子赔了点钱,村里的财务被村支书大骂一通,道了歉,终于了结了案子。 天亮了,谢衡送走了那几个人,看着初升的一轮旭日,在五月的清晨,倍感疲惫。 所长的文书早上来赶一个材料,看到谢衡,拍了拍他的肩膀问,“昨晚接警多吗?” 谢衡笑了笑说,“还行。” 文书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上楼去了。 这文书比谢衡晚三年入的警,如今跟在所长身边,早已不需要出警了,但杂事不少。 可因为他是所长身边人,方才同谢衡说话的时候,不自觉流露出了一种上级对下级的语气。 谢衡看了看他上楼时候,昂首阔步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脚边一地的烟头,抿了抿唇。 这时候,老裘也从楼上下来了,昨晚他也值班,不过是睡在休息室的。 看到谢衡,问,“昨晚通宵了?” 谢衡道,“是啊,情况多。” 老裘说,“小谢啊,我看你是个劳碌命,你看,你值班就是警情多。我值班不啥事儿没有?” 谢衡嗤地一声道,“看来我得去烧香啊。” 老裘道,“没用,那就是命。有些人天生能当官,有些人天生就是劳碌命,这全是注定好的。我劝你别那么认真,差不多行啦,做人多让自己舒服一点,比什么都强。你干的再多,错的又多,这世道没有背景,根本提不上去,想什么呢?” 谢衡双手插在口袋里说,“没想着要提拔。” 老裘指了指他的嘴道,“你就是死鸭子嘴硬,没想着要提拔每天还这么冲冲杀杀?又没人给你立功授奖,评优评先都不骗骗你,新来那个屁事都不懂的教导员跟你一样大,你看看人家,再看看你,还想不明白吗?” 谢衡望着远处,派出所门口治安亭不停闪烁的灯,无法应答。 老裘一拍他道,“走了,吃早饭去。” 谢衡说,“我请你。” 老裘去了一声道,“有你裘叔在,还能让你个毛头小子请?吃个面吧,我请。” 谢衡笑着应了声道,“行,那我就蹭一顿了。” 老裘道,“说的什么话,我这是找人陪我吃饭,我乐意,知道吗?人这一辈子,就是千金难买我乐意。” 一老一小坐在面店里,谢衡捏着筷子,挑起热气腾腾的面。 老裘吸了一口面汤,又让老板拿了一叠小菜。 两个人分一叠小菜,滋味和着面汤的氤氲暖意,抚慰了这一整晚的劳碌奔波。 吃完了面。 老裘擦了擦油光光的嘴说,“小子,人这辈子,最重要就是开心,别一天天没精打采的,吃饱了没?没吃饱再加碗面。” 谢衡道,“吃饱了。” 老裘说,“吃饱了就回去睡觉,睡一觉什么烦恼都没了。” 谢衡捧起碗,喝了口面汤,笑道,“明白。” 不断有食客挑起门帘,进来觅食。 二两阳春面,三两拌面,一碗一碗,自老板手上捞起,被端上桌。 早九上班的人是春困未醒的惺忪疲态。 通宵一夜的人是彻夜公干的残存精神。 小小的一爿面店,人间五味,随着面汤,轻轻上扬到空中。 混着菜和面的味道,随着蒸腾的水汽,消散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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