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飘摇,封锁墙崩塌。土石堆成小丘,夹带着滴血的钢筋。战马的铁蹄,士兵的断掌,浸泡在血池之中。 一片死寂之中,一块水泥板被一点点推开,重重倒地,从中爬出一个一身是血的孩子。他只受了点擦伤,但这谈不上幸运。 “爷爷!”他啪嗒啪嗒踩着血,从瓦砾堆中拔出一把铁锹,拄着,踉踉跄跄走着。举起铲子,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找。 “还有人吗?”他看到近旁的废墟中有血流出,便一点点挖了起来,铲开碎石,再用手刨,“谁能来帮帮我……” 他不眠不休干了一整天,喉咙沙哑,渴了就捧口污水来喝。 他拖出了二十三具尸体,面目全非,还有大量断肢,无法辨认。抬起他们的衣袖,血液会像雨水一样哗啦啦淌下。 他扫视他们,最终目光定在一只布满皱纹的手掌上。祖父只剩一只手掌。 他无言,拆开裹行李的布,替将士们盖上。 哭泣显得自己懦弱,但难道自己该笑吗?该愤怒吗?愤怒会冲昏头脑。原地踏步?那祖父和他四十八位英勇的游骑烈士又算什么? “啪,啪。”一片沉寂中,响起了沉闷的脚步声,停在他的身边。 “人类总是热衷于毫无意义的赴死。”鸟嘴面具,黑礼帽,手杖与镜片,这是一位疫医。 “你无权污蔑峡谷巷的英雄。”他手中还有一块脏布,里面是从废墟中拾回的信物,从怀表到金属烟盒,系上一件衣服当腰带,转身离去,“我要将胜利告诉村子里的每一个人。我们没有输。” “这样的墙,r公司想建几千米就建几千米,想建几万里就建几万里。”疫医不禁发笑,“你只能乞求他们晚些发现这个缺口,多运点面粉。” “那就建吧。”他半回过头,龇牙吐气,一字一顿,“千里之堤,终会溃于蚁穴。” & 阴云啃食灰蒙蒙的天空,而下方却是火海翻涌。大大小小的木屋全都被点燃,火焰连成城墙,火苗随风乱窜。 天际,几道黑色流星飞来,呼啸而过。那是身化黑风的信徒。 他们轻轻挥手,投掷风弹,轰入燃烧中的庄园,炸响冲天烈火,将苦苦支撑的火墙轰散,一座座接连倒下,扬起呛人的灰尘。 “咳咳……维特陛下……”废墟之中,红酒教主教,一位大胡子爷爷,被压在倒塌的焦黑房梁下,只有头和双手露出,头发都焦了一半,声音沙哑。 “我们,从来没有背叛过您……”说话时,盖满灰的伤口汩汩流血。 “朕清楚。”维德拍拍黑袍上的灰尘,“所以,朕对你们相当仁慈,尽量轰炸,给你们个痛快,而不刀剑相向。” “可是,可是……”说话间,远处的酒窖,他毕生的心血也爆炸了,只剩火海。 “齿轮教,锅炉教,香水教……早先的五个教派负隅顽抗,故朕处以绞刑。”维德聪袍内抽出手枪,上膛。 “至于阵雨教,魔药教,筹码教,此三者胆大包天,联合起来违抗朕,故朕拔掉他们的指甲,向每根手指里刺入竹签,碾碎眼球,生不如死。相比之下,汝等待遇实厚。” “那……那我求您。”爷爷抱住他的脚踝,“放过村子里的人——” “砰。”利落解决,将尸体踩回火堆中。 周围雾霾四起,血腥味弥漫在烟灰味中。维德走出火场,走向野外聚集点。 两侧,十九号区的遗民列阵“欢迎”,待他靠近后就下跪磕头,旁边是无名的焦尸,刚从火场里拖出来,身后是或执枪械,或执权杖的风暴教信徒。 所有的红酒教信徒,和先前覆灭的教派一样,被烧成了灰,随后装进集装箱改的车厢,拖在吉普车后。 维德刚走上王座台,人群中忽然窜出一个小姑娘,拽住了他。 “放肆。”两位黑执事两面夹击,架起她的胳膊,正要往腹部轰拳。 “慢着。”维德挥手让他们退下,转身俯视,“你是老头子的孙女。” “是的,陛下。”她一头红发,像血酿的红酒一样,同样跪下,双手合十,“求求您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 “您不是要向r公司复仇吗?”眼泪冲开脸上的灰尘,“那为什么您要向东进军……您该往西啊,去西海岸,去新巴别塔啊!为什么要加害您的附庸!” 他走上高台,立于王座前,目光由她移向灰头土脸的众人,最后直向更遥远的地方。 “汝等可知为何,历年来难民的反扑皆是徒劳?”应答的只有茫然。 “因为同样怀恨,大多数的人,选择逃避,选择忍气吞声,埋葬了自己后代应有的前途。哪怕已有先驱辟路,你们也只会安于现状。” 他扫视他们无神的双眼。他们却不敢对视。 “你们生来怯弱,生来趋于妥协,宁可认为这一切是自己命不好,宁可同室操戈,也不愿憎恨将这苦难强加于你们的罪魁祸首。” 众人迷茫四顾,望向彼此。他们觉得能活下去逃过就谢天谢地了,还打回去,去打r公司集团军?痴人说梦。 “所以,朕要唤醒你们这些麻木的灵魂。”他挥手。 一袋袋系绳的磁铁被丢到难民面前。信徒们们催促着他们拿起,系在脖子上。 “朕要让你们明白,朕很强,所向披靡,神挡杀神。”他唤出暴风权杖,砰砰敲地,“朕有那个能力一统峡谷巷!” “难不成峡谷巷的同胞们齐心协力还干不趴一座城市?难道其余二十一个区块的力量联合起来,还压不倒一个仅占两个区块的城市?这一切只是因为你们不敢打!” 权杖重重击地,窜出狼群般的黑风,从四方叼来其余魔咒教派主教的头颅。各个教派能力各异,分工协作,互通有无。 “冶金,耕植,城防,交通,饮食……魔咒教并不缺乏技术,只是缺少一个将它们统一起来的人!”他猛拍自己的胸脯,更加傲然挺立,“而现在,他就站在你们面前!” “可是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女孩啜泣着,跪倒下来,掩面痛哭,“为什么要杀死魔咒教的大家……” “因为他们死了,比活着更有价值。”维德鄙夷地看了她一眼,冷哼,“朕会让每个人发挥最大的价值,因为只有这样,朕才能无愧于那些死去的贡献者!” 众信徒或颔首,或致敬,斗篷下的面容沾满光荣的汗珠。 “只要你们愿意为朕的伟业筑基,朕向你们允诺,两个月后,每户家庭的餐桌上都会有面包和牛奶,三个月后,每个人都将有自己的农田和菜园,哪怕只是个三岁孩童,朕也要分二十个花盆给他!” 他先是指向周围堆满垃圾,臭气熏天的沼泽,再指向他们的焚毁的村庄。 “六个月后,朕会为每一个人重建水泥砌的,暴雨天不漏水,冬天不漏寒风的房子,一年内,每家每户都能通上自来水,让你们不用再去十几公里外挑水喝!” 人群惊呼,相互看来看去,悉悉索索。 “而你们要做的,就是拾铁,”维德跳下台,揪起一位难民脖子上的磁铁,驱使黑风从地上吸起一块剃须刀片,抵在上面,“凡是像这样,能够粘在磁铁上的,朕全都要。” 与此同时,一位黑执事搬来桌子和一座大天平,一位黑执事开来卡车,上面有十几箱箱牛奶和大麻袋装的长棍面包。 “从现在起,”他领着这位迷茫的难民站上天平的一端,然后打声响指,命执事丢了一大麻袋铁块在另一边,成功将他翘起,“只要你们拾的铁,能够将自己翘起,无论男女老少,就能享受到一天的面包和牛奶。它们就在这,朕不说空话,童叟无欺,天地共鉴!” 人群沸腾了,摩拳擦掌,在一阵阵惊呼声中。昔日的“红酒”和焦面糊,在牛奶和松软的面包面前不值一提。 “陛下……”“陛下!”惊叹之后,他们齐刷刷下跪,“参拜黑暗皇帝!” “朕不需要你们的礼数。”维德振臂一挥,掀起狂风提起众人,“朕需要你们,现在就去工作!” 人群起身,高举双臂,高呼万岁。突然,一个拄着钢管的瘸子跳了过来,搓起手来。 “那个……陛下,要是没捡到那么多怎么办啊?”他满脸油光,笑意盈盈,“有没有低保什么的?红酒教就这么搞的……” “怎么办?”维德一眼也没有看他,拍拍手。黑执事点点头,慢步上前,一记手刀,撕裂脖颈,粗暴割下头颅,拍出,恰被另一位执事接住。 “塞进锅炉教的搅拌机,烧成灰。” 平静到极点的语气令难民惊惧,片刻寂静之后,更加喧闹,狂奔向垃圾山,扑向曾避之不及的破铜烂铁。 面前,只剩那位跪地哭泣的少女。“你也要以身试法吗?”一位黑执事问道。她没有回答,只是把头埋得更低,啜泣声中零星挤出几个模糊的字眼来。 维德摆摆手,叫他们别管她:“微笑教那边,还没消息吗?” “已经半个月了,”两位黑执事鞠躬致歉,“我们代失职的讯使向您致以最深沉的忏悔。” “但依然得有人代替卡塔琳娜慰。”主教斜视了一眼少女,抬抬下巴,“来人,拖下去。” “遵命!”一众信徒涌上来,将她团团围住,抬走。 “放开五——呜呜!”她的嘴被堵上,又被五花大绑带走。 执事们抿紧嘴唇,思索再三,撩开燕尾服,庄重地单膝下跪:“再一次,请允许我们前去抹杀异端。” “先去把那些逃亡的主教诛杀,再谈次要变量。一切以大局为重。”维德难得露出难堪的神色,拧紧眉头,目光漫游在地平线,“务必找到,那朵能招抚〔仇恨〕系妖灵的,深渊紫罗兰。” 执事起身,踏步,身如黑水融化,遁入影中,疾驰划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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