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乐瑶的尸骨与王二公子的棺材从王家不起眼的后门送出。 中书君出门相送,白相卿客套几句,由随行的马夫搀上马车,车帘落下那一刹那,以笑脸示人的白相卿泪流满面。 其余几家家主来瞧了场热闹,心满意足离开。 藏书楼前,还剩讨债的君不白。 王淮安平顺气息,换上笑脸,回头问道:“这结局楼主可还满意?” 君不白收敛剑意,从宿水凉亭走出,一身刀意也收回袖中,“人死债销,这个道理我懂,天下楼与王家还是一如往日,没有仇怨。” 王淮安晃动几下身躯,强装镇定道:“那卷孤本可否该归还了!” 君不白摸出那卷贴身藏着的孤本,亲手捧着,走去王淮安身旁,递还于他,“一直贴身藏着呢,可没半点损坏。” 王淮安小心翼翼接过孤本,翻瞧几眼,没有破损之处,悬着的心也安然放下,“王家还有些家事要了,便不留你了,清池,替我送下楼主。” 砚清池听见义父喊她,一身匆忙落在王淮安身旁,眼底满是担忧。 王淮安轻松笔出只有父女二人能看懂的手势,冲散砚清池心底的担忧。 君不白没有任何理由再留在王家,既然王淮安下了逐客令,那就识趣离开,给他们父女二人留些独处的时间,摆手示意砚清池不必出门相送,御剑凌空。 父女二人望着那袭白衣走远,如释重负,相视一笑。 久违的父女二人独处,没有外人,王淮安笑意满怀,开口问道:“今日陆园的宴会如何?” 砚清池撇嘴道:“起初还好,后来苏楼主发了火,也就散了。” 王淮安呵呵一笑,“哪个不起眼的惹到她了。” 砚清池不禁叹气道:“今日宴会本来是给铃铛择婿的,结果铃铛在苏州的相好突然到访,扫了苏楼主的兴,可惜了那一桌子的珍馐美味。” 王淮安惋惜道:“你都没想过带点回来,我也好多年没吃过苏楼主亲自下厨做的菜了。” 想起回来时从城西锣鼓巷孙婆婆那买的几枚包子,砚清池摸出荷叶包,余温尚存,“人多嘴杂的,我能随便带么,出门在外,王家的颜面还是要顾及一些的,怕您嘴馋,我特意去了城西锣鼓巷孙婆婆那给您带了包子。” 王淮安心头一暖,笑着接过温热的荷叶包,取出一枚包子咬上一口,赞道:“城西孙婆婆的包子,吃了这么多年,还是如此味美。” 余下几枚,王淮安不舍得吃,用荷叶包紧藏回袖中,心头初生的心魔随之裂出几道缝隙来。 中书君送客回来,打破这份温馨。 王淮安一手端着包子,朝藏书楼走去,半途停下步子,回头温柔道:“往后多去天下楼走动走动。” 砚清池嗯了一声,目送王淮安走回藏书楼。已无事可做,思量着稍后回宿水凉亭再补会觉。 王淮安快步走回藏书楼,在砚清池看不见的地方咳出一口血来,强撑的气息全然溃散。 “中书,我闭关这些日子,你代掌家主一职。还有,别让她知道。” 中书君点头应允,引一阵微风护送王淮安前往六层楼。 天光西斜,在宿水凉亭中拖出一大片阴凉,砚清池在亭柱间的麻绳上闭目养神。 贺廷章一身紫衣走来,停在台阶下,怕惊醒她,用蚊蝇般的声音讲道:“我要动身去长安了,特意来跟你辞行。” “去长安做什么?”双目紧闭的砚清池开口回他,不知是梦话,还是本就醒着。 贺廷章轻言细语道:“王家遭此一劫,总要有人去长安稳定时局。” 麻绳一阵晃动,砚清池睁眼问道,“几时回来?” 贺廷章面色凝重,“不回来了!” 砚清池坐起身来,略带怒意,“你知道我讨厌长安的。” 这应是两人最后一面,贺廷章换上属于他自己的笑脸,语重心长道:“此时王家只有我才是去长安最合适的人选。” 砚清池耍起性子,一刻也不想见他,转过身侧躺,勾起洗砚池中一块砚台朝他砸去。 砚台被贺廷章卷入袖中,此行去长安,几车的家当也比不上这块砚台的分量。 “走了!”见砚清池不理睬他,贺廷章留恋片刻,叹一口气,毅然决然迈步走出王家。 “别指望我去长安寻你。”砚清池咒骂出声,勾起几块砚台砸入池中,洗砚池一阵水花四溅。 口是心非的砚清池最终还是食言。 多年后的长安城,日月同升那天,身居高位的贺廷章瞧见一身素然的女子破开城门,穿过人群向他讨要那块被他双手磨得失去棱角的砚台,独身多年的贺廷章甩掉身上那件万人倾羡的紫袍,笑着与她一同归乡。 君不白御剑出了王家,一路南行,随处可见养蚕人家的青桑树,桑林中青衣罗裳的女子提篮采桑。再行一段,临近绣房时,耳边机杼声不绝。催剑疾行,染坊飘散的五色染料在半空染出五彩云霞。行至姜家院墙里那片偌大的湖岸旁,浣纱的女子赤脚在湖边浆洗晾晒。 一条线从湖中小榭牵出,勾住君不白脚下那柄长剑,将他定在原地。随后一人踏空而来,悬在湖心中央。 来人是个美艳男子,素衣束发,生得极为俊美,在君不白见过的江南诸多男子中,无人能出其右。 君不白还未开口表明来意,那人手中再次扯出一条线来,向他心窝刺去。 身形被钳制,君不白撤去足下长剑,一路坠去湖心,途中回身一袖纵横天地的刀意斩出,借下坠之势翻转身躯,悬停在湖面上,唤一身剑河护体。 男子垂手,细如毛发的丝线笔直落下,切碎破云的刀意。丝线未停,直入湖心,君不白身前那片湖水被丝线斩成两断。男子翻手,丝如鱼线,蹦出湖面,男子以手作杆,学姜太公垂杆而钓,无钩也无饵,丝线勾向君不白心窝,处处埋着杀意。 君不白渡一身刀甲防身,左袖中蓄满的刀意不曾脱手,无形刀意大开大合,挥刀时留有空隙,恐被丝线钻了空当,命悬当场。 稳妥起见,君不白右手剑指,一念御物决起,身后剑河腾然,直冲云霄。 见剑河盈空,男子再出一指,一条丝线凌空飞舞,瞬息之间,绕过无数柄长剑在剑河之间穿梭,又在每把剑柄处打上精细的绳扣。 男子轻轻拉扯,盈空的剑河顷刻溃散,灿如烟花。 君不白晃神之间,男子已从半空闪至湖面,与他相隔几步之遥,身前杀意皆无,好奇道:“王家洗砚池有砚清池,藏书楼有楮知白、兰叙亭、墨行舟、梅听雪、竹不秋、陶玄龄、中书君,王淮安已入长生境,你去王家问剑,是如何从王家全身而退的。” 男子如此问话,也是知道自己是谁,君不白细想下,姜家如此手段之人,必然是家主姜凡衣,袖中的刀意全然散去,笑道:“承了家里长辈的几分薄面。” 一片红叶落在湖面,打碎姜凡衣的身躯,姜凡衣如烟散去,像是他从未现身过那般缥缈。 叶仙子一袭红衣立在湖心,清冷示人,落在君不白眼中,却有几分温柔,“苏州的事了结了?” 在他人宅院,君不白不好放肆,嗯了一声,以笑意回应。 叶仙子不是不近人情之人,君不白刚出王家便来姜家寻她,已心满意足,随即开口赶人,“既然已经见了,别在这耽搁太久,早些回天下楼吧。” 有时突然兴起不顾一切想去见一个人,涉过山水,在见到她那一刻的欣喜,抵过来时所有的辛劳。 才见几眼,君不白不舍,嬉笑道:“无妨,回去大不了多跪几个时辰,挨几顿烧火棍也就行了。” 见君不白如此厚颜,叶仙子久违一笑,“许你再停一盏茶的时辰,别误了我闭关。” 一盏茶时辰弥足珍贵,君不白点头。二人悬在湖面,相顾无言。 湖心小榭,屋前条案素净,有几盏茶具。守着茶案的蛛儿见姜凡衣回来,乖巧奉上一盏桑果茶给他润口。 姜凡衣俯身落座,这几日忙着与叶仙子参悟长生境奥秘,冷落了蛛儿不少。抬袖招手,从身下蒲团让出一半来。 蛛儿跳脱如猫,窜入姜凡衣怀中。 姜凡衣端起茶盏,手肘枕在蛛儿头顶,慢条斯理品着桑果茶。入秋晾晒烘干的桑果,有盛夏的香甜。 “公子,他们为什么不说话呢,眼巴巴看着多无聊啊。”蛛儿望着湖心二人问道。 姜凡衣捧着茶盏,笑道:“男女之间的喜欢,有时候不需要用言语去讲。” 公子的话很是深妙,蛛儿不懂,想抬头问,又怕打翻茶盏,拽紧姜凡衣的衣角,问道:“公子,什么是喜欢啊。” 姜凡衣搁下茶盏,单手覆在蛛儿头顶,她的秀发顺滑如锦缎,“当你吃饭的时候想那个人,睡觉的时候还想那个人,做任何事的时候都在想那个人,那就是喜欢。” 蛛儿甜甜一笑,抬头道:“那我喜欢公子。” 姜凡衣没做反驳,温柔地梳整蛛儿抬头时弄乱的发髻。 蛛儿坐得端正,任由公子为她束发,公子的手法跟姜家那个瞎眼的妇人很像。 在公子面前,知无不言的蛛儿从不隐藏心事,“老夫人也喜欢公子,每次我去的时候都会问到你,桑果茶也是她给的。” 姜凡衣沉声不言,端起还未凉透的桑果茶慢饮。 西南水岸那座院子的桑林比别处的要高,姜凡衣不知双目失明的她是如何采下桑果,如何晾晒,如何起火烘烤。 “下次去的时候跟她说,她的桑果茶很甜,还有,她的眼睛不好,别让她再弄这些费力的东西。” 蛛儿随口抱怨道:“我说过好几回了,她每次都不听的。” “就说是我讲的。” 茶汤已见底,姜凡衣搁下茶,起身立在不算光洁的青石上。 有些喜欢,即便此生未能相见,也在血液中流淌扎根,令人情不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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