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只有一个人能头</p>
手术大概进行了十来个小时，期间麻醉剂失效了几次，男人没有痛觉，但神经反射依旧存在。</p>
他在环形仓中爆发了极其恐怖的力量，下意识挣脱桎梏，反倒让自己身上平添不少狰狞伤口。</p>
于是楚祖又不得不在治疗舱里多躺了会儿。</p>
等他离开手术室，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p>
楚祖没急着替卢锡安诺干活，先去埃斯波西托医疗部接走了戴熙安。</p>
戴熙安的伤势很重，她被拔掉了所有牙齿，肋骨断裂刺入内脏，双腿胫骨横断。</p>
在从唐崎手里拿到密码前，埃斯波西托不会使用赛博格。原本用机械替换器官就能完成的治疗，仅让治疗舱和纳米机器人来操作，所花费的时间不比楚祖的手术少。</p>
并且非常痛苦，甚至能算是折磨。</p>
楚祖接她的时候，生理上完好无损的戴熙安在轮椅上根本站不起来。</p>
只穿着宽松白色长裙，不施粉黛，戴熙安眼神失焦涣散，浑身颤抖，看上去比她id信息上的年龄要小不少。</p>
楚祖绕到她身后，从护工手里接过轮椅推手。</p>
“回家吧。”</p>
“您没有家。”系统再度提醒，“您要把戴熙安带埃斯波西托老宅吗？”</p>
楚祖看得很开：“戴熙安在上层区有没有房子？”</p>
系统：“有几处。”</p>
“现在是我的了。”楚祖让系统挑选环境最好的一处，调出地点，也不乘车，沿行道推着轮椅往前走。</p>
抵达地址的时候几近黄昏，太阳早早被高耸建筑吞没，只在这一时间，霓光也污染不了昏黄。</p>
系统选的是很常规的住址，配套设施齐全，上层区中产花几十年就能拿出首付，接着再继续干几十年来偿还贷款。</p>
因为产权有一百一句划算。</p>
现在正是人流最密集的时刻，戴熙安脸上还带着泪痕，从人群中呆呆看着落日的方向。</p>
社区配备的仿生人贴心上前，关怀道：“女士，您需要帮助吗？”</p>
“不需要。”有系统的底层密码，楚祖两三下开了门，推着戴熙安进了门。</p>
耳骨震动了两下，是管家吉夫斯发来的消息，卢锡安诺把十来项任务甩给了他。</p>
楚祖没管，开了灯，把戴熙安抱上沙发，自己去书房翻箱倒柜找出本子和笔，坐到她面前。</p>
「你可以去找唐崎。」楚祖被植入的设备有监听功能，他在纸上写。</p>
戴熙安攥着本子，又抱在怀里，嘴唇翕动，最后开口。</p>
“您会死的。”</p>
“每个人都会死。”</p>
“您想要什么呢？”</p>
“卢锡承诺给我的那些。”</p>
戴熙安颤抖着，从楚祖手里拿过笔，在本子上歪歪扭扭写下一行字。</p>
「您想要成为卢锡安诺吗？」</p>
男人坐得直，手指自然放松，由于之前的手术偶尔会不自觉蜷缩抽动。戴熙安不清楚他在面对卢锡安诺时候是什么表情，但一定不像现在这样。</p>
他的双眼跟本没有聚焦，没有看本子上的那行字，没有看戴熙安，他的眼里没有这些于他而言无足轻重的东西。</p>
在戴熙安的注视下，楚祖突兀勾起了嘴角。</p>
在这个瞬间，男人发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p>
在戴熙安面前的完全是另外一个人了，那张脸被浅笑统治，瞳孔深处飘忽的猩红带着惊心动魄的绚丽，没人能从他的目光下挪开眼，好像灵魂都快被吞噬进去。</p>
戴熙安完全无法将他的表情和“笑容”一词联系起来，她看不到任何喜悦，或是卢锡安诺常有的嘲弄。</p>
他甚至不理解什么是“笑容”，只是觉得自己现在该笑，所以笑了，用来回答纸上的问题。</p>
是或不是都不再重要，他表示出了态度。</p>
戴熙安又开始失神，苍白的面容凝固成雕塑，房间的温度维持在令人体舒适的程度，但她只觉得冷。</p>
要不要去找唐崎？</p>
卢锡安诺不会允许情报贩子站在除他之外的队伍，但楚祖言出必行。他刚给的承诺转瞬间兑现，哪怕他自己也在钢索上行走。</p>
他说可以去找唐崎，那自己就一定能活着抵达下层区。</p>
戴熙安对此深信不疑。</p>
她还是觉得冷。</p>
卢锡安诺对楚祖的承诺，戴熙安一清二楚。</p>
食物，太阳，所有最好的东西。</p>
见鬼，卢锡安诺真的清楚自己承诺了什么吗？</p>
是卢锡安诺想要的，唐崎也想要。他们为了自己或狭隘的野心，或高尚的旗帜展开争夺。</p>
但在云谲波诡的权力场，只有一个人能头顶冠冕，遁入不朽。</p>
——那难道还不算最好的东西？</p>
令戴熙安彻骨冰寒的其实不是楚祖藏得密不透光的欲求，也不是欲求居然几次主动袒露给自己的惶恐。</p>
是楚祖表现出不作伪的纯粹。</p>
楚祖清楚卢锡安诺在做什么，也清楚唐崎的诉求，他能判断世俗意义上的正确与错误，但所有都与他无关。</p>
从十二岁开始，楚祖就被允诺能得到最好的东西，他只用记得这个。</p>
而在近期，楚祖终于意识到，卢锡安诺绝不可能遵守承诺，给他“最好的东西”。</p>
——那他就自己去拿。</p>
自治疗开始就出现在脑海中的嗡鸣突然拔高，戴熙安知道这只是自己神经紧绷的后遗症，治疗仪也无法改善。</p>
她险些摔下沙发，是楚祖扶住了她。</p>
戴熙安惊恐推开他，仿佛男人是比带来绝望和痛苦的卢锡安诺更为恐怖的存在。</p>
搭在肩上的手离开的时候，戴熙安身上残存的热量也逐渐消失于空气。</p>
“我还有工作。”楚祖起身，像房子的主人那般居高临下睨看戴熙安，“晚会儿见。”</p>
戴熙安在沙发上坐了一整晚。</p>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社区开始播放舒缓神经的音乐，声音从打开的门缝间钻进来，又随着关门声渐隐。</p>
回来的男人还是出去的那一身，袖口沾了点灰，发梢微湿。</p>
他对沙发上的戴熙安熟视无睹，自顾自去了浴室，水流声响起又在短时间消失，原本若隐若现的铁锈味变得难以掩饰。</p>
从浴室出来，楚祖拎着新买的衬衣往身上套。</p>
戴熙安端详着他，看起来还是没什么异样，偶然能瞥到男人衬衣下的上身贴着七八处特制医用胶带。</p>
楚祖把衬衣下摆扎进裤子，把伤口完全遮住了。</p>
“想好了没有？”楚祖问。</p>
“您会死的。”戴熙安的嗓子沙哑。</p>
“每个人都会死。”楚祖还是说。</p>
“我不想死。”戴熙安指尖掐进掌心。</p>
女人没化妆，脸白得透明，仔细看终于能看到眼角细微的皱纹。</p>
记忆中她从过这话，落在下层人耳中只让人觉得好笑，上层人听了倒是会装模作样的安慰一番，留给戴熙安的唯剩尴尬和难堪。</p>
“卢锡想要密码。”楚祖拉出房子的智能管家服务，预约了两份早餐，“从唐崎手里拿到密码，你就死不了。”</p>
“你已经把弥托利的技术帮他弄到手，再让他拿到唐家的密码，整个上层都会成为他的玩具。你和我也都没了用处。”</p>
“至少你能活到那个时候。”</p>
“你呢？”</p>
“和你没关系。”</p>
戴熙安觉得和楚祖压根没什么好聊的。</p>
他真的就是一块又臭又冷的黑铁，不考虑人的情绪，措辞简短，直击话题中心，表达完观点后就不管不问了，懒得再多说一个字。</p>
戴熙安突然很想什么也不管了，不管卢锡安诺是不是在监听，直接说：你救我难道不是想让我站在你这边吗？</p>
你把你的欲求给我看，难道不是想在你孤独又危机四伏的前路中再加一条亡魂吗？</p>
那你跟我摆什么臭脸？</p>
“我拿不到密码。”戴熙安说，“唐崎是病态的理想主义者，他能为理想眼不眨送死，也能为了理想看别人丧命。哪怕卢锡安诺拿整个下层威胁他，他也不会交出密码，而是干脆鱼死网破，谁让他的理想破灭，他就让谁付出代价。”</p>
楚祖多看了她一眼：“你对唐崎的评价并不好。”</p>
“我对卢锡安诺的评价更差。”戴熙安心酸地笑起回家的时候我压根想不出我能回哪个家，这个世界没有比情报贩子更边缘的角色。”</p>
“有。”楚祖想了想，“你觉得我是上层人，还是下层人？”</p>
戴熙安：“……”</p>
“而我不在乎。”楚祖低声说，“除了卢锡承诺给我的东西，其他我都不在乎。”</p>
“他……不一定会愿意。”</p>
“我知道。”楚祖平淡点头，“我做手术了，成了他的玩具之一。卢锡不需要给玩具什么，但我希望他能遵守约定。”</p>
“你让我觉得恐怖。”戴熙安轻声说。</p>
话出口她才想起不该把内心想法说出会引发怀疑的内容。</p>
楚祖做得滴水不漏，但她做不到。</p>
当她在意识到楚祖的行事风格是先付出，再强行讨要回报的瞬间，她便想起了列车上的谈话，随之惊觉，原来自己被摆在了和卢锡安诺一样的位置。</p>
她何德何能？</p>
楚祖对她甚至比卢锡安诺要宽容，还给了另一条路：要不要去唐崎那边？</p>
戴熙安不再说话，她侧头看着窗外。</p>
晨曦把上层区映照得暖烘烘，社区放出人造鸟类，营造人们认知中的清晨，悬浮车停靠在指定站点，学校负责接送的老师全是仿生人。</p>
事实上，那群排队上车的小孩里也有少数仿生人，没有孩子的家长可以花钱给自己定制孩子，定制参数详尽到小孩冲他们撒娇时笑容的角度。</p>
仿生人小孩不会长大，等他们到了该长大的年龄，家长就该考虑定制下一个小孩了。</p>
好没意思。戴熙安想，他们这类边缘人和仿生人又有什么区别？</p>
功能性的角色，有用处的时候出现，没用处后等待被处理。</p>
她又想起游走在两头间言笑晏晏的自己。</p>
被卢锡安诺的人抓住后，她被按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受刑，镜子里的女人被一颗颗拔掉牙，她的头□□浮在臭水沟里。</p>
那时候她想，死了也就死了，就和被她出卖的老师一样，和那些报废的仿生人一样。她尽力了，活不下去嘛，也不丢人。</p>
但楚祖该死的承诺又在脑海作祟。</p>
「我不想死。」</p>
能让戴熙安突然冒出这个念头，难道楚祖还不恐怖吗？</p>
戴熙安定定看着男人，许久后才听到自己开口，声音遥远又陌生：“我哪儿也不去。”</p>
楚祖“嗯”了声。</p>
厨房的全自动器械提醒已经做好早餐，高浓缩营养液，3d打印面包，合成蛋白棒。</p>
楚祖去厨房端餐盘，戴熙安去浴室洗漱。</p>
她看到边上的垃圾箱，里面堆着带血的纸巾和一次性注射器。她想了想，去客厅找到本子。</p>
楚祖把餐具递给戴熙安，戴熙安还以写下的东西：</p>
【下层十八区，西德尼，卢锡安诺的私生子。】</p>
卢锡安诺睡过的人他自己都数不清，安全措施一向做得到位。</p>
他是最憎恨继承人这一说法的埃斯波西托，阴冷双头蛇不需要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余血脉来分享权力，哪怕是他的亲生骨肉。</p>
楚祖面不改色看完，无声撕掉了这张纸，洒入面前营养液里。</p>
戴熙安也将自己之前写的那句话轻轻撕碎，扔进杯子。</p>
他们心照不宣地碰杯。</p>
秘密被吞进食管，咽进胃里，等待胃酸消化殆尽。</p>
“下午四点我会出门工作。”楚祖说，“你有什么需要我带回来的？”</p>
戴熙安摇了摇头：“你给我的已经足够了。”</p>
作者有话要说</p>
=w= 第9章“只有一个人能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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