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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想伸手把周安吉揽过来，再轻轻拍一拍他的肩膀。 </p>

在苏和额乐年幼时，大哥和额吉就是这么安慰他的，而父亲则会告诉他，不要哭要学着坚强。 </p>

苏和额乐同样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孩子，从小到大却享受着和周安吉完全不同的，来自于家人最顶级的爱。 </p>

但当他的手伸到周安吉背后，在离他的肩膀还有几寸远时，却忽然愣在半空中停住了。 </p>

沉默片刻后，距离感和分寸感还是被过往的风带走了，周安吉终究和旁人不一样。 </p>

苏和额乐想。 </p>

悬空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终于像是在下定决心似的，还是朝那片薄薄的肩骨握了上去。 </p>

隔着一层衣服，他都觉得此时的周安吉好像是冷的，半天高的太阳都照不暖。 </p>

像是冬日河流里结起来的冰，如果不用火烤，几天几夜都不会化。 </p>

于是苏和额乐用了点力，将周安吉朝自己的方向揽了几分，直到两人的肩膀交错在一起，他又伸手将阿吉的脑袋轻轻埋到了自己的颈窝深处。 </p>

和对方体温同样温度的泪水倾斜着划过脸颊，等落到苏和额乐皮肤上时，都已经凉透了。 </p>

“人生是自己的，阿吉。”他说。 </p>

很笃定的回答。 </p>

周安吉没反抗，他把自己埋在苏和额乐的肩窝里哭了好一阵儿。 </p>

头顶上方，阿乐正伸出一只手遮住了阳光，温柔地为他制造了面积小小的一片黑暗，把他这黯淡的悲伤藏匿在了内蒙古大草原的广阔天光之下。 </p>

周安吉的鼻腔贪婪地呼吸了几口蒙古袍上散发出的皂香，以及在自己的泪水浇灌下，阿乐皮肤上自带的一股温暖气息。 </p>

他哭够了后，才慢慢地抬起头，看见苏和额乐的侧脸抵在自己的视线上方，朝自己看过来。 </p>

眼神还是如同平时一样的虔诚和悲悯。 </p>

而自己脸上还挂着没干透的泪珠。 </p>

周安吉甚至怀疑，苏和额乐的这副眼神是不是可以不加练习的，从天生就如此。 </p>

他可以对草原上的每一只小羊、每一棵小草都抱有同样的哀伤与同情。 </p>

而羊和草尚且没办法感知到的更深层次的情感来源，周安吉在此时此刻也有了一些细微的觉察。 </p>

他听见苏和额乐说：“哭一会儿吧，阿吉，就当是今天的阳光太刺眼了。” </p>

周安吉从小到大就不爱哭鼻子。 </p>

因为他想拼尽全力地向周围的大人们证明，他是个很坚强勇敢的男孩子。 </p>

所以就算到了某些很难捱的时刻，他也会逼自己硬生生地挺过来。 </p>

因此，不用瞻前顾后地释放情绪，尤其是悲伤情绪，在他这里变成了一件异常难为情的事。 </p>

他抬着红红的眼圈儿去望轻轻搂着他的苏和额乐。 </p>

见他已经收住了泪水：“哭够了吗？”，苏和额乐问道。 </p>

周安吉眨着眼反应了几秒，也没答话。 </p>

“没事儿，想留着下次哭也行。”他听见苏和额乐说。 </p>

周安吉被逗笑了，噙着一双泪眼问：“下次是什么时候？我已经没有任何故事了。” </p>

苏和额乐也跟着他扬起了一点嘴角：“任何你想哭的时候都可以，不管是高兴地哭，还是难过地哭。” </p>

“你不会还要说什么，‘我的肩膀借给你用’这样肉麻的话吧。”周安吉哭过后的声音哑哑的，此时正安安稳稳地窝在对方肩膀上，口头却止不住恃宠生骄。 </p>

苏和额乐知道对方已经从这股庞大的悲伤里缓过来了，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肩窝上这颗毛绒绒的脑袋：“如果你想的话。” </p>

紧接着又道：“不过我的这身蒙古袍上全是你的鼻涕，等会儿回家后你得给我洗干净。” </p>

周安吉抬起头狡辩：“不是鼻涕，是眼泪。” </p>

苏和额乐扯着唇角笑得更厉害了：“不管是什么，反正你不准抵赖。” </p>

安静了片刻，周安吉又试探性地问：“阿乐，你等会儿还带我回蒙古包吗？” </p>

“不然你想去镇上住你订那个破破烂烂的旅店吗？” </p>

他摇了摇头，发丝扫在蒙古袍的绒面上，沙沙作响。 </p>

“我会在这里呆到夏季转场结束，你如果不嫌弃的话，就留下来和我作伴。” </p>

“反正你吃得不多，比小羊吃得还少。” </p>

第14章 绝对可爱 </p>

周安吉不知道蒙古族的夏季转场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阿乐也没有给这份陪伴定一个十分确切的时间点。 </p>

不过周安吉不在乎，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和阿乐待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是用他前二十几年的痛苦经历换来的。 </p>

所以，快乐是他应得的。 </p>

苏和额乐也是他应得的。 </p>

就这样，蒙语学习计划在有序推进，《蒙古族文化调研》也完成了大半。 </p>

只是最近天气不太好，星空还没拍成。 </p>

于是周安吉在学习之余，又重新拾起了闲置的相机，把没边又没顶的草原拍腻了之后，又开始对着苏和额乐和他心爱的那只小羊羔搞各种创作。 </p>

这晚，他们吃完饭后，像往常一样端着小木凳子在蒙古包门口闲坐时，周安吉大方地把自己的一系列偷拍作品拿到苏和额乐面前炫耀。 </p>

像个小孩子在骄傲地分享自己心爱的玩具。 </p>

苏和额乐虽然不懂摄影，但也能够凭借他直白的审美方式判断作品的好坏。 </p>

他接过相机，饶有兴致地翻着相册里阿吉拍的各种场景的自己。 </p>

光线、构图、色彩全都在线，是他这个外行人看了也忍不住夸几句的程度。 </p>

“怎么全是我？”他扬起一点嘴角，并没有立刻展露心中的赞赏，问道，“就这么喜欢拍我吗？” </p>

周安吉被问得不知所云，只觉得阿乐看似随意地抛给他了一个顶级的难题，他答喜欢也不是，答讨厌也不是。 </p>

苏和额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喜欢为难人了？他想。 </p>

“不，没有啊。”周安吉只好顿了一顿，“你翻翻后面，还有小羊和敖都。” </p>

“你这么喜欢拍照的话，过几天跟我去那达慕大会上拍吧。”苏和额乐把玩着相机没抬头，很平静地发出邀请。 </p>

“那达慕大会？”周安吉一惊，心里猛然升腾起不久前阿乐许给他的承诺，关于他年少时的故事，居然近在眼前了，“是什么时候？” </p>

“后天。”苏和额乐答。 </p>

每年农历六月初四，正值水草丰茂、牲畜肥壮的时节，蒙古族人民会在草原上举行一年一度的传统盛会。 </p>

那达慕，蒙语里是“娱乐”或“游戏”的意思。 </p>

在过去的那些岁月里，人们会在这天举行规模庞大的祭祀活动，喇嘛们要焚香点灯、念经颂佛，祈求神灵保佑，消灾消难。 </p>

苏和额乐告诉周安吉，现在的盛会和以前有些不同了，在这天，人们主要会举办摔跤、赛马、射箭这些传统项目，会有乌兰牧骑的人到场表演节目。 </p>

盛会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之时，草原男女会穿上蒙古袍，伴着马头琴声，在篝火旁边轻歌曼舞。 </p>

周安吉以前只在电视里见过这种民族风情极其浓厚的盛会，自然是非常期待。 </p>

尤其是当这份期待同时承载着节日本身，以及苏和额乐的年少故事两个重要因素时，周安吉高兴得差点要从木凳上跳起来。 </p>

不过为了不再次重复“阿乐嫌弃他像个游客-他生气-阿乐道歉”的步骤，他只能忍住了。 </p>

虽然游客不是个贬义词，但周安吉能感觉得到，阿乐好像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对游客敬而远之的不耐烦，因此才给自己选了这个离游客们远远的野草原居住。 </p>

然而野草原还是被他这个不听话的游客闯了进来，那自己一定是阿乐生命里最独一无二的一个游客。 </p>

周安吉想。 </p>

“可是我没有蒙古袍可以穿。”周安吉欣喜了半晌后，又后知后觉地给自己泼了半盆冷水。 </p>

虽然他知道，像这种一年一度的民族盛会，肯定会有不少像他一样的外地游客去凑热闹，那些人总不会也一人一身蒙古袍。 </p>

因此就算他穿着平常的衣服，混在人堆里应该也没有大碍。 </p>

只是周安吉下意识地问出口，企图向阿乐寻求一个解决办法，是因为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真的像一个只是来看热闹的匆忙旅客。 </p>

明明来内蒙呆了还没一个月，但他总是乐于把自己也假装成一个土生土长的蒙古族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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