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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和母亲都曾经在私下劝过他，让他别再耿耿于怀了，让他去过自己的生活。 </p>

“你总不能在这儿守一辈子吧！”某次在大哥家里聚会，两兄弟都喝了点酒，在餐桌前聊天时大哥问他，“以后你成家了怎么办？让人家姑娘也跟着你住在那片野草原吗？” </p>

苏和额乐笑着摆摆手，咽下去一口酒，然后又拿起酒瓶给两个人斟满：“说那么远的事情干嘛？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p>

“我在单位的工资也不低，呆在内蒙古咱们一家人还有个照应，不挺好的吗？” </p>

大哥把酒杯送到嘴边，没喝一口，而后又慢慢放下了：“阿乐，你想想，这是不是你真正想要的生活。” </p>

“父亲的事我知道你心里有遗憾，可你没必要为了这个遗憾把一辈子都搭在这里，你以前那么自由的一个人，是不是？” </p>

大哥语重心长地说：“你知不知道我以前很羡慕你，羡慕你成绩比我好，可以有能力考出去，还羡慕你是这个家的小儿子，父亲母亲疼爱你，你做什么事都不必有顾虑。” </p>

“可你现在把自己逼得这么紧又是为什么呢？连母亲都已经走出来了，你还没有吗？” </p>

苏和额乐端着酒杯的手顿在空中，眼神直愣愣地盯着某个点，半晌才说出了一句话：“就是因为父亲母亲疼爱我……” </p>

这天上午，苏和额乐带周安吉到了父亲的墓前。 </p>

那里没有立碑，如果不是苏和额乐说已经到了，那儿看起来就像是一片普普通通的草原。 </p>

父亲离世三年之久，当初埋葬时所挖掘开的土地早就又成了一片绿茵。 </p>

这三年苏和额乐时常来这里呆着，墓旁有一棵参天的大树，在内蒙古的草原上很少见的巨树，棕色的树根盘根错节地交织屹立在大地上。 </p>

苏和额乐常坐在一块树根上，在这片人迹罕至的地方，跟自己逝去的父亲说说心里话。 </p>

不知道说了多少遍“我爱你”，多少遍“我想你”……全都被这树听了去。 </p>

苏和额乐拉着周安吉的手，跟他一起坐到了那块树根上去。 </p>

沉默了好一会儿，苏和额乐才开口：“阿吉，我不值得你为了我留在这里。” </p>

周安吉此时已经不像刚开始那样激动了，闻言也没什么情绪，只是转过头来看了苏和额乐两眼，然后又注视着远方，淡淡地道：“没什么不值得的。” </p>

“喜欢你，爱上你，答应要和你在一起，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成年人就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是不是？”他转过头问。 </p>

“当然。”苏和额乐回他，“可我现在都想不清楚，当初提出和你在一起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我明知道你会离开的……不然咱俩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 </p>

周安吉的视线仍旧看着远方：“就算你不提我也会提的，这是个必然的结果，阿乐。” </p>

苏和额乐没否认，当初如果是周安吉提出要在一起，自己也不可能拒绝他。 </p>

于是他顺着周安吉的话往下说：“所以我们即将分开也是个必然的结果，是吗？” </p>

周安吉没说话了。 </p>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问：“能跟我说说吗？阿乐。为什么执意要留在这里？” </p>

“难道真的认为你的父亲还没有原谅你吗？” </p>

“我记得你之前还为了宽慰我，告诉我‘人生是自己的’，你忘了？” </p>

苏和额乐摇摇头：“父亲当然不会不原谅我，父亲是个很好的人。” </p>

他的脸上轻飘飘地扯出了一丝苦笑，而后又低下头，把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掌举到眼前：“其实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愿意离开。” </p>

“可能是为了逃避吧。”苏和额乐的嗓音低沉，“外面的世界越是美好，我就越是能感受到，父亲为了我们一家人，甘愿一辈子都留在了草原该有多痛苦。” </p>

“我曾经翻到过他年轻时的日记，他也是有他的远大抱负的。” </p>

周安吉用手指轻轻抚摸着苏和额乐的手背，像是在安慰：“原来敢在草原上用小刀杀狼的阿乐，也是会怕的。” </p>

苏和额乐笑着晃了晃头：“当然会怕，年纪越大一点，越是会怕命运这个东西。” </p>

他转过头来盯着周安吉的眼睛，努力地向他扬起一个周安吉平日里最常见的那种好看的笑容：“爱你已经是我这些年做过最勇敢的事了。” </p>

“可我不能让我一意孤行的勇敢最终却导致你这辈子的遗憾。”苏和额乐说，“去追你的理想吧，阿吉。” </p>

“那你呢？” </p>

苏和额乐顿了一下：“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 </p>

周安吉点了点头，他只能说好。 </p>

苏和额乐不能让周安吉为了自己留在草原，周安吉也没办法让对方为了自己离开草原。 </p>

草原与苏和额乐之间连着亲人、连着信仰，周安吉只小心翼翼地触碰过这层脉络，他珍惜都还来不及，又怎么敢生生将其折断？ </p>

“那你有跟山神讲过你的故事吗？”周安吉问。 </p>

“讲过，讲过很多次了。”苏和额乐回。 </p>

周安吉想象得出来，在他还从未踏足过内蒙古草原的那些年里，苏和额乐是怎么一次又一次地孤身一人骑马到敖包面前，独坐在那里对着天地讲述这个救赎的故事。 </p>

”可我没有福气，我没有得到原谅。” </p>

苏和额乐望着周安吉的侧脸，眼睁睁地看着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从盛满朝阳到蓄满泪水，最后到终于装不下了的时候，向自己靠过来，紧紧抱住了自己的肩膀。 </p>

“可阿乐，我真的不想……” </p>

“我也不想，宝贝儿……”苏和额乐吸了吸发酸的鼻子，伸手温柔地揉着周安吉的后脑勺，“可你执意要留在这里，耽误了你的大好前程，我身上的负担会更重的。” </p>

“就当是为了我，为了爱我，好不好？” </p>

周安吉趴在苏和额乐的肩头哭了好一阵子，才缓缓抬起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噙着一双把眼角哭成桃花色的眼睛，问道：“那我走了之后，你怎么办？” </p>

苏和额乐捏着袖口把周安吉脸上的泪水擦干，然后撑着树干跳到地上，在周安吉面前转了一圈儿，笑着说：“我都这么大个人了，能照顾好自己。” </p>

说完之后又坐回来把周安吉搂住：“再说夏季转场就快结束了，我过段时间就该回白云鄂博了。” </p>

提到白云鄂博，周安吉心里又是一惊，之前发生的灾难他一直心有余悸：“再回矿区工作吗？” </p>

“当然。” </p>

“可是很危险。” </p>

苏和额乐笑着安慰他：“矿洞坍塌的概率没那么大，再说我运气应该也不会这么背吧，一辈子遇到过一次就够了。” </p>

周安吉顿了一下，心里非常想劝苏和额乐换一个更安全点儿的工作，可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苏和额乐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应该不喜欢别人帮他做任何决定。 </p>

被人操控的感受有多不好受他是知道的。 </p>

他盯了两秒阿乐的眼睛，而后又缓缓地垂落下来：“可是，哥……” </p>

“我会心疼你。”他说，“你知不知道？” </p>

知道，知道，苏和额乐心里当然一万个知道。 </p>

他回答周安吉：“有了你之后，我会学着把自己照顾得更好一点。” </p>

“那你会想我吗？” </p>

“会。” </p>

“会继续爱我吗？” </p>

“会。” </p>

“我们还会再见面吧？” </p>

“当然。” </p>

这一天，在苏和额乐父亲的墓前，他几乎把这一辈子所有的承诺都说给了周安吉。 </p>

可对方仍不知足。 </p>

到了晚上，两人关了灯后在床上相拥而眠时，周安吉又一次抬起了靠在苏和额乐肩膀上的脑袋，问他：“阿乐，我们俩之间，不是段露水情缘吧？” </p>

苏和额乐一股脑儿把他的脑袋按了回去：“想什么呢！” </p>

作者有话说 </p>

1、“不敢爱海”出自沈从文《八骏图》：“这个世界上也有人不了解海，不知爱海，也有人了解海，不敢爱海。”（But放在这里做标题和原文表达的意思无关，《八骏图》讲的是另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故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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