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孤岛的东海岸飞回月牙湾，又是漫长的六个小时。 “乔良。” 风神翼龙驾驶舱里的乔良瞥了一眼手边的对讲机，它终于发出了声音。 “嗯，听得到。” “我输了……” “嗯，我看到了。” 在双方的交流中，乔良捋清了时间线。他遭到黑岩部落征南队伍攻打的同时，亚当的联军出发了。他解决战斗后便连夜飞往远峰山，然而就在风神翼龙飞往远峰山的这六个小时里，两支在黑夜中行进的军队猝然遭遇。 黎明之前，南方巨兽龙就死了。 “唉……”乔良重重叹了口气，“怎么输的，和我说说看吧。” “……” 亚当陈述着战斗中所发生的一切，乔良默默听着没有说话，只是，拳头握得越来越紧。 他直到亚当说完，才缓缓地开口：“亚当，你有没有考虑过，绕过鲨齿龙，直接杀掉它的骑手吗？” “杀掉骑手毫无意义。到了鲨齿龙这个层次的强大生物，本身就拥有不弱的战斗智慧，杀了骑手，它也能听从其他人的口哨战斗，并不影响它的战斗力。” “……”乔良沉默了一下，问出了另一个问题，“亚当，你的手下，有人投降么？” “……有的。” “我去远峰山看过了，他们的城防还是弩炮塔和火炮为主。这说明他们大概也是还没有造出机床的。”乔良的声音平静得没有起伏，“所以之后，那些城防大概会被替换成自动炮塔机枪炮塔之类的东西吧……” “……” “噢不对，哪用的上城防啊。你那些武装巨犀的思路对方应该也能学会的，到时候直接就打到家门口请我吃rpg了……低温舱呢？” “……” “哇，那更棒了，这样他们可以直接骑老鹰飞过来把鲨齿龙扔我脸上了。” “……” “亚当啊……” “他们这次抓了非常多的人，分配安置也需要时间。”亚当终于不再沉默了，“他们的重心应该还是修建皇宫的。” “整个岛北边全没了，现在南面一百多个人就在我家门口！”乔良的声音拔高了一个度，“你觉得他会放过我？！” “你冷静点……” “这话我不久前才刚跟别人说过。”乔良的高上去的声调又降了回来，“现在对面人比我多，龙比我多，科技也没有差距……” “……” 他说不下去了，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总之……”亚当的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疲惫，“我先去月牙岛找你吧。” 乔良闭上了眼睛，对讲机那头也不再传来了声音。 南方巨兽龙都死了。 他其实想过了投降这件事。孤岛十个上古神器，他的手上有猎手、稳重、团结、天主、吞噬五个神器，这些大概能成为他活命的筹码。 然而这一路的所见所闻，还有格林描述的故事，都让他对这个天龙皇的整体形象有了一个较为清晰的认知。如果他放弃抵抗，李红英和坨坨的下场都是可以预见的，而他待定的命运，还要指望对方的垂怜。 那还不如死了。 乔良将意识沉入了脑海中，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探寻起精神深处的东西。 “神器……飞升……”幽幽的低语响起。 “你到底是谁？”乔良尝试着用意念接触它。 “回来……见我……” “神器我会拿，飞升我会去做，但你到底是谁？”乔良用心念询问道，“你能给我力量吗？别人穿越当主角都有挂，这么久了，我的挂也该到账了吧！” “……飞升……” “我为什么要飞升？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乔良彻底怒了，“你莫名其妙把我弄到这个世界，还给我种下这莫名其妙的东西……敌人太强了，我打不过啊！你除了会催我还会干什么？我都要死在这里了！你能不能给我力量，不然我没可能飞升了！” 那盘踞在他精神中不可名状的种子似乎受到了某种刺激，耳畔的低语悲恸： “……不要……抛弃我们……” 那声音是何等的哀伤，于耳边炸响时，乔良感觉脸上流下了什么。 他伸手擦了擦，竟然是眼泪。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手上的晶莹让他迷茫，一时间，他甚至分不清那萦绕心头的巨大悲伤是不是出于自己。 “飞升……回家……” 他叹了口气。 一阵温暖柔和地自后背贴了上来，熟悉的气息先一步抵达了鼻腔。乔良不用回头也知道，是李红英从后面抱住了他。 “在害怕？” “嗯……”乔良微点了点头，苦笑着，“怎么可能不怕呢？那一百多号人就跟牲畜一样被驱赶，远峰山上天没亮就在修建皇宫的那些人，还有格林说的……怎么可能不怕呢？” 李红英将脑袋放在了他的脸上，与他贴着脸，温柔的声音便贴着左耳传了过来： “比红树林那次还怕？” “红树林那次……倒也差不多。”乔良抬起手，轻轻抚摸李红英的侧脸，“可这回不一样啊，他们比红树林部落强大太多了。” 南方巨兽龙已经死了，莱尼颚虫还在雷龙肚子里。他所能想到的，能正面对抗鲨齿龙的，只有泰坦龙了。 然而，且不论对方会不会给他时间做鞍具，驯服后的泰坦龙生命自动进入倒计时，且无法通过凶齿豨治愈战斗中受到的伤害。纵然泰坦龙皮糙肉厚，然而鲨齿龙无坚不摧的利齿也能无视泰坦龙的岩层皮肤，更不用说……就泰坦龙那移速，鲨齿龙想跑它根本不可能追的上。 就算撇开黑岩部落的龙群优势，只要对方准备一百只鸡让鲨齿龙叠满血怒，对方想打就打想跑就跑，耗死泰坦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它甚至可以不用打，只要暂避锋芒，等泰坦龙死去就完了。 而往近点儿想，他们甚至连泰坦龙的鞍具都搞不定。 再往近点儿想，家门口还有一百多个人堵着，他还没想好怎么解决。 越想越绝望。 “是我太废了，我可能……不能带你们回家了。”乔良沮丧地说道，在李红英面前，他无需掩饰自己的脆弱。 贴着他面庞的脸颊动了动，乔良也不知李红英是在摇头还是摩挲。 “你还记得，那天我们刚到月牙湾的时候，你对我和坨坨说的话吗？”李红英看他茫然，眨了眨眼睛，微微提示道，“你说你会让这个世界……” 乔良立刻伸出手指立在了她的嘴唇上，他想起来了，这让他有些羞耻。 当时他自觉得玩过游戏，没了人压制，有些太不将这个世界放在眼中了。之后，那些拙劣的计划，永远不够充足的准备，差点害他们丧了命。 “我当时……” “我们相信你。”李红英嘴唇轻动的触感顺着他的手指传递了过来，她的声音也流入了他的心灵，“大不了，一起死而已。” 乔良侧过头，与李红英四目相对。 “如果不是你，我和坨坨早就已经死了。我们都相信你，大不了……这条命都陪你一起。” …… 深深地吸气，缓缓地呼出，李红英走后，乔良彻底冷静了下来。 确实，大不了死而已，反正活着也是被控制着去为飞升做努力。 现在还活着，还有转圜的余地。 乔良定下精神，开始进入思考。 也许，他想错了，鲨齿龙的力量固然强大到难以解决，但也许，它根本不需要解决。再强大的恐龙，只要被驯服了，也就是一把刀而已。 他拿起了对讲机。 “亚当，你不要来月牙岛找我了。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只有你能做到！” …… 漫长的飞行旅途抵达了终点，足足在天上飞了十二个小时的风神翼龙终于飞回了月牙湾。 聚集在岛外的人群并没有散去，他们建立了简单的营地，已经驯服了些许恐龙。 甚至，有人驯服了无齿翼龙和齿伪鸟，已经先风神翼龙一步实现了往返，知道联军战败的消息。 黑岩部落随时都有可能打过来，整个南部几乎无险可守，他们向月牙岛的岛主提出了上岛的请求。 在所有人的注视中，乔良站上了风神翼龙平台鞍的顶部。 他站得笔直，表情严肃冷漠。因为三人亲密的关系，他可以在坨坨和李红英面前不掩饰他的恐惧和脆弱，但此刻，他必须将它们藏好，不能表露包括哪怕一丝的紧张。 穿越之前，他不是没有在众人的注视下登台讲话的经历，但下方这些人，不是他的同学，不是他的同事，不是他的朋友们，他们都是在残酷的方舟世界里求生的生存者。 一点点的软弱都会在谈判中，成为对方得寸进尺的阶梯。 一共一百五十四人，面对他们的登岛请求，乔良也冷漠地提出了他的要求。正午的阳光炽热，但他的声音，寒冷得像冰。 “你……你也要奴役我们？” 下方的生存者们听了他的话，嗡嗡嗡地议论了起来。 “那你和那个天龙皇又有什么区别？！”距离他较近的生存者向他大喊，“如果都是做奴隶，我们为什么不选择更强大的一方？” 这不符合他们的利益，最理想的局面，就是他们登上月牙岛后，双方保持至少表面平等的关系。双方一同抵御来自黑岩部落的攻击，从此一同在这个岛上生存下来。 心底的阴暗中或许还存在着一闪而逝的，还没有被他们捡起来仔细研究的想法。比如，他们只有四个人…… “因为就是他们把你们害成了现在这样！”乔良冷冷地回道，“我就问你们，想报仇吗？” 嗡嗡嗡的议论声小了些，但所有人看他的目光仍然充满怀疑。 报仇？谈何报仇？大半个岛屿联盟的力量都失败了，那些骑着飞行生物去过北方的人，亲眼见到了黑岩部落何等的强大，并且力尽所能地描述了那头已经进化到自身极限的鲨齿龙。 他们都是生存者，早就被这个世界剥掉了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他们只想上岛守着，有尊严地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你们认得这个吗？”乔良取出了低温舱，高高举起，让所有人看到。随后，他示意下方的人让一让，然后释放了低温舱中的生物。 为了避免骚乱和误会，那只是一头麝足兽而已。 “这就是低温舱，它可以将恐龙收入，随身携带，并在需要的时候释放出来。”乔良平静的声音传入了所有人耳中，“你们觉得这个岛能守，是因为我有风神翼龙，我们有制空权。只要布置好防御，对面想要登陆，没那么容易。 但黑岩部落的人要是有了这个，他们就能直接将恐龙空投过来！而据我所知，他们很可能已经有了，就算没有，也快有了！ 只是守，我们根本守不了多久！” 这样的信息远落入了所有人耳中，将下方的议论再度引爆，人们心中的绝望犹如冲天而起的大火。 不是所有人都有理想抱负，大部分人，只是想有尊严地活下去而已。 “可是我能带你们报仇！！！” 这样的大喊冲刷着人们心中的绝望。 “他们摧毁了你们的生活，杀掉了你们驯养的恐龙，掠夺了你们积累的一切，还将你们像牲畜一样驱赶到了这里！ 我看过远峰山上修建皇宫的奴隶，他们的生活你们一定可以想象得到。我奴役你们？那没有任何意义，这个岛是不可能长久守下去的。我不想变成他们那样，你们一定也不想！ 你们是想在这个岛上等死，还是相信我，把他们对我们所做的一切，还回去？！ 你们想报仇吗？！！！” 这样的大吼如雷贯耳，安布尔只觉得脑子轰然热了起来。妻子倒在血泊中的画面始终挥之不去，她没有瞑目的眼睛，好像在看着他。 他看了看抱在怀中的襁褓，尚不理解这一切意味着什么的儿子也呆呆地看他。 报仇……他没有报仇，是因为不想吗？ “报仇啊——！”安布尔嘶声力竭的声音划破了夜空，“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已经被放到下方的格林与娜莎，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这段漫长而折磨的历程，想起了尸体被亵渎了的诺曼，眼睛都红了起来。 “杀了他们！”两人用尽全身的力气跟着喊了起来。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一声两声三声，直至杀声震天。生存者们红着眼睛呐喊着，向天空挥舞着拳头，宣泄着他们的情绪。 “他们不是要绑我们去修皇宫吗？！”乔良继续大喊着，他已经将“你们”换成了“我们”。 “那我们，就去踏碎他的皇宫！” “踏碎它！”“踏碎它！”“踏碎它！”…… 与前方的热烈不同，乔良的身后，三人安静地看着他。 李红英微笑地看着她的男人。 坨坨的眼中，星星都快蹦出来了。 “首领……”科尔低喃，也不知是在对谁说，“好像有些样子了啊。” 烈潮般的怒吼声抵达了今夜的最高峰，乔良高高举起了张开五指的右手。 “安静！” 他的声音不足以盖过山呼海啸的呐喊，但所有人都看清了他的手势。 刚刚被煽动的生存者们当然做不到令行禁止，但伴随着乔良猛一握拳，下方的声音陡然安静了许多。 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平凡中伟大的史诗，命运的延伸与交织的因果相互碰撞，或交融或分开，如同一条条不知通往何方的线条。 这一刻，随着乔良的这一握，这些混乱却又均匀的线条尽被他握在了手中，名为仇恨的力量将它们汇聚成了无可抵挡的洪流，朝着一个目标汹涌地撞了过去。 “一百级以上的……” 乔良继续扯着略微沙哑的声音喊道。 “出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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