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傅似乎在努力回忆，额头上冒出了冷汗，他抬起胳膊下意识地擦了擦，看到手里握着的是麻苏苏刚才给他的红军票，忙揣进了兜里。高大霞和傅家庄对视了一眼，意识到面前的老师傅似乎在为什么事而慌乱。 “大叔，你没事吧？”傅家庄问。</p>
“哦，哦，没什么。”老师傅摆了摆手，“你说的这个人，好像是有，记不大清楚了。”</p>
“您再想想，别好像。”高大霞循循善诱。</p>
老师傅眉头紧锁，似乎回忆得格外艰难：“一下午的，来了好几个大姑姐小媳妇。”</p>
“那我能看看您下午收的活儿吗？”高大霞想起在良运洋行见过那几块绸缎。</p>
老师傅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向案板前走去，没等他过去，高大霞已经看见了案板上的那三块绸缎，她跨步上前，伸手拿起面料，对傅家庄说：“是她的，我在她洋行里见过。”</p>
老师傅说：“那个女客自己要做两件旗袍，还有一块，说是要给她一个妹妹做，女客在铺子里等了半天，她那个妹妹也没来。”</p>
“她是几点来的？”傅家庄问。</p>
老师傅想了下：“三点多一点吧。”</p>
“几点走的？”傅家庄又问。</p>
“快五点了吧。”老师傅说。</p>
里屋的麻苏苏轻出了一口气，脚下莫名发软，一回身，胳膊肘撞到了衣架。衣架歪倒向一旁，麻苏苏连忙伸手去扶，可还是慢了一步，倒下的衣架在安静的店铺里传出刺耳的声响。</p>
“里面有人？”高大霞警觉地回头，傅家庄与高大霞对视了一眼，抬腿便要往里屋闯，老师傅慌乱起来，伸手拦着：“没人，没人。”</p>
傅家庄朝里屋丢了个眼神：“那是什么声音。”</p>
老师傅额间又冒出冷汗，想要转移话题：“你们，还有别的事吗？”</p>
“还是看一下吧。”傅家庄话音刚落，一步上前，推开了里屋的房门。</p>
“干什么呀你！”老师傅急得声音都走了调。</p>
傅家庄一只脚已经踏进房门，脚下却有一团黑影蹿了出来，一只棕色皮毛的家猫慢悠悠走了出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线。</p>
“你这人怎么回事？看把我家老猫吓的！”老师傅急得面红耳赤，“它本来就胆小！”</p>
“对不起，我以为进来了小偷。”傅家庄窘迫地收回了身子。</p>
“我一天到晚在家，哪来的小偷！”老师傅重重关上房门，“该问的都问了，没事就走吧！”</p>
“大叔，谢谢你啊，回头我做衣裳还过来。”高大霞陪着笑脸，拉着傅家庄离开。</p>
两人刚一出门，身后的老师傅就把门带上。</p>
“这老爷子，哪像个做买卖的，赶上吃枪药了。”高大霞回头看了眼紧闭的店门。</p>
“是有点不大对劲儿。”傅家庄也回头看看店门。</p>
两人朝电车站台走去，四下安安静静，远处隐隐传来宏大的钟声，在厚重的夜色中渐次晕染开。</p>
“看来，确实是我看走眼了。”傅家庄说，“不过，那个身影，特别像她。”</p>
“你那时晕乎乎的，看差了也正常，不过，网都结好了，到嘴边的鱼还是跑了，可惜呀。”高大霞叹着气。</p>
“不怪网没结好，怪鱼的牙口太硬。”傅家庄神色凝重。</p>
裁缝店老师傅慌张地看着麻苏苏，轻声问：“太太，这俩人，是干什么的？”</p>
“知道的太多，对你没好处。”麻苏苏眼里含着寒光。</p>
老师傅面露难色：“太太，你这活儿找别人做吧。”他把绸缎和钱递给麻苏苏，“我这小本买卖，不敢惹事啊。”</p>
“你已经惹上了。”麻苏苏从挎包掏出一支手枪，轻轻摩挲起来，看着老师傅微笑地说。</p>
夜色里，电车缓缓驶过大连街头，车上的两排把手有规律地来回摆动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p>
“我还是觉着哪里不对劲。”傅家庄对坐在身旁的高大霞说。</p>
“我也是，可又说不出来。”高大霞思忖着，突然眼睛一亮，“她要是去做旗袍，裁缝店里应该有她的尺码！”</p>
两人在下一站匆忙下了车，拦了辆出租车又回到了裁缝店，傅家庄砸了半天门，里面却没有动静，高大霞正担心老师傅是不是被人灭了口，店门开了一条缝，现出老师傅的半张脸，一看到又是他俩，老师傅紧张地要关门，傅家庄猛力推门进去，老师傅靠在墙上慌乱地大喊：“干什么这是，我喊警察啦！”</p>
傅家庄闯进了里屋，一把拉亮了电灯，屋子里瞬间亮如白昼。高大霞和老师傅跟了进来，屋子里，只有加工好的各色衣服，挂得琳琅满目。</p>
“大叔，这屋里刚才是不是有人？”傅家庄问。</p>
老师傅涨红了脸：“哪里来的人？你们刚才不是进来看过了吗？就一只老猫！”</p>
门口，那只老猫慢悠悠地经过，乜了众人一眼，扬起脑袋又漫步走开。高大霞朝外走去，径直扑向案板，翻找着布料：“大叔，刚才我们看过的布料在哪？”</p>
“你们这么干，我还怎么做生意？”老师傅念叨着过来，从案板底下抽出一个包袱打开，里面，躺着那三块布料。</p>
“大叔，来做旗袍的人，都得量个尺码吧，这个，为什么没量？”高大霞问。</p>
“谁说没量？”老师傅从绸缎里抽里翻出一张纸条。</p>
数据当然是麻苏苏的，她也是在高大霞离开店铺后，让老师傅给量的。</p>
空跑了一趟寺儿沟，两人坐着末班电车回来，一进街口，高大霞就看见自家院子门口闪着一团明亮的火光，在夜色里分外扎眼。两人疑惑地快步上前，见一个女人正蹲在地上烧纸，火光照亮了她哀怨的半边脸。</p>
“哎，你怎么在这烧纸？”高大霞喝道。</p>
女人像是没听见，自顾把最后的纸投进火堆里，高大霞俯身一看，惊住了，这个女人，自己分明在方若愚家门口见过：“你到底谁啊？”高大霞厉声问道。</p>
女人不语，一对平静如湖水的眼睛，盯着炽热的火苗把烧纸吞噬下去燃烧干净，才看向高大霞点了个头，起身匆匆走开。</p>
高大霞茫然地看着翠玲远去的背影，莫名打了个寒噤。回屋后，女人的身影还浮现在眼前，高大霞刚对刘曼丽提了个话头，刘曼丽就说：“两三年了，每年清明、鬼节、正月十五，她都来烧纸。”</p>
“她烧给谁？”高大霞问。</p>
“谁知道，又问不出来。”刘曼丽说。</p>
“怎么问不出来？”高大霞不解。</p>
“就你能，哑巴你问得出来？”刘曼丽讥笑。</p>
时局一天一个变化，上午麻苏苏得到消息，蒋介石已经任命国民政府交通部次长沈怡出任大连市市长，这位新市长虽然还没有到大连赴任，却先期在沈阳和重庆成立了大连市政府办事处，方若愚听到这个消息很兴奋：“委座终于把目光落到大连了！”</p>
“我早和你说过，委员长对大连不会置之不理。现在，市长都任命了，我们的好日子也快来了。”麻苏苏感到自己来大连这些日子总算有了些成果。</p>
方若愚注意到麻苏苏情绪的变化：“大喜不能过望，得意不能忘形，毕竟这是在苏联军管的大连，我们还是藏在地洞里的老鼠，不敢见光亮啊。”</p>
“等沈怡走马上任了，我们就会从怕猫的老鼠变成抓老鼠的猫。”麻苏苏不以为然。</p>
“不要过于乐观。”方若愚耐心地说，“共产党有苏联撑腰，他们穿一条裤子用一个鼻孔喘气，你我还是要做好当老鼠的准备，就是晚上睡觉打呼噜，都别忘了那只不知藏在哪里的猫。况且，你信不信，以共产党耳目的灵通，他们一定也已经得知了沈怡即将上任的信息。”</p>
“知道也不怕，”麻苏苏想起什么，“对了，现在想想，留着高大霞和傅家庄，也有好处。”</p>
“怎么讲？”方若愚不解。</p>
“他们三番五次试探过我了，在他们眼里，我现在应该是一身清白。好不容易拉上了关系，得好好利用利用。”</p>
“他们身边不是有我们的人吗？”</p>
“那个人死了，这根线我得续上。”麻苏苏知道方若愚说的人是老关。</p>
“我应该恭喜老姨呀，知道放长线。”方若愚的语气说不清是赞赏还是嘲讽。</p>
“不用放屁拉骚。”麻苏苏不满，“要不是为了党国大业，我才懒得招惹他们。大姨有令，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阻止共产党和苏联人牵手，我们赶紧上位。”</p>
“哪有那么容易？”方若愚说，“苏联和中共是兄弟，我们上位，也需要时间。”</p>
“没有时间。”麻苏苏说，“现在，苏联方面正通过各种方式阻拦沈怡走马上任。大姨指示，为了配合市长上任，命令你我，利用一切的机会栽赃中共，让苏联对中共失去信心，这样，我们就可以渔翁得利。”</p>
沈怡要来当大连市长的事，病床上的李云光是从傅家庄口里知道的：“看来，老蒋的目光一直在盯着大连，我们跟苏联的接洽工作，还是要想办法推进。”</p>
傅家庄把削好的苹果递到李云光手里：“东北局已经我们的事情汇报给延安了，上级会尽快安排人再送一张接洽函过来。”</p>
李云光神色凝重：“我们要跟国民党抢时间哪，必须抢在沈怡来之前，与苏联红军接洽上，成立我们的党组织和民主政府。”想起什么，拉来床头柜抽屉，拿出一张相片，上面有几个男人，“去哈尔滨接头的那个‘老姨夫’，叫王明起。”李云光指着其中的一个中年人。</p>
傅家庄接过照片，看到那个人乍一看还真与方若愚有几分相像。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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