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愚沉默，少顷，说道：“就是辞，李云光他们也未必会遂了大姨的心愿。” 麻苏苏笑笑：“这就不是你考虑的事了。”</p>
方若愚疑惑：“怎么？共产党的事大姨也能操纵？”</p>
“没有金刚钻，大姨也不敢揽这个瓷器活。”麻苏苏淡淡地说。</p>
“那还有高大霞哪？有她在我就不可能安生！”方若愚又激动起来。</p>
“我看你是叫高大霞吓破了胆，她能吃了你还是能剁了你？”麻苏苏也不由提高了声音，“这之前，她敢破马张飞是有底气，现在，她都泥菩萨过河了，还能兴风作浪？”</p>
方若愚苦涩一笑：“大姐还是太小看高大霞了。一个男人轻视一个女人的结果，是早晚有一天，她会让你生不如死。所以，我是越来越不敢小看她了。”</p>
麻苏苏斜眼打量着方若愚，轻声叹道：“小方呀，真想不到，你现在居然怕了一个破落的老娘们。”</p>
方若愚长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道：“女人本该是温柔的，可一旦注入政治基因，就会变得可怕凶残，比如大姐你。”</p>
“小方，你这是拐弯抹角骂大姐呀。”麻苏苏像是很失落。</p>
“那倒不敢。”方若愚起身，“我只是劝大姐多通点人情世故，因为被情感滋润的女人，才有女人原本的味道。”</p>
“女人要是只沉浸在情感里，就会变得愚蠢，被男人欺骗。”麻苏苏面无表情，“所以，在这个世界上，不光有美人计，还有美男计。”</p>
“怎么，你还想叫我去诱惑谁？”方若愚心里一颤，“我坚决不干！”</p>
“你可真敢想！”麻苏苏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p>
方若愚慌了，赶紧叉开话题：“对了，有件事忘说了，高大霞的嫂子，到公安局上班了。”</p>
“那个刘曼丽？”麻苏苏来了举趣。</p>
“对，是她，在办公室做文秘。”</p>
“这倒是份好差事。”麻苏苏思忖着。</p>
屋外飘来海鲜干锅了的腥臭味道，甄精细一脸慌张地进屋来陪罪，麻苏苏臭骂了他一通，让他再出去买些熟食，被方若愚拦下了，借口还有别的事，离开了洋行。甄精细看着方若愚走了，暗自高兴，那锅海鲜，是他故意煮糊了，这个臭不要脸一直霸占着老姨夫名号的方若愚，居然想跟他甄精细的大姐一块吃饭，做梦去吧。</p>
方若愚在外面简单吃了口饭，就回家了，进了院子刚掏出钥匙要开屋门，黑暗中一根木棍卷着疾风袭来，他还没有来得及躲闪，闷棍已经砸了下来，他轻哼了一声，旋即被铺天盖地的黑暗吞噬了。</p>
方若愚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瘫坐在家里的沙发上，他艰难地睁开眼，想要伸手遮住刺目的灯光，却发觉自己已然被五花大绑了起来。眼前的一片模糊漫漫清晰起来，方若愚这才看到家里被翻得一片狼籍，两个晃动的人影正对着墙上的那幅字品头论足，二人居然是高大霞和刘有为。</p>
“想天思霞……”刘有为把“霞思天想”念反了，疑惑地看向高大霞，“姐，这意思好像是说他成天想着你呀。”</p>
高大霞大惊：“啊？这个臭不要脸的家伙……”她愤怒地转身去看沙发上的方若愚，却一下子被醒过来的方若愚吓了一跳。</p>
“你们干什么？”方若愚大声质问。</p>
“你说干什么？我告诉你啊，不准你成天胡思乱想！听到没？”高大霞冲过来，照着方若愚脑袋就是一巴掌。</p>
方若愚奋力挣扎着身上的绳索：“高大霞，你这叫私闯民宅，你个疯子！”</p>
“对，我是疯子，我就是叫你给逼疯的。”高大霞拉过把椅子，坐到方若愚对面。</p>
方若愚被噎住了，气得苦笑起来：“以前都是我捆别人，现在成别人捆我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呀。”</p>
高大霞拿起床边的笤帚疙瘩指着方若愚说：“知道风水轮流转就好，咱也不费工夫儿了，你就把怎么诬陷我的事都说清楚，有为，记好了，完事儿让他按手印。”</p>
“你私设公堂，这是犯法的！”方若愚又激动起来。</p>
高大霞不以为然：“捆都捆了，你就不用操心我犯不犯法的事了。”</p>
“我抗议！”方若愚大吼道。</p>
“抗议没有用。”刘有为左手换右手把玩着手时的木棍，模样活脱脱就是地主恶霸。</p>
“那我就闭嘴。”方若愚气冲冲地扭过脸去。</p>
刘有为用木棍捅了下方若愚：“怎么，你还非逼着我给你动大刑啊？”</p>
“这还死猪不怕开水烫了。”高大霞抽了方若愚一笤帚，“说，诬告我的是不是你？”</p>
方若愚看着高大霞，轻声说：“诬告你的是谁，我不知道，但诬陷我的是谁，我知道。”</p>
“你还耍无赖！”高大霞又一笤帚疙瘩挥过去。</p>
挨了打的方若愚坐正了身子，正色道：“高大霞，虽然我不是共产党，但是共产党讲求实事求是的原则，我举双手赞成，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可你呢？无凭无据就咬定我是特务，这不是诬陷又是什么？”</p>
“嘴还挺硬哈！”刘有为挥了挥木棍，“我就不信邪了，哪怕你是铁齿钢牙，我今天都要给你敲碎喽！”</p>
“那你就敲吧。”方若愚张开了大口。</p>
刘有为又气又急：“你还成臭无赖啦！”</p>
高大霞拽住刘有为：“有为，他怕耗子，你去抓个耗子来，塞他裤裆里！”</p>
刘有为一怔，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起来。高大霞着急地推了他一把：“去呀！”</p>
“我……我也怕耗子！”刘有为小声道。</p>
方若愚戏谑的目光投过来，高大霞瞅了眼刘有为，怒其不争地长叹了一口气，看向方若愚：“说吧，什么时候把我档案偷走的？”</p>
方若愚一脸委屈：“我都没见过你档案，上哪偷去？高大霞，你就是诬陷我，也得诬陷得靠点谱吧？”</p>
“装什么蒜？”高大霞怒喝，“你派人上我家里去偷过红肠！”</p>
像是配合高大霞的话，旁边刘有为的肚子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刘有为尴尬地捂着肚子：“姐，你一说红肠，我都饿了。姓方的，你家有什么好吃的？”</p>
方若愚哭笑不得，朝旁边小方桌的一个铁盒子丢了个眼神，刘有为拿过来打开，里面是桃酥，刘有为抓起桃酥大快朵颐起来。</p>
“这干咽多难下肚啊？要不我去给你俩做点什么吧。”方若愚朝刘有为示起好来。</p>
刘有为咽下一口桃酥，笑眯眯地朝方若愚点了点头，看上去好像为他的贴心关怀感动不已，方若愚坐直了身子，意识到也许找到了突破口。不料回过味来的刘有为却狠狠踢了他一脚，刚才的笑脸瞬间消失不见：“你骂我和大霞姐哪？我俩开的是大馆子，稀得用你上灶？”</p>
方若愚顿时收起了多余的心思，讪讪地低了头。</p>
“挽霞子，你别扯没用的。”高大霞用笤帚疙瘩敲了敲桌子，“快说派人去我家偷红肠的事！”</p>
“我说什么呀？”方若愚抬头看着高大霞，“我再馋也没馋到这个地步吧？啊，偷红肠，还找人去偷，这成本得多大呀？有那钱我能买多少红肠？”</p>
“还不老实！”高大霞恼怒起来，举起笤帚疙瘩要打下去。</p>
“你叫我怎么老实？”方若愚下意识朝后躲着身子，“你说偷红肠那个人，跟我也没关系呀，再说，我哪知道你们家有红肠，我又不知道你们家住哪。”</p>
高大霞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露了，说露了吧？你可是我嫂子和我弟弟的救命恩人，你在哪救的他们俩？在我家吧？你刚才说不认识我家，这不是瞪眼说瞎话吗？跟我耍花花肠子，你老姨夫还还不够格！”</p>
“这，这怎么又整出老姨夫来了？”方若愚一脸困惑，“我也没有老姨呀。”</p>
“你不用有老姨，你自己就是老姨夫！”高大霞激动得直喷唾沫星子。</p>
“越扯越没边了。”方若愚不耐烦地皱眉，“行了，你快放开我吧，这五花大绑的，干什么呀这是？大半夜的咱俩搁这磨磨叽叽，这要是叫别人知道了，还当咱俩是……”他古怪地笑了笑，“哎呀，咱俩差这么多岁数，我都说不出口。”</p>
“你当然说不出口了！”高大霞被他气得直跺脚，“干了那么多坏事，你敢跟谁说！”</p>
“我是真想干过点什么坏事，老实跟你说了，你就能离我远远的。”方若愚摆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架势，“这么着吧，我明天就去找点坏事干干，给你个交待。”</p>
高大霞恼怒地甩下笤帚：“那你就在这坐一宿，想想明天干什么坏事吧，有为，走。”</p>
厨房里传来刘有为的回应：“姐，荷包蛋都打上了，马上出锅，咱俩一人俩，他家有冰糖！”</p>
高大霞气得抓狂：“你吃吧，我走！”</p>
方若愚着急地大喊起来：“唉，你别走啊，你走了我怎么办？”</p>
高大霞回头，瞪着方若愚：“以你老姨夫的本事，这点事儿难不倒你。”</p>
刘有为垂头丧气地从厨房里钻了出来：“姐，都快出锅了。”</p>
“走！”高大霞低吼了一声，气呼呼离去，刘有为不舍地跟了上去。</p>
“别走啊！我还绑着哪！”方若愚朝门口喊着。</p>
“老绑着不会出人命吧？”出了院门，刘有为小声问。</p>
“他是干警察的，这点本事能没有吗？”高大霞拉开了院门，两人扬长而去。</p>
高大霞说得没错，他俩刚出院子，方若愚就挣脱了绳索，收拾起一片狼籍的屋子，等把把房间收拾得恢复如初时，一位他不大想见的客人登门造访了。</p>
来的是麻苏苏。本来她是不必来的，傍晚方若愚离开没一会儿，她就发现方若愚走得急，落下了公文包，甄精细见她执意要送过去，不情愿地说那他去吧，麻苏苏却不用。从青泥洼街到黑太礁，来来回回啥不干，少说也得一个多名头，甄精细不放心，怕不安全。</p>
麻苏苏坐在小方桌的镜子前，给脸上上着妆：“干咱们这行的，趁着黑咕隆咚的时候出去，才更安全。”</p>
甄精细说：“我陪你去。”</p>
麻苏苏往头上插着簪子：“不用了，人多动静也大，你在家里老实看门吧。”</p>
甄精细说：“姐，你太看重他了，这都大半夜了，还化妆……”</p>
麻苏苏说：“女人化妆，是尊重别人，也是尊重自己。”</p>
甄精细点头：“也对，姐要是不化，我也怕大半夜的他真认不出来。”</p>
“出去！”麻苏苏恼怒地吼了一嗓林，甄精细慌乱地跑了出去。</p>
麻苏苏平复了一下情绪，站起身，从镜子里打量着自己的腰身，有些不满意，她使劲收起肚子，镜子里的腰身总算有了些模样。她感叹岁月真不是个玩意儿，偷偷摸摸就把一个人的青春拿走了，连声招呼都不肯打。麻苏苏哀怨地叹了一口气，肚皮一松，差点把面前的小方桌顶倒，她手疾眼快，一把按住了方桌。</p>
麻苏苏从洋行拿了瓶上好的红酒，甄精细还是不放心：“这大晚上的，方若愚要是起了坏心可怎么办呀？我又不在姐身边。”</p>
麻苏苏叹了口气：“精细呀，你是真爱操心，到老了可怎么办啊，我都替你愁。” 她不想让甄精细再坏了自己今晚的心情，耐着性子说，“没事儿，方先生不是那样的人。”</p>
“这可不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他要是万一……姐，你拿这瓶酒吧。” 甄精细递上一个大瓶红酒，“这个好，瓶子底厚。”</p>
麻苏苏疑惑：“瓶子底厚就好？这我还没听说。”</p>
甄精细肯定地说：“当然底厚好，一瓶子砸下去，保证能砸晕！”</p>
方若愚跟麻苏苏说起被高大霞和刘有为砸晕过去的事，麻苏苏笑起来，“我听你讲起跟高大霞插科打诨的事，很是享受呀。”麻苏苏嘴角挂着神秘莫测的微笑。</p>
“都五花大绑了还享受，”方若愚嘟囔，从厨房端出两碗热汽腾腾的荷包蛋，“高大霞也算干了点好事，大晚上还专门来给做饭，你看看，做完人家还走了，一口都没吃，还不收工钱。”</p>
“我不饿，你吃吧。”麻苏苏摆了摆手。</p>
“这不正好两碗嘛，咱俩一人俩蛋。”方若愚话一出口，意识到不妥，忙把陶瓷碗搁在麻苏苏面前，“来，趁热吃，还加了不老少冰糖哪。”</p>
麻苏苏笑笑，坐到方若愚对面，伸手捋了捋鬓角的发丝，指尖触碰到了耳边的一枚碧玺花簪。方若愚注意到了麻苏苏头上的小装饰，赞叹道：“哟，这花簪不错，漂亮。”</p>
“出门的时候，我顺手从店里拿了一个，臭美一下。”麻苏苏抬手拿下花簪，看了看，放在桌上。</p>
“哟，别摘呀，一会儿走再忘了。”方若愚说道。</p>
麻苏苏脸色变得有些不快：“小方，我这荷包蛋是不能吃了。”</p>
方若愚故做不解：“怎么不能吃了？”</p>
“你都下了逐客令了，我再呆下去，尴尬呀。”麻苏苏幽幽说道。</p>
“大姐说哪去了，我这不是……给你提个醒，没别的意思。大姐想多了，想太多了。”</p>
“想得不多，叫别人讨厌呀，大姐可不想做个讨厌的人。”麻苏苏淡淡说道，拿过方若愚的公文包来，拎出一瓶红酒，“我拿了这个，来，给你压压惊。”</p>
方若愚眼里掠过一丝无奈。红酒都带上了，今夜麻苏苏一时半刻是不会走了。</p>
麻苏苏起身取来两个高脚杯，倒上红酒，朝方若愚举了举杯：“来，小方。”</p>
方若愚端起红酒，尴尬地笑了笑：“这荷包蛋就红酒，搭配得有点儿奇怪。”</p>
“是哈，那我去做几个小菜，”麻苏苏又起身，“家里有什么？”</p>
方若愚连忙摆手：“别麻烦了，大姐，这就挺好，你坐，坐。”</p>
“那就将就一下吧。”麻苏苏坐下，“委屈你了小方。”</p>
“这怎么还扯上委屈了。”方若愚被麻苏苏的目光盯得心里发颤，“挺好，来，大姐。”</p>
麻苏苏刚要说些什么，方若愚已经自顾自将一杯酒喝了下去：“好酒，大姐，喝呀。”</p>
麻苏苏少抿了一小口，目光落在墙上那幅“霞思天想”的大字上，欲言又止。</p>
方若愚搁下酒杯，忿忿地敲了敲桌面：“大姐你也看到了，这个高大霞，简直就像个鬼魂，太缠人了，我都好让她折磨疯了。”</p>
麻苏苏收回目光：“小方呀，越是斗争形势严峻，咱们越是不能慌神，稍一有闪失，就叫共产党抓了小辫子，再想翻身，就难了。”</p>
方若愚不置可否地抿着嘴，默默喝起了闷酒。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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