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曼丽刚要辩驳，门外传来一阵摩托响，两人循声看去，见邢团长跨在挂斗摩托车上，正朝店里张望：“有为，高大霞哪？” “哟，邢团长。”刘曼丽探出头来，“你们还没排练完哪？不来吃饭啊？”</p>
邢团长说：“我就是来说这个事的，晚上文工团要去给工商会演出，人家管饭。”</p>
“知道了，你快忙去吧。”刘曼丽心里一阵窃喜，总算摸清了杨欢的去向，回身抓起外套，快步朝外走去。</p>
刘有为问：“姐，你上哪去？”</p>
“我爱上哪上哪，你们又不给我工钱。”刘曼丽出了门。</p>
天刚黑下来，物资公司大院里的路灯便渐次亮起。军事物资仓库区的一处角落里，高大霞缩在帆布蓬下蹲守了几个小时，两腿已经麻木了，看到下班的工人们陆续往外走，她也有点灰心了，这小半天算是白搭进去了。她握紧拳头敲着发麻的两腿，正准备从帆布蓬里钻出来，却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她掀开帆布一角朝外看去，立时打起了精神。小路上，走来的正是方若愚。</p>
高大霞掀开蓬布，猫腰出来，还麻着的两腿有些发软，险些没站稳身子，她下意识地一把抓住旁边的挡雨棚，发出了一声闷响。</p>
方若愚警觉地顿住脚步，四下里张望。高大霞屏息凝神躲在货堆后，大气不敢出。方若愚扫视了半晌，没有发现异常，这才继续朝前走去。高大霞捶打着双腿，躬着身子一瘸一拐跟了上去。</p>
方若愚来到15号仓库门前，回头四下观望了一会儿，才掏出钥匙打开厚重的大门，拧亮手电筒，步入了黑色的仓库中。</p>
高大霞本来没对这次跟踪抱太多期望，可刚才见方若愚进入仓库前那么谨小慎微，不像是正常检查工作的样子，心里的疑团便加重了，她从隐蔽处钻出来，捡了块砖头握在手里，悄然跟了进去。待双眼适应了仓库里光线，她看到货架上整齐地码放着规格不一的物资。不远处，手电筒的光亮在晃动，方若愚似乎在检查着什么货物，高大霞蹑手蹑脚逼了上去，方若愚听到身后的响动，刚一回身，一个人影已经到了跟前，一股冷风朝他头上袭来，方若愚一侧脑袋，冷风从他耳边划过，方若愚随势侧身下绊，高大霞被重重放倒在地，摔了个七荤八素。方若愚反手摁住高大霞，挥拳要打，高大霞一脚蹬出来，正中在方若愚的要害处，他痛得低叫一声，跌倒在地上。高大霞爬起身朝外跑去，大喊着：“来人哪，快来人哪！”</p>
“高大霞，你别喊，别喊哪！”方若愚忍痛爬来来追了上去，跑了两步，猛然止住，回身在地上找到了鼻烟壶，慌忙拧上了瓶盖，揣进衣兜，回头再看高大霞，已然跑出了仓库，她声嘶力竭的呼喊从外面传来。</p>
傅家庄接到电话赶到物资公司，高大霞和方若愚已经等在孙经理办公室了，门口有几个战士把守，方若愚脸色苍白捂着裆部，高大霞那一脚留下的后遗症仍未消除。等在走廊上的孙经理看到傅家庄上了楼梯，急忙迎上去，茫然地说自己也弄不明白怎么回事，一切都等着傅家庄来调查清楚。</p>
傅家庄和高守平一进屋，方若愚就检讨起来，说自己这个保卫科长工作有纰漏，严重失职了，让外人混进军用物资仓库他都不知道，高大霞越听这话越不是味道，方若愚这分明是恶人先告状，她厉声喝道：“挽霞子，我不进仓库能抓住你搞破坏？要不是我给你一脚，15号仓库现在还不定是被炸飞了不是烧光了！”</p>
“哎呀你还有脸说！”方若愚急了，“也就我这个岁数了，要是换个年轻小伙子，你这一脚，那就是断子绝孙脚呀，你还说？你说什么呀！”</p>
“挽霞子！”高大霞怒喝道，“你别说没用的，快老实交代，你在仓库鬼鬼祟祟想干什么？”</p>
“我能干什么？我是保卫科长，到仓库检查应该是分内工作吧？”方若愚转头望向一旁的孙经理与傅家庄。</p>
孙经理点着头：“对，方科长确实是例行检查。”</p>
高大霞看向傅家庄：“你都看见了，这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纯属滚刀肉。你审吧，实在不行，就让他坐老虎凳喝辣椒水，我还就不信了，撬不开他这张臭嘴！”</p>
方科长，刚才高大霞说的，也是我想问的，你们例行检查没有问题，可是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去了？”傅家庄问。</p>
方若愚毫不迟疑地回答：“这不也是为了安全嘛？要是有问题，肯定出在我身上。”</p>
“那倒不能这么说。”孙经理见方若愚似乎是要一人承担责任，解释道，“接触过那些被服的人也不少，搬运的，码堆的，不过，方科长这么考虑也对，我怕有什么闪失，特意嘱咐方科长多上点心。傅处长，我想这是一场误会吧？”</p>
“什么误会？别听他的！”高大霞不耐烦地说，“我都当场看见他搞破坏了，还能误会什么？他就是在狡辩，在垂死挣扎，对，就是垂死挣扎！”</p>
方若愚无奈：“高大霞，你是把我堵在仓库里了，可这又能说明什么？”</p>
“说明你在干坏事！”高大霞斩钉截铁道，“搜，他肯定是在仓库里放了炸弹！或者点火爆炸装置，当年我们烧小鬼子的仓库，就这么干过。”</p>
“高大霞，你别拿屎盆子往我脑袋上扣！”方若愚气急败坏地怒喝。</p>
“急了，他急眼了，这证明他心里有鬼！”高大霞跳着脚大喊。</p>
“我有没有鬼，等检查结果出来，就真相大白了！”方若愚冷哼了一声。</p>
傅家庄点了点头：“方科长说得对，能证明你清白的最好方式，就是搜查。”</p>
高守平带着人搜查了半天，最后的结果却令高大霞大失所望，没有可知爆炸物，没有火药，没有破坏。方若愚如释重负地向傅家庄与高守平表示了感谢，高大霞仍然坚持对方若愚的怀疑，可铁证在前，任高大霞的怀疑如何强烈，谁也没有更多的理由继续扣押并审讯方若愚。越是如此，高大霞对方若愚的不信任便更深了一分。</p>
演出结束，杨欢看到刘曼丽吓了一跳，他生怕别人发现端倪，慌忙引着刘曼丽躲进旁边的舞厅，两人跳了一会儿舞，出来时，刘曼丽还意犹未尽，她挽着杨欢的胳膊：“好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杨欢，时间还早，我知道这附近有家福山厨子开的馆子，苏扬大烤和溜鱼片做得很地道，咱俩去尝尝吧。”</p>
杨欢问：“晚上你不回家，不怕高大霞问起来吗？”</p>
刘曼丽说：“她和守平一天到晚都光顾着革命，没空儿跟我急眼。再说，他俩翅膀都硬了，用不上我了。”</p>
杨欢故意向：“大连有苏联红军帮忙管着，他们也没那么多事可忙吧？”</p>
“可不是这样，我听说，苏联就管着大方向，好多具体的事，还得共产党自己干，傅家庄和守平一天到晚忙得都见不着人。我原来还以为高大霞吃了憋屈以后，能清闲会，可她倒好，比原来还忙了，成天见不着个人儿。”</p>
“你这个嫂子当得着实不易。”杨欢搂紧了刘曼丽的腰肢，“曼丽，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就因为你贤惠，顾家。”</p>
“还是你懂我。”刘曼丽幽幽叹息道，“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些年，我给高家当驴当马，也算对得起死去的高金柱了。”</p>
杨欢郑重地面向刘曼丽：“曼丽，现在是该你寻找自己幸福的时候了。”</p>
“我好像已经找到了。”刘曼丽娇羞地低下了头。</p>
杨欢心里有些好笑，脸上的表情却温柔似水，他紧紧将刘曼丽拥入怀中，柔声说道：“曼丽，你放心，我一定让你在浪漫中幸福一生。”</p>
刘曼丽幸福地依偎在杨欢胸前：“杨欢，你真好。”</p>
杨欢在刘曼丽耳边轻声说：“咱俩再好，也该得到家人的祝福吧？”</p>
刘曼丽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旋即，她又微微别过了脸去：“不用，我弟弟有为管不着我的事。”</p>
“除了你弟弟，不是还有高大霞和高守平吗？”杨欢轻声问，“都说长嫂如母，你对他们好，他们也特别尊重你吧？”</p>
“那倒是。”刘曼丽低声咕哝着，“守平懂事，从没和我红过脸，不像高大霞，说不上三句就要和我争个高下。不过，她也就是嘴上不吃亏，心里还是挺想着我这个嫂子的。”</p>
杨欢道：“你不说守平成天加夜班，顾不上回家吃饭嘛？我觉得你应该去看看守平，给他带点宵夜。”</p>
“都那么大人了，饿不着他。”</p>
“这不是饿不饿的事。”杨欢正色道，“不说长嫂如母，就是退一万步讲，将来咱俩还用得上他。”</p>
刘曼丽笑了笑：“他就是个警察，你和我只要不做坏事，”她猛然警觉起来，“你不会要做什么坏事吧？”</p>
“你看你，想哪去了？”杨欢刮了刮刘曼丽的鼻尖，“我的意思是说，将来咱俩要是结婚，不是还得到公安总局盖章登记吗？”</p>
刘曼丽脸颊飞起一团红晕：“这么快就想跟我结婚哪，欢，让我再想想吧。”</p>
杨欢笑着张开双臂，将刘曼丽拥入怀中。看着怀里的这个女人，杨欢的眼神森冷，叫人不寒而栗。</p>
高大霞跟着傅家庄回到公安局，埋怨他轻信了方若愚的鬼话，肯定后后悔，否则方若愚进仓库的时候就不会那么鬼鬼祟祟了。</p>
“姐，这都是你自己想的，当不了证据。”高守平劝道。</p>
“怎么是想的哪？当年我往鬼子的仓库里放过炸弹，我懂那种心思。”高大霞正色道。</p>
这话让傅家庄陷入了沉思，高守平听来却不以为意。</p>
“姐，你一口咬定他放炸弹了，可我们把仓库的老鼠洞都翻遍了，确实连个炸弹的影子都没发现。”高守平满脸的疲倦之色，“我们一天到晚乱事就够多的了，你就别再添乱了，行不行呀姐！”</p>
“这怎么能是添乱呢？”高大霞委屈，“以我对付日本鬼子的经验来看，挽霞子绝对有问题。”</p>
“大霞，你除了发现他在仓库外鬼鬼祟祟，还有别的不对劲吗？”傅家庄问。</p>
高大霞回想起白天方若愚在良运洋行买鼻烟壶的事，便说了出来，正讲的热闹，刘曼丽来了，她是来送宵夜的，这个建议还是杨欢提的，说傅家庄和高守平肯定在公安局加班，送点吃食他们准高兴。果然，几个人见到刘曼丽变戏法儿似的端出来的苏扬大烤、溜鱼片、海螺饺子，都高兴得不行，高守平更是戏言：“咱们家以后搬到公安总局得了。”</p>
高大霞第一个跳出来赞同：“我看行。”</p>
“行什么行？文工团饭店你不管了呀？有为都好给干黄了。”刘曼丽数落道。</p>
高大霞眼里掠过一丝惭愧：“我这阵事儿是多了点，可每回我出来的时候，把饭店的事都给安排好了，有些饭菜也不用费事，热一热就行了。”</p>
“你当那是住家过日子自己吃啊？还热热就行，那开的是饭店，外来客都好没有了，文工团的人也没几个来吃了。”刘曼丽有意夸大事实，让傅家庄管管高大霞，别一天到晚跟方若愚对命。</p>
“行了嫂子，我们还研究工作哪，你先回去吧。”高大霞推着刘曼丽。</p>
刘曼丽不服气地推开她：“我是公安局的人，我还没说研究工作哪。”</p>
“刘秘书，我们确实有事情要研究。守平，你给刘秘书叫个车，送她回去。”傅家庄吩咐道。</p>
刘曼丽想起杨欢还在大院外等着她，连忙制止住，一个人匆匆离开了。杨欢见到她，故意夸赞起高大霞和高守平，说他们真厉害，干起革命来家都不顾了，刘曼丽叹着气：“这人呀，一革命就成了没有七情六欲的石头人。”</p>
“为什么这么说？”杨欢问。</p>
刘曼丽说：“这个高大霞，一天到晚难为我一个救命恩人，这不，今天就因为人家买了个鼻烟壶，非说有问题。”</p>
杨欢心下掠过一丝警觉，不动声色地套着话：“鼻烟壶好啊，这东西王公贵族都喜好，行家称它为‘集中国多种工艺之大成的袖珍艺术品’。”</p>
刘曼丽来了兴趣：“鼻烟壶长什么样？”</p>
杨欢说：“我领你去看看不就行了吗？就是不知道哪有卖的。”</p>
“良运，良运洋行就有，掌柜的我认识，是个慈眉善目的女人。”</p>
杨欢眼睛一亮：“是吗？那咱们现在就去看看。”</p>
刘曼丽兴奋地点头：“好啊，我也得多长长见识，要不好让高大霞笑话了。”</p>
傅家庄也在琢磨鼻烟壶的事，既然高大霞一再表示怀疑过，那最好的方法就是去亲自考证一下。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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