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屋里，大令一进门，麻苏苏便收起了满脸的笑意，神情变得格外严肃。</p>
“大姐，有什么任务吗？”大令低声问。</p>
麻苏苏深深看了大令一眼：“大令，我查过你的档案，民国30年，你应该在浙江受过训。”</p>
“是。”大令愣了愣，“当时是在浙江省衢州市廿八都镇。”</p>
“确切地说，应该是在军统局中校处长姜守的住宅中。”麻苏苏打断道。</p>
大令诧异地看着麻苏苏，不明白她今日为何忽然谈起自己的过往。</p>
“没想到，大姐知道这次培训。”她低声说。</p>
麻苏苏神秘地笑了笑：“这是军统历史上第一次针对女谍报人员进行专业培训，我记的，当时选调的都是16岁到21岁的年轻女子。你今年25吧？”</p>
大令点了点头。</p>
“你们那个培训班不简单。”麻苏苏悠悠说道，“国民政府主席胡汉民的女儿胡木兰，也在其中。”</p>
大令眼底也现出一丝怀念：“胡木兰和我是同学，但是我不知道她的是父亲是党国元老。”</p>
“胡木兰可是见多识广。”麻苏苏低声赞叹，“敢作敢当，号称军统之花，就连中统的徐恩曾见了她，都得绕着走。还有姜毅英，也是这期的学员，就是这个姜毅英，破译了日本军部的无线电密码，拿到了日军偷袭珍珠港的绝密情报，让戴老板在委座面前赚足了面子，又让委座在美国人面前提气了不少，所以，她也成为我们军统里的唯一女少将。”</p>
“大姐怎么突然说起这些来了？”大令愣了愣。</p>
“有时候，嚼嚼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也能嚼出些滋味来。”麻苏苏说着起身，打开了旁边的一个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件睡衣递到大令面前：“你摸摸，质地好吧？”</p>
质地上乘的丝绸，握在手里像是流水一般丝滑，确实是件好衣裳。</p>
“大令，你在那期培训班的格斗功课是优秀吧？”麻苏苏轻轻抚摸着睡衣的面料，“除了潜伏格斗刺杀化妆窃听等功课，你们应该还有一门功课。是利用性别的优势。”</p>
大令隐隐反应过来麻苏苏话里的深意：“大姐有什么事，就直说吧。”</p>
麻苏苏放下了睡衣，沉声说道：“现在有个特殊任务交给你。外面那个人，叫刘有为，马上要到建新公司上班，那是是共产党的军工厂！”</p>
“你，你让我去勾引刘有为？”大令怔住了。</p>
“叫勾引多不好听，这是工作。”麻苏苏扯了扯嘴角，“戴老板当初不是专门培训你们去做‘工作太太’吗？现在到了考试的时候了。”</p>
大令感到一阵为难。她已不再是无牵无挂的那个军统特务了，几乎是下意识的，她的眼前浮现了甄精细的面庞。</p>
“这个刘有为不错。”麻苏苏慢悠悠地说道，声音里带着令人不安的笑意，“他年轻，长得也算喜庆，还当过鞭炮厂的大经理，如果你能把他发展成为我们志同道合的同志，就算立了大功。”</p>
大令忽然抬起头，直视着麻苏苏的眼睛：“你说的这些，精细知道吗？”</p>
“他知不知道怎么了？”麻苏苏淡淡地反问。</p>
大令听来不由一阵失神。麻苏苏说的没错，他们谁都不是普通人，身为军统特务，服从命令是他们的第一要义，就算甄精细知道了这事，也改变不了结果的。</p>
女孩的神色渐渐黯淡下去。当她再抬起头时，她的神色变得冰冷坚硬。</p>
房门缓缓洞开，麻苏苏慢悠悠地从内室飘出来，身后跟着的大令手里拿着包好的睡衣。</p>
心猿意马地站在货柜旁挑挑拣拣的刘有为猛然抬起头，侧过身偷看着大令，像一只饥饿的土狗看到了一堆香气四溢的炖肉。</p>
麻苏苏不动声色地看了刘有为一眼，有意抬高了调门赞叹道：“再好的衣服，也分穿在谁身上，你这身材穿上，大上海红得发紫的电影明星也比不了。”</p>
大令跟在麻苏苏身后，步履发虚，瞥了眼甄精细，眼底现出一丝隐隐的悲伤，旋即被他按下了。就这一眼，还被甄精细给抓到了，他看出了大令的异样，张了张嘴，想要喊住她。</p>
“精细，算你有福。”麻苏苏不紧不慢地打断了甄精细的话头，“大令小姐买了一箱罐头，本来我还想让你帮着送回去，正好有为顺路，有为，你能帮个忙吗？我店里忙，精细走不开。”</p>
甄精细愣了愣，满腹的疑惑被麻苏苏凶狠的眼神堵了回去。甄精细心底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焦急地看向大令。后者避开了他的目光，小小的背影在门前的大风中飘摇。</p>
麻苏苏笑嘻嘻地走到刘有为身边，用手肘暗暗捅了他：“有为，能帮个忙，把大令小姐送回去吗？”</p>
刘有为看到麻苏苏递过来的眼色，心领神会，连忙兴奋地直点头。</p>
“老板有心了。”大令微微点头，背身对着店铺，众人看不见她的表情。</p>
刘有为眉开眼笑地接过了大令手里的箱子，大令轻声道了声谢，移步走出了店门。刘有为朝麻苏苏点头示意，快步跟了上去。</p>
青泥洼长长的街面上卷起了大风。甄精细探头探脑地望着大令和刘有为的背影。白色长裙在风中起落，大令就这么默默向着大风深处走去，没有再回头。</p>
麻苏苏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低低一笑：“大令今天来的太好了……”</p>
她忽然止住了话头。耳畔传来一阵细微的抽泣声，转身望去，甄精细浑身颤抖着扒住了门框，眼底的泪水几近喷薄而出。</p>
“怎么了这是？”麻苏苏叹气。</p>
“姐，你，你欺负人！”甄精细哽咽起来。他虽然脑子反应慢了一些，可他并不傻。大令远去的背影意味着什么，他心里已然隐隐知晓了。</p>
“你看你那点出息！”麻苏苏怒其不争地瞪了他一眼，“大令和刘有为不过是逢场作戏，姐保证，大令早晚还是你的。”</p>
她反身走进店里，拿出了两条一模一样的围脖，搡到甄精细脸前：“这可是大姐瞅空一针一线给你和大令勾出来的，看见上头的纹路了吗？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知道这叫什么吗？情侣围脖！”麻苏苏一把将围脖塞到了甄精细手里，“等你和大令结婚的时候，就戴上这情侣围脖。”</p>
甄精细呆呆地站在原地，也不伸手去接，像是愣住了。</p>
“要不要？”麻苏苏有些生气了，“不要我可就把情侣围脖送给刘有为啦！”</p>
甄精细这才猛然惊醒，慌忙接过了围脖来。</p>
“彪样吧，好啦！”麻苏苏撇了撇嘴。</p>
甄精细默默抚摸着围脖上的纹路，像是在抚摸什么人的面庞。</p>
麻苏苏见甄精细失魂落魄的模样，轻声叹了叹气：“精细，你也知道，戴老板生前就给军统立下个规矩，军统内部不许谈恋爱，现在，军统虽然不叫军统，改叫保密局了，但是这个规矩还是个死规矩。”</p>
甄精细急切地抬起头。他可不管这些，他喜欢大令，大令对他也有意思，这郎有情妾有意，怎么就不行了？他甚至都不算是正式的军统特务，天王老子来了也管不住他！</p>
“就是破规矩，不讲理的破规矩！”他赌气般地大声嚷嚷。</p>
“谁说不是哪？”麻苏苏扬了扬眉毛，“为你这事，姐没少挨大姨的骂，你都不知道。姐知道你想娶大令，也知道你想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再和大令圆房，所以，姐为你和大令的事，专门向大姨请示过，叫大姨好一顿骂，骂了好几回，就这样，姐也没死心，又去申请，现在，大姨总算松了口，但是提出了一个条件。”</p>
甄精细立时来了精神：“什么条件？”</p>
麻苏苏故作为难地叹了叹气：“就是让大令和刘有为逢场作戏，等立了功，就同意你俩的美事。”</p>
甄精细闻言又着急起来：“可……”</p>
“可什么呀？咱们谁敢跟大姨讲条件？精细呀，想得就得先舍，这个道理你还不明白？”</p>
甄精细急得憋红了脸：“我怕刘有为耍流氓！”</p>
“他敢！”麻苏苏眉毛一横，“姐保证，他动不了大令一根汗毛！大令的身手你还不知道？那刘有为动动嘴皮子还行，要是动起拳脚来，十个八个都不是大令的对手！”</p>
甄精细这才微微放松下来，搂着围脖按在胸前，像是听见了什么人炙热的心跳。</p>
眼见甄精细终于消停了，麻苏苏终于放心来，心思开始盘算着大令那头进展如何。很多话是不能直接与这个愣头青明说的，她眼下不担心刘有为耍流氓，就怕刘有为不流氓。</p>
不过麻苏苏显然担心多余了，刘有为虽然有点拘谨，却也知道些门道。两人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谈着天，最初的局促与拘谨也渐渐放下了。大令有任务在身，也有意的往偏僻的地方走，这俩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老虎公园——原本甄精细是打算自己带着大令来的。</p>
“你和麻掌柜那里的小伙计，好像挺熟？”刘有为低声问。</p>
“常去洋行买东西，觉得，觉得他挺有意思。”大令淡淡地回答。</p>
刘有为听来颇有些不以为意，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他这里有点……”</p>
大令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人家挺实诚的。”</p>
刘有为察言观色的本事倒也没白费，眼看着情形不对，连忙陪笑着：“是，是，就是慢半拍，迟钝。”</p>
大令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了：“我听说，你要到建新公司上班了？”</p>
刘有为兴奋地点头：“对呀，麻掌柜跟你说的？这件事你可要保密，那可是军工厂！”</p>
“你真了不起。”大令轻声赞叹。</p>
刘有为听来不由眉飞色舞起来：“我了不起的地方多了！”</p>
大令笑了笑，没再接话。两人又走了一段，她忽然借口脚酸，坐到了假山后。刘有为巴不得大令走得慢点，没成想女方居然主动挑了一处僻静地，心下不由一阵窃喜。还有什么地方比公园里的幽静处更适合谈情说爱的呢？</p>
大令对刘有为炙热的目光装作视而不见，目光看着别处，忽然急促地眨起了眼睛。</p>
“怎么了？”</p>
“迷着眼睛了。”</p>
“我帮你看看。”刘有为连忙站起身来。</p>
大令转过头，扬着脸，刘有为凑过去却又有些畏缩了，手足无措地看着大令的小脸，紧张的舔舐着干瘪的嘴唇。这时，却听大令娇滴滴地央求：“帮我吹吹吧，左眼。”</p>
刘有为有些迟疑，虽然心里跟猫爪挠似的，却又怕大令生气。正犹豫着，大令却一把抓住刘有为的胳膊催促他：“快点呀，越来越痛了。”</p>
刘有为手哆嗦着，轻轻地去翻大令的左眼，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大令的气息扑在刘有为脸上，刘有为鼻子闻到淡淡的香味，心里痒痒的，身下热热的，猛然间涨红了脸。他有些惶恐，又不敢有大动作，只能机械地一下一下吹着，几下之间刘有为惊恐的发现自己的喘息声变重了。</p>
这时候，大令突然眨眨眼，脸色潮红地说：“好了。”说完，冲刘有为娇羞地笑了起来。</p>
刘有为哪里把持得住，一把抱住大令，胡乱啃了起来。大令挣扎了几下，不动了，任刘有为亲吻上来。片刻之后，风停雨歇，大令嘤嘤哭泣起来，伸手整理着衣服。</p>
刘有为慌张得要命，一身热汗退去，一身冷汗又下来了，连忙跪着哄着大令：“大令，对不起，我，我实在是没忍住。”</p>
“你混蛋！”大令带着哭腔喊道。</p>
刘有为脸色苍白，点头如捣蒜：“我本来不是混蛋，可是看到你以后，就混蛋了，大令，你知道吗？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把持不住自己了，我也想控制，可我，可我控制不住呀！”</p>
“你把我害惨了，我，我以后还怎么见人？”</p>
刘有为看着大令梨花带雨的模样，又急又怜又爱，顿时心生万丈豪气，拍着胸脯许诺道：“我会娶你!我娶你，大张旗鼓娶你，让你风风光光见人!”</p>
大令擦了擦眼角，幽怨地看了刘有为一眼：“你怎么这么坏？坏我一次不够，还想坏我一辈子。”</p>
“对，对，我就是想坏你一辈子。”刘有为见大令神色有所缓和，连忙眉开眼笑地凑上前去，一双大手将大令环在了怀里。</p>
大令慢慢依靠在刘有为的肩膀上，一行泪珠无声地落下，晕开了两团小小的泪痕，转眼又消失不见了。</p>
暮色四合，洋房内灯火通明。高大霞在餐桌旁焦急地踱步，满桌的饭菜犹自冒着袅袅热气。</p>
“到了饭点，一个个都不回来，也不打声招呼，这些菜怎么办？”高大霞低声抱怨。</p>
眼见饭菜渐渐变凉了，高大霞满眼的心疼，当即便盛了一小碟，要给楼上的方若愚送去。虽说她打心眼里瞧不习惯方若愚这号人，奈何偌大的洋房只有他们这么两口活人，高大霞委实没有太多选择。</p>
她端着饭菜来到二楼，见方若愚的房门虚掩着，心底不由微微一动。她要再趁着这个机会突击检查一下方若愚的日常生活。</p>
高大霞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却忘了自己手里还端着饭菜。方若愚闻到饭菜味道，警觉起来，下意识地把手里的书籍藏在桌子上的报纸下面。高大霞神色一冷，阔步来到书桌旁边，随手拍下碗筷，伸手就要翻报纸。</p>
方若愚连忙捂住，皱着眉头喝问道：“你干什么？不敲门就进来，这是你家啊！”</p>
高大霞满腹狐疑地瞪了他一眼：“你准是又在干什么坏事！”</p>
方若愚翻了个白眼，猛地掀开报纸：“你看看我在干什么坏事！”</p>
书桌上显露出的竟然是一套《毛泽东选集》。高大霞愣住了，随即气冲冲地喝道：“你，你敢偷毛主席的书！”</p>
“谁偷了？我这是在学习，学习毛泽东的文章。”方若愚面带愠色。</p>
“啪”地一声，高大霞一巴掌打在桌子上，震得桌子上的茶杯都差点摔落在地：“毛泽东是你能叫的？”</p>
方若愚无奈地扶额：“这书上就这么写着，你看，《毛泽东选集》。”他一字一顿地念道，旋即又冷笑了两声，“对了，你不认识字。”</p>
这句话可把高大霞气得浑身发颤。被方若愚嘲笑不识字也就罢了，她一个堂堂正正的老革命都还没有的东西，凭什么他一个狗特务就有了？这其中肯定有问题！想到这里高大霞不由指着方若愚的鼻子大吼起来：“少跟我扯有的没的，老实说，这本书你从哪偷来的？”</p>
方若愚皱了皱眉：“谁偷了？这是我从孙经理那里借的，借的！看完就得还给人家！”</p>
“还有同伙？这还了得！”高大霞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孙经理又是从哪偷的？”</p>
方若愚险些被她气笑了：“亏你还老说自己是老革命，连在大连印刷《毛泽东选集》这么大的事都不知道？”</p>
高大霞猛然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四下立时变得安静下来。</p>
“谁说我不知道的？”她红着脖子辩解，“我是想对你保密。这本书是给我们党员看的，你不配看，拿来！”</p>
方若愚手疾眼快，顺势用身子压住书，不满地喝道：“书印出来就是给人看的，我不是你们的党员，可我是你们说的人民群众，我有资格看！你不能剥夺我学习的权利！”</p>
高大霞像是被噎了一下：“你，你看这个一定是别有用心！”</p>
“毛泽东写这些文章，就是要让更多的人看到，你不让我看，就是不听毛主席话。” “你说谁不听毛主席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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