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的记者还是对高大霞刚才的说法很是惊讶，连忙急促地问道：“你刚才说，他是日本殖民时期的旧警察？”</p>
高守平没等高大霞发话，赶忙截断话头：“当是当过，不过经过我们调查甄别，方若愚没有干过坏事。”</p>
高大霞瞪了高守平一眼：“没干坏事，日本人能让他当课长？”</p>
高守平脸上现出一丝窘迫，小声提醒道：“姐，别光说人家了，你还给日本人做过饭呢。”</p>
高大霞闻声变了脸色，急头白脸地为自己辩解：“我做饭是假，套近乎搞情报才是真。”说着她的眼睛倏地一亮，“对了，记者同志，我在放火团的时候，立过的功劳能装好几火车皮，哪一件拎出来都是惊天动地，我就先给你们说说烧小日本飞机的事情吧！”</p>
可记者们压根对她的事迹不感兴趣，纷纷打断她，要她说一下方若愚的事迹。这下可把高大霞惹恼了，不满地嚷嚷起来：“怎么老叫我说他？你们都被挽霞子，哦，就是方若愚给骗了，他这些年看上去老实，其实是被我看住了，不敢瞎胡闹了，要是我不看住他，他早就飞上天了，他这个人呀，根儿就不正，再怎么变，都是坏蛋！”</p>
这时就有记者及时发声：“可是据我们所知，火是他救的，却是你放的。”</p>
高大霞一下子泄了气，心虚地说道：“我，我不是故意的！”</p>
还有记者不知道是高大霞放火这事，听到同行这么说才恍然大悟：“火是她放的？那我们还采她干什么？”旋即索然无味地四下散开了。高大霞不由着急起来：“哎，你们别走呀！”</p>
高守平好说歹说，算是拦住了高大霞。高大霞哪里受得了这个气，转身窜到二楼，咣咣地捶打着方若愚的房门，大喊着：“挽霞子，你个混蛋，开门，开门！”</p>
方若愚也不开门，只在门里没好气地喝问她：“高大霞，你有完没完？”</p>
“没完！你个缺德玩意儿，不光在我头上拉屎，拉完还要跟我借纸，还问我臭不臭！”</p>
方若愚可真不想跟高大霞掰扯这些，没好声气地回道：“天地良心，这回我方若愚分明是给你擦屁股的，你还不领情？要不是我，那火还指不定烧成什么样哪，你也早完蛋啦！”</p>
高守平闻声，连忙跑上楼，拉着高大霞离开。高大霞可不干，被拽着下了楼，空气中久久回荡着高大霞的怒喝：“挽霞子，我一定要扒下你的画皮！”</p>
没几日，方若愚勇闯火场的新闻便传遍了大连城的街头巷尾。报童们扬着手里的《大连日报》，满大街嚷嚷：“看报看报，大连港码头失火案告破，一糊涂妇女闯下天大祸端，救火英雄方若愚危急关头力挽狂澜！”</p>
报纸上，方若愚头缠绷带，胸前戴着大红花，手里捧着红丝带的《毛泽东选集》，还有一张照片，是方若愚坐在沙发上接受记者采访，身后一个角落，高大霞露了个头，一脸恼怒。</p>
欢腾的表面之下，不同阵营的人马看到报纸，反应也是各不相同。</p>
良运洋行内，麻苏苏看着报纸，心下又疑又怒，冲着甄精细咬牙切齿地说：“走，咱俩去慰问慰问这个救火大英雄！”</p>
洋房里，高大霞同样也是气得暴跳如雷，她指着报纸大喊：“这不是胡说八道吗？我怎么成还成糊涂妇女了？”</p>
一旁的刘有为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姐，先别管人家记者怎么写，关键是，那把火到底是不是你点的！”</p>
“怎么能是我点的？”高大霞涨红了 ，“是不小心！你一句我点的，把我定性成坏人了！”</p>
刘有为笑了起来：“没想到，姐都会咬文嚼字了。”</p>
“这哪是咬文嚼字？我这是听话听音！”</p>
“那你说说，火真是方若愚救的？“</p>
“他救的？说出来你信呀？”高大霞气冲冲地拍桌，“他又不是东海龙王，救火的有好多人。就凭他，越救越旺！”</p>
刘有为指着报纸：“报上还说，糊涂妇女还是他抱出来的，这个是真的吧？”</p>
“这，这个当时我都晕过去了，我哪知道是谁抱出来的。”高大霞一把扯开了报纸，“更可恨的，是这照片，给他这么大个人头，你看看我，贼眉鼠眼，赶上偷地雷的坏蛋啦！”</p>
说罢，她怒容满面地抓起报纸，风风火火地奔着方若愚房间去了。</p>
方若愚坐在床上，架着砸伤的腿，一脸委屈地仰头看着面前的高大霞：“这是记者自己写的，我也管不了人家呀！”</p>
“你不说他们就写了？”高大霞瞪着眼。</p>
“采访的时候，你和守平都在，我说没说你应该知道呀。”</p>
高大霞急了：“你马上把他们找来，让他们重写！”</p>
“怎么写是人家记者的自由，我哪有权利让人家重写。”</p>
“那你就跟我去报馆找他们，把事情说清楚，还我高大霞一个公道。”</p>
方若愚看了她一眼，无奈地叹了叹气：“我的建议，这件事还是别折腾了，越折腾对你越不好，你就听我一句吧大霞。”</p>
“呸！大霞是你叫的？”高大霞满脸的厌恶之色。</p>
“行行，我不叫，我就是真心劝劝你，这个事，你真没有必要纠缠，报纸上的事，今天登完明天就忘了，谁还记得？再说，那火也确实是你弄着的，这个，走到天边你也翻不了案吧？”</p>
高大霞一下噎住了。</p>
好不容易送走了高大霞，没清静几分钟，房门再次被扣响。这一次，推门而入的是麻苏苏。</p>
方若愚骤然慌乱起来。麻苏苏把手里的果篮放在桌上，阴沉着脸，低低说道：“我代表大姨过来，恭喜你呀，共产党的救火大英雄！”</p>
方若愚咽了咽唾沫，小声说道：“大姐就别嘲讽我了，你这口气，分明是来问罪的。”</p>
“你还知道我是来问罪的？”麻苏苏目光冰冷，“大姨给你的命令是放火，你却成了救火英雄，这件事要是传到南京，后果你应该知道！”</p>
方若愚脸上现出几分难色：“我本来是想放火的，可是高大霞形影不离，我没有机会呀！再说了，火不是已经着了吗？不耽误大姨继续向南京那面邀功嘛。”</p>
麻苏苏气得直发笑：“邀功？你是想两头都赚呀，亏你想得出来！”</p>
“这就要看大姨怎么汇报了。”方若愚意味深长地注视着她，“如果说是我们放的火，却把脏栽在高大霞头上，这功不就邀成了吗？”</p>
麻苏苏愣了愣，皮笑肉不笑地咧了咧嘴：“小方，你还挺会打马虎眼呀！”</p>
“如果大姐认为我是打马虎眼的话，也可以如实汇报。”方若愚索性横下一条心来。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他也懒于多做争辩了。</p>
“打马虎眼立功受奖，如实汇报就是斥责受罚，孰轻孰重，我还是能分得清的。”静了片刻，麻苏苏忽地低声笑了笑。</p>
方若愚神色一喜，正要道谢，麻苏苏却收起笑意，挥手打断了他。</p>
“人不要太精明。”她幽幽说道，“有时候得学学我们家精细，笨是笨点，但是忠诚，对党国，尤其对我，那可是一心一意。”</p>
“大姐的意思是说我朝三暮四了？”方若愚抓了抓后脑勺。</p>
麻苏苏诡秘一笑，伸手按住了方若愚的手背：“对我，你就没专心过。”</p>
她直视着方若愚的眼睛，柔声细语地说道：“小方呀，你放心，只要你听话，大姨那边，我自然会替你好好斡旋。”</p>
方若愚心底没来由升起一阵恶寒。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外面街上会有人说麻苏苏是老狐狸了。不光是狡猾多疑，还很会施展自己的魅力，吃人不吐骨头呢。</p>
从方若愚房间出来后，麻苏苏向高大霞告辞。高大霞起身将她送到了洋房门口，朝着方若愚的窗口投去了冷冷的一瞥。</p>
“你还真是讲究，去看那个狗特务。”高大霞不屑地撇嘴，伸手拉开了房门。</p>
“方先生是我的客人，面子上的事，哪能当真？”麻苏苏笑了笑，“我跟他，再怎么也比不了咱们姊妹俩的关系。”</p>
“你是生意人，我不挑你。”高大霞耸了耸肩。</p>
“对了，还有件事，我一直怕你挑我.”麻苏苏忽然在门前站住了脚步。</p>
“什么事？”高大霞愣了愣。</p>
麻苏苏观察着高大霞的神色，试探着问道：“你嫂子走了，我也没去送她一程。”</p>
高大霞一怔，神色微微黯淡下去：“你这份心意，我替曼丽领了。”</p>
“听说，曼丽死在文工团穆仁智的宿舍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麻苏苏小心翼翼地说。目前来看，杨欢在死前并没有暴露其他人的身份，可万事谨慎为上，她这是在对高大霞进行小小的试探。</p>
高大霞发出一声哀叹：“她人都走了，就不说她的闲话了。”</p>
“可不是嘛。”麻苏苏默默收回目光，“我一听有人说曼丽的事就来气，曼丽人多好呀？心地善良、温柔贤惠、知书达理、才貌双全。”</p>
“大姐，你说的是大令吗？”一个欢脱的声音骤然插入了二人的对话。两人循声看去，刘有为晃晃悠悠地凑了来。</p>
“谁是大令？”高大霞朝刘有为投去了狐疑的目光。</p>
“没，没什么。”刘有为似乎被高大霞的目光吓了个激灵，仰头朝天吹了声口哨，目光像是在打量今天的天色，慢悠悠地朝着房间里走去了。</p>
“有为刚才说的是谁？”高大霞望着刘有为的背影挠头。</p>
“不知道啊。”麻苏苏做出一副茫然的神色。</p>
“我头两天还看着他带着个姑娘逛大街，”高大霞思忖道，“姐，你见过那个姑娘？”</p>
麻苏苏故作恍然大悟：“哦，对了，前几天，有为去我店里买东西，带着个姑娘，他们俩有说有笑。怎么，那是有为的女朋友？有为可真行呀！”</p>
“是吗？”高大霞下意识望向刘有为消失的方向，脸上的神色并无欣喜，反倒充满了疑虑。并非是她多心，刘曼丽的前车之鉴犹在眼前，杨欢正是在刘曼丽成为机要室文员之后忽然出现的。如今刘有为进入了建新公司，身旁又忽然多出了一位神秘的女友，这不得不使她下意识将二者联系在一起。</p>
正午时分，阳光斜照进了会议室。长桌旁侧坐满了人，李云光、傅家庄、安德烈和朱总工程等人皆在与会人员的行列中，人人脸上充满了喜悦。</p>
“你们的建新公司终于要成立了，真有一种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感觉。”安德烈赞叹道，他的中文居然熟练到了可以引经据典的程度。</p>
“是啊。”李云光面带笑意，“为成立建新公司，我们党中央是要人给人，要钱给钱，不光投资建设了引信厂，还建设了弹药厂。中央能在经济捉禁见肘的情况下，投入这么大，就能看出中央对建新公司的期望有多大了。”</p>
“建新公司的成立，苏联同志也出了不少力。”傅家庄向安德烈点头致谢，“多亏你们的大力支持，把从小鬼子手里接收来的‘满洲’化学、大华炼钢、进和、金属制品、制罐及曹达等6家工厂都移交给我们了，太感谢了。”</p>
“这么多企业合成的建新公司，是我们党目前最大的军工企业了。” 李云光的声音中带着期待。</p>
“建新’的寓意也好，建设一个强大的新中国！”傅家庄眼底有光芒闪烁。</p>
安德烈微笑着点头：“有了建新公司，你们共产党就有了自己的枪林弹雨。”</p>
与会人员同时沉默下来，各自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与使命感中。可他们没有太多的时间庆祝，拥有自己的军工生产能力，对与会众人来说仅仅意味着开始。眼下战争的形势越发严峻，前线对火炮弹药的需求量在不断增大，未来还有更加艰难的征途在等待着他们。</p>
“现在，老蒋的全面进攻已经被挫败，所以他又换了一个新打法，叫重点进攻。”李云光沉沉说道，目光变得凝重起来，“他们的主要目标是陕北和山东。以前我们是防御，现在是僵持，或许过不了多久，就是大反攻。为此，党中央指示我们，要加紧生产能打阵地战的野炮和野炮炮弹，这可是我们当前任务的重中之重。”</p>
朱工程师郑重地点头。</p>
李云光缓缓起身，锐利的目光依次从众人脸上扫过：“建新公司，是我们党、我们部队历史上第一个现代化军工联合企业，以后就拜托各位专家啦！”</p>
“请各级领导放心，我们一定不辜负中央的重托，竭尽我们的绵薄之力，尽快制造出质量上乘的枪支弹药，打击敌人！”朱工程师大声回应。</p>
“好！”李云光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目光又探向了长桌一侧的一众工程师们，“建新公司的同志，都是我们党从全国各地挑选出来的宝贝疙瘩，有来自华东局、华中分局，和晋察冀中央局的，也有来自胶东兵工总厂的，可以说是来自五湖四海，大家为了同一个目标汇聚到大连，肯定会遇到水土不服，饮食习惯的适应问题。”说着，李云光指向傅家庄，“有问题就找他。”</p>
傅家庄利落地起身：“我们一定给建新公司的同志们，创造一个安全舒适的工作环境。”</p>
“虽说建新公司里知识分子多，但都受党教育多年，没有那么矫情，我们既来之，则安之，一定不辜负中央重托。”朱工程师神色肃然地回道。</p>
李云光扫视了四周：“怎么没有见到吴运铎同志？”</p>
朱工程师脸上露出了敬佩的神情：“吴运铎同志恨不得把黑夜当白天过，现在正带着他的徒弟们争分夺秒研制炮弹哪。”</p>
李云光扭头转向傅家庄：“这是位实干家！进入工作状态这么快。傅家庄同志，对吴运铎同志一定要多关心，保证吴运铎同志的劳逸结合。”</p>
“是！”傅家庄站直了身子。</p>
且说另一边，大令匆匆穿过了人潮来往的青泥洼街，在良运洋行门前扫视了一圈，这才推门而入。</p>
店铺内只有麻苏苏一人，四下不见甄精细的踪影。这也正是大令希望的，眼下，她还没有做好面对甄精细的准备。</p>
“大令，委屈你了。”麻苏苏拍了拍大令的肩膀。</p>
“大姐言重了，也算不上委屈。”大令淡淡回道。</p>
“哦？”麻苏苏扬了扬眉毛，大令的语气隐隐让她想起了彼时的杨欢，“你不会这么快就和刘有为生情了吧？”</p>
大令一怔，猛地抬起头，清秀的面孔带着些许不悦：“大姐太小瞧我了，怎么说，我都是受过军统特训的，知道怎么控制感情，更分得清敌我。”</p>
“好样的，我没看错你。”麻苏苏打量着大令的神色，神秘莫测地微笑。</p>
“就是精细那边……”迟疑了片刻，大令忽然欲言又止地张口。</p>
麻苏苏摆了摆手，按下了大令的忧虑：“精细脑子不拐弯你也不是不知道，等你完成任务再回头的时候，朝精细那么一笑，他肯定又是秧歌又是戏的。”</p>
大令的声音微微有些低落：“我就是觉得对不起他。”</p>
麻苏苏看了大令一眼，神情忽然严肃起来：“干咱们这行，哪能事事遂心？你记住，作为一个有信仰的国民党员，谁都可以对不起，唯独不能对不起党国和领袖！”</p>
大令默默点头，平静的脸上看不出表情。</p>
“今天，共党的建新公司要挂牌。”她压低了声音汇报，“我们是不是该动手了？”</p>
麻苏苏思忖了片刻，冷笑了一声：“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先让他们高兴几天，咱们为他们准备的戏码得。关键时候才能上演。”</p>
大令眼底现出一丝复杂，轻轻点了点头。</p>
相比于大令的急迫，麻苏苏倒显得有些悠然了。她清楚，现在还不是发难的时候，埋在建新公司的暗线仍需要慢慢培养。优秀的猎人要懂得扑食的时机，方能一击毙命。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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