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令雪琢磨着问名字的含义。她总是独来独往，偶尔外出查事时与陌生人萍水相逢，也从不过问对方的名字，因为并不打算长久往来。</p>
她心里，问名字是很郑重的事。</p>
公子是否也这般想？</p>
自那日说“认了”之后，他对她格外温和，虽偶尔会因她的触碰而流露出茫然之色，也偶尔说一些神神叨叨不似个正常人能说出的话，但比之前好多了。</p>
甚至还下令，在她未还完欠杜彦宁的人情时，可随意出入别院——</p>
包括他的寝居。</p>
亭松都感慨，公子真信任她。</p>
如果是在从前，他信任她，她只会高兴，如今高兴之余还有些微不忍，可她不能告诉真名，怀着复杂的心情，程令雪用半真半假的谎言回应他：“回公子，我叫程令。”</p>
“程令，程令……”</p>
简单的两个字从公子舌尖辗转出来，虽还是惯常那平淡如水的语气，程令雪却从中听出了亲昵。</p>
公子问：“此名可有出处？”</p>
程令雪摇摇头：“当初买下我的人说他心上人姓程，又说我名里应当带雪，便给我取了这样一个名字。”</p>
师姐在被师父收养时已有七岁，本就记得自己姓名，因而仍叫江皊。但程令雪对走失前的事记得不多，师父他是个江湖剑客，哪读过什么书？便随意为她取了这样一个名字。</p>
“原是如此。”</p>
公子腕子徐徐一转，转眼间，纸上多了行云流水的两个字。</p>
程令。</p>
又是几笔，竹雪。</p>
程令雪看着那几个字，公子也看着那几个字，良久，他笑道：“若你是女子，唤程令雪倒很是好听。”</p>
只是一句笑话，却让程令雪呼吸凝滞了。他怎么能猜得这么巧？！</p>
被他猜出真名，她宛若被当场割开衣袍，如初时那个噩梦。</p>
太可怕了……</p>
短暂数息的僵硬被姬月恒看在眼里，他挑起眉：“怎么了？”</p>
程令雪压下心虚和不安，感慨又不无艰涩道：“没什么……属下，有时属下倒也希望自己能是女子。”</p>
说这些，本意是想试探他的底线，可她说完，公子竟久未说话。</p>
他手中的笔悬在纸上，不动了。</p>
一团浓墨晕开。</p>
“公子？”</p>
程令雪出言提醒，青年似回了魂，轻扯嘴角自哂一笑，又一次换了一张新的宣纸，第三张聘书写好了。</p>
他像是在说服自己，释然地笑了笑：“即便不是女子也无妨，况且，我更喜欢现在的你。”</p>
程令雪听得似懂非懂。</p>
公子说话委婉，但看他眼下态度，仍是对女扮男装很忌讳。</p>
她老老实实捂好了伪装。</p>
接过写好的聘猫书，这小狸奴算是彻底从程令雪手上送到成了公子身边，成了公子的狸奴。怀抱着狸奴的公子尤其亲切，被暖阳映出几许温柔。</p>
程令雪很是欣慰。</p>
因她是趁杜彦宁去钱家拜会亲友时抽空出来的，待会还要回到铺子里，她很快便与他告别。</p>
消瘦身影消失在视线之中。</p>
姬月恒目光从窗外收回，仰面靠着椅背，手触着心口。</p>
还是……不大习惯。</p>
淡淡的失落和遗憾背后，是如同在清醒是自甘堕落的挣扎。</p>
分明清醒，却要饮鸩止渴。</p>
他长吸一口气。</p>
清冽的空气沁入肺腑，荡开空洞感，就像冬末的微风旋过回廊。</p>
空荡，发冷。</p>
但痛苦之后又漫上快意。</p>
青年缓缓睁眼，眼底的寂落一扫而空，有熠熠摇曳的星火。</p>
低低地，他笑了。</p>
这如何不算一种特殊的快意？</p>
话本中那些寻常的感情固然美满，但也未免过于千篇一律。</p>
他不喜太过无趣的事物。</p>
也不喜欢被满足得太过彻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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