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身符——一个信徒向神灵低头祈愿,求的是另一个人的平安。 江羿绵没太懂黄杨和女生说的那番话。 “杨哥,你为什么突然叫她白天去看海啊?” 黄杨看到一个压抑的灵魂在自救,但他没法给总是阳光坦荡的江羿绵解释这件事。 他告诉江羿绵:“她说没在白天看过海,我就劝她去试试。” 江羿绵信了,于是点点头,“白天去看海确实方便一点,晚上去黑乎乎的,还要自己带灯。” 果然江羿绵没法体会这种压抑感。 黄杨就笑,“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江羿绵不明白,“不都是海吗?” 惯常给周围人输送正向能力的小少爷停下脚步,他问黄杨:“海不就是海吗?” “不一样的。”黄杨也站住了。 他告诉江羿绵:“白天的海和晚上的海不一样,近处的海和远处的海不一样,春天的海和冬天的海不一样,黄河入的海和长江入的海不一样,靠近河流的海和远离河流的海也不一样。” 江羿绵却说:“可是它们都叫海。” 他们吵架了,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大吵大闹,只是两个人都很理智地说出自己的观点,并试图说服对方。 从“海”的不一样说到看海,又说到入海口算不算海,最后扯出他们之间的大分歧——究竟过程更重要还是结果更重要? 江羿绵认为过程重要,黄杨则认为结果重要。 两个人谁都说服不了对方。 黄杨和江羿绵第一次吵架,更像是一场辩论赛。 “辩论赛”打到休息时间,黄杨和江羿绵站在中央球场的台阶上,各自沉默着。 黄杨有点生气,他决定扯下一片花瓣。 这篇花瓣的名字有点不一样:我们观点不同,我们不可能有结果,他不喜欢我正好。 三个“不”,决定这是一个否定的答案。 沉默最后结束于江羿绵的手机铃声。 江羿绵拿出手机,按掉闹钟,然后从胸前的黑色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 一张黄色的,被折叠的,能明显看到黑色墨印的纸符。 同样有点生气的小狗把东西递过来,却不说话。 黄杨看着面前这张轻飘飘的纸,有点发愣,“这是……” 小狗撅着嘴,“寺庙求的护身符,保平安的,可以放在手机后面。” 黄杨盯着拿张黄色的纸,“这是,给我的?” “嗯。”江羿绵点点头,他还是低着头不看黄杨,“今天外婆去菩提寺吃斋,我让她给你求的。” “真的是给我的……” 这是黄杨第一次收到平安符。 在他看来,这是有父母疼爱的小孩才有的东西。若是小孩子小时候体弱,父母就会给他们带上长命锁。寓意锁住自己的孩子,不受病痛,祛邪消灾,福寿绵长,健康平安。 一般的孩子,哪怕身体健康,父母也会在他们的手上或脚上套上一个银环保平安。也有一些孩子,他们不带平安锁,在脖子上挂观音玉佛。就算贫困一些的,手腕上也会有一条小小的红绳。 黄杨身上从来没有过这些。 孤儿院的王奶奶说黄杨小时候应该也是有个小银锁的,警察找到他时脖子上就有一个小小的印子。只是当时可能被偷了,因为当时裹着黄杨的小被子散乱,像被翻开过。 可是这只是王奶奶的猜测,即使是真的,也没有人会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婴儿讨回公道。 黄杨更倾向于王奶奶是骗他的,当时为了确认婴儿的身份,警察是看过监控的。若真的有什么偷锁的贼,怎么当时没找到呢?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代表了母爱的小银锁……他宁愿相信没得到过,总比得到了没守住的好。 他一直当自己没得到过。 19岁的黄杨收到了一个平安符,这份代表守护的礼物来自他的暗恋对象江羿绵,经过对方家里长辈的手,现在送到了他面前。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能守住这个平安符吗?从来没有得到过平安符的黄杨犹豫了,这是江羿绵送给好朋友的平安符,我能收下吗? 这边黄杨一直不接,江羿绵只能又把手往前伸,“外婆说那个庙的平安符很灵验,而且这是捐了功德的开过光的。你拿着,就当作……当作一个念头也好。” 当“念头”吗?黄杨的生活从来不存在念头,他站在当下,看不清未来,也不敢回看过去。大千世界下,他茕茕孑立,无依无靠,比一颗尘埃还微小。 他想要这个“念头”。 黄杨终于朝黄色的纸符伸出了手。 薄薄的一张纸,黄色染的不均匀,折叠的也不整齐,露出的墨迹还有小缺口,它脆弱得彷佛黄杨一用力就会碎掉。 黄杨不敢用力,他小心捧着这张折叠的纸,像捧着价值亿万的珍宝。 “还有一个仪式。”江羿绵说。 黄杨抬头看他,正好看到对方伸过来的手掌。 手掌后面是江羿绵模糊的面容,掌心里还带着纸符的香味。 黄杨闭上了眼睛,留下颤抖的睫毛独自应对。 松香味的手掌慢慢靠近黄杨,然后贴上黄杨的头发,黄杨感觉有一小块温热的皮肤点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闭眼的人能感觉到眼前突然笼罩的黑暗,颤抖的睫毛煽动,黄杨轻轻睁开了眼睛。 左眼仍是黑暗,右眼已见光明,黄杨的视线缩减味一半。 他看见江羿绵张开嘴,念出了祈福的咒语。 神灵的新信徒神情虔诚,语言真挚,嘴里的咒语一共四个字:“平平安安。” 世上能有几人真心盼你平安? 这一刻,以往能给黄杨带来安全感的黑暗抵不过眼前的光明,抵不过站在光明里的江羿绵。 黄杨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想让右眼里的人影更清晰。 他想,也许结果不重要,因为过程那么好。 玫瑰掉落一片花瓣,这片花瓣的名字和上一片一样带有前缀。 黄杨说:我想要他喜欢我。 19岁的黄杨有了属于自己的代表祝福的信物。 他对信物视若珍宝,对送信物的人感激不尽。他怕自己忘了说谢谢,于是说了一遍又一遍。对于之前俩人的吵架他感到很内疚,所以“对不起”也说了好几遍。 在他第四次和江羿绵说谢谢的时候,不算细心的少年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好了杨哥,”江羿绵无奈地说,“我真的感受到你感谢的心了,所以感谢的话就别说了。你把护身符带好就行。” “至于之前咱俩讨论那事儿,”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这个问题肯定不止我们俩这么吵过。做不到观点一样也没有什么影响,你按你的想法活,我按我的想法过。” 他伸手拍了一下黄杨的肩膀,“咱俩还是好朋友。” 这一定是对兄弟才会说出来的话,黄杨刚刚还很明媚的心情一下就黯淡了。他想,江羿绵根本不可能喜欢男的吧? 心情低落的黄杨没说话,对江羿绵敷衍地点了个头算作回应。 江羿绵开门的时候黄杨还在拿着那个黄色的纸符看,手指压在上面,轻轻按住。 往裤兜里摸钥匙的人不经意一看,就看到了他爱不释手的动作,看起来比今天下午看金牌的时候还要喜欢。 自己送出去的东西,收到的人很喜欢,江羿绵自然也高兴,嘴角不自觉地高高咧着。 黄杨珍视的东西,都想好好藏起来,不要经历风吹雨打。他手里这张纸一样,他捏着这张脆弱的纸,不想就让它这么慢慢氧化。 于是他问江羿绵:“我可以把它装在信封里吗?” 江羿绵正低头在找钥匙孔,听见黄杨这样问不太理解,“干嘛要装在信封里?” 黄杨咬咬下唇,“我想藏起来。” “不行,”江羿绵把钥匙插进孔里,“大师说要随身携带。” “可是不藏好……”黄杨还是想藏起来,“丢了怎么办?” “丢了再去求。”门没反锁,江羿绵手转了一圈就把锁打开了,“再说了,丢了那就是它替你挡灾,那说明什么知道不?” 江羿绵推开门,“说明它零啊。” 屋内坐着的吴青籁一下就转过头看他们,同时竖起了小耳朵,“什么零?!” 江羿绵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好奇心这么重?什么都想知道?” 吴青籁现在心里像长了虱子一样的刺挠,他盯着江羿绵,“你先告诉我,什么玩意儿零?” “护身符灵,还什么玩意儿灵,你抽中了ssr——祖宗显灵。” 江羿绵白了他一眼,继续往里面走。 吴青籁现在没空和江羿绵吵架,他转头看向门口站着的黄杨。 “杨哥?”你肯定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吧? 黄杨确实知道他的话里的隐喻,不过很明显吴青籁要失望了。 “绵绵给了我一个护身符。”他摊开右手,给吴青籁自己看掌心里的黄色纸符。 吴青籁好失望地“哦”了一声。 下一秒他又雨过天晴,对着黄杨挤眉弄眼,“绵绵?” 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昵称?我怎么不知道?居然还有糖是我这个唯一的cp粉不知道的! 哦豁,黄杨不小心把江羿绵的小名露出来了。 心虚的黄杨小心翼翼看向江羿绵,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羿绵站在黄杨的桌子前面,正把背后的书包放下来,听到自己的名字就回了头。 “怎么了,没见过叠字的小名?” 原来是小名,吴青籁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个小名啊江哥?” 江羿绵对着他轻蔑一笑,“家里长辈叫的,你,差辈份,叫不了。” “切。”吴青籁扭过头去不看他了,“我自己也有。” 江羿绵不再管他,把包放好就去了阳台,他早就想上厕所了。 黄杨把护身符小心放在旁边的书架上,然后坐下来换鞋。 吴青籁托着下巴看他一连串的动作,往那张黄纸上瞟了好几眼。 “杨哥,”估摸着阳台的人一时半会不会进来,他悄悄靠经黄杨,“江哥送你护身符啊?” 黄杨脱鞋的动作停了一下,“嗯。” 吴青籁的声音里满是调侃,“他还告诉你他的小名啊?” 黄杨脱下另一只鞋,“嗯。” 吴青籁又往阳台看看了一眼,厕所的木门紧紧关着,没有打开的迹象。 他靠近黄杨,声音带着笑,“这还不是喜欢啊?” 黄杨把双脚放进拖鞋里,声音轻了很多,“嗯。”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吴青籁看着黄杨微微发红的耳尖想,我爱暧昧期! 江羿绵进来时吴青籁正乐悠悠地蹲在冰箱那儿找东西吃。 黄杨那边则是开着电脑,不是他之前看到的那些眼花缭乱的修图,画面停留在桌面的草原上。 本该认真修图的人现在盯着电脑桌面,一动不动,好像在发呆。 “杨哥?” 江羿绵叫了一声。 “嗯!”听到声音的黄杨从沉思中惊醒,回头看向江羿绵,瞳孔一缩,很快地眨了一下眼睛。 “怎么了?”他问。 “是你怎么了?”江羿绵微微弯腰凑近他,“从进门那会儿你就怪怪的。” 黄杨心虚地低头看地,总不能直接告诉你刚刚籁籁说的那些话吧? “我……就是修图修的有点累,发会儿呆。”黄杨说。 “还剩很多吗?能不能和那些同学商量着延迟一下?”江羿绵皱着眉,“你最近这样太累了。” 这几天黄杨不是在拍照就是在修图,吃饭都是挤出来的时间,还经常熬夜,江羿绵就没见他12点之前睡过。熬夜也就算了,这人还早起,江羿绵真怕他身体撑不住。 “这个有没有什么模板?要不我帮你修几张?”他提议道。 黄杨对他摇头,“每个人的审美不一样,修出来的风格也不一样。” 话说的很委婉,真正的原因是他怕江羿绵把人家特意点的什么花钿啊当痘印给修掉了。 江羿绵帮不上忙,有些失落,“如果需要我帮忙就说一声,随时可以。” “绵绵已经帮了我很多了。”黄杨安慰他。 “反正你叫我我肯定来。”江羿绵又强调了一遍。 黄杨说好。 吴青籁一边找东西吃一边竖着耳朵听背后的两个人说话。 对于“舍友哥”和“舍友哥他哥”的感情发展,他现在秉承一种吃瓜看戏的心态。 这不心里想到吃,嘴巴就饿了,才要搞点东西当夜宵。 后面俩人结束对话时他已经锁定了下午才放进去的两盒子苹果。 他回头问黄杨,“杨哥你吃不吃苹果?” 黄杨心乱,也不想修图,正好想休息一下,就说“吃”。 吴青籁弯腰把冰箱里的透明盒子装着的一盒苹果拿出来。 “我也要吃。”没被问的江羿绵一点也不跟他客气。 吴青籁关上冰箱的门,几步走过去,打开盒子先给江羿绵塞了一个,“拿去吃吧你。” 然后又拿了一个给黄杨,“杨哥,给。” 黄杨接过来说谢谢,江羿绵站在黄杨旁边,手里拿着苹果,也说了谢谢。 好一个夫唱妇随,吴青籁在心里翻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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