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还有我呢,不要难过了。”清亮而又温柔的声音呢喃响起。 “嗯?”即便有些欲火焚身,难以专心思考,林真秀也忍不住发出疑问。 “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感觉到了。” 两人身高差距大半个头,卫藤美彩扑入他的怀中后,臻首很自然地搁在他的肩膀上,每说出一句话,呼出的热气都拂过他的脖子,让他感到丝丝温暖,心痒难搔。可当听到这句话后,他却好似凉水泼头,尽管生理反应还在,理智却立刻回到身上。 她知道父亲刚才给我打电话说的事了?她怎么会知道高濑家和我家之间的事?林真秀惊疑不定,难以置信,试探着问:“你怎么知道的?” “麻衣様早上在群里说,刚录完《うまズキッ!》,今天没其他工作,要好好睡一觉,睡一整天再起来。沙友林就说,来我这里睡吧,晚上一起出去吃饭,她答应了。今天是情人节,她宁可和沙友林在一起,也不和你在一起,伤了你的心吧?没关系,还有我在呢,我会陪着你的,今天、明天,一直到永远。” 她情意绵绵地说着,他却越来越冷静了。 原来是以为我因为白石心情不好,林真秀放下心,也被暖了心——尽管是误解,但有这份关怀就令人感到幸福了,尤其是他想起上次来这里时,自己同样被注意到当时已非常疲倦的事。 “有多在意我,才会这样仔细观察我的细微变化呢?”他心道。双臂轻轻从环抱中抽出,小心翼翼地搂住眼前佳人,体验了下成年女性柔软又山峦起伏的美好,放松地将自己的脸埋在对方的大波浪秀发中,轻嗅着沾染上的洗发水香气,好一会儿后,心满意足地道:“谢谢。” “嗯?”这下轮到卫藤美彩不解了——明明能感觉到紧贴着自己小腹的坚硬,为什么等到的不是公主抱,而是平静的致谢?殊不知,有些男人一旦能思考,就不会被生理反应所控制,尤其是那些心志坚定的和没有开过荤的。 “我之前心情是有点不好,但和白石没关系。你能注意到,而且有这心,我会永远记住的。” “啊!”后悔、失望、惋惜……诸多情绪在她的心头涌现,意识到今天的谋划和期待多半要落空了。 数息之后,搂着的那双手臂果然松开,伴随而来的是温柔却又令人失望的话。 “好了,我没事了,放开吧。” 她迟疑了下,带着无尽遗憾松开双臂——既然今天没机会了,那在对方眼中自己温柔、体贴、听话的形象就不能留下瑕疵。 “啪”的一声,玄关口的灯亮了,是林真秀伸手摸索着打开墙壁上的开关。他的视线也随即投向房间的尽头,就如所料那样,窗帘紧紧合拢,将室外的光线完全挡住,否则也不会出现刚才一关灯就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 是早上看到白石说的话就打算好了吧?林真秀又好气又好笑地想,但也有些感动,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主动牵起对方的手,一起走进室内,在那个已经算得上熟悉的米色双人沙发上坐下,微一沉吟后道:“前几天你答应我可以来接你,我其实很高兴,一直很期待今天快点到来。只是来之前接到一个电话,听到一点不开心的事,心情才受到影响,让你误解,或许还让你不开心了,这是我的错。” “哦。” 他温柔地继续道:“以后,我肯定是要出国担任外交官的,迟早会当上大使。那时,我的妻子也需要陪同参加外事活动。说不定就会有记者这样采访她——林夫人,请问你什么时候和林大使开始交往的呢?那么,我希望她可以问心无愧地回答,是在毕业后开始的,让她的偶像生涯能有个完美无缺的结尾。” 卫藤美彩此时心情复杂,失望和遗憾依然存在,却也多了几分温暖和开心,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只好又“哦”了一声。 严肃的表态过后,用戏谑来活跃气氛或许是不错的办法,林真秀也是这样做的——视线越过她的肩头,投向那张铺着粉红色床单的单人床,开玩笑似地道:“所以,床桑,今天就只能让你失望了。实在对不起,我还是希望同你亲密接触时,是和以结婚为前提交往的对象一起呢。” 眼前佳人瞬间羞红了脸,低声呵斥,“笨蛋。”随即,抽出右手,握紧拳头,轻轻捶了过去。林真秀等捶到自己身上后,才笑容满面地将那个粉拳握在手中,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直到她受不住那戏谑的目光,半扭过身去,低下头。 此情此景,让这个男人想起一句着名的中国现代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又回忆起去年御中元时收到的那两张照片,其中第二张的构图和今天是如此相像,以至于那时看到精致侧颜和极致性感后体验到的窒息感似乎又一次降临到自己身上,使得他冲动与理智混合在一起,说出一句此刻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懂的挑逗之语。 “不理我了吗?可是,就算今天没招待成小林桑,还有个林桑在等着呢。” 和汉语一样,日语中的“小林”是“小”和“林”两个字的组合,发音也是训读的“小”和“林”连起来,中间发音连读浊化的结果,但日本人不会像中国人那样赋予其在某些语境下的特殊含义。所以,这句话本质是林真秀有心没胆,用日语开中式擦边球玩笑,过下嘴瘾。 如果听的人是中国人,多半能听懂这拐了两道弯的含义,说不定还会有所行动,“顺藤摸瓜”,让他引火烧身。只可惜,卫藤美彩并不是,只能茫然回头,不解地问:“什么小林桑?小林桑是谁?” 林真秀不敢再继续调戏下去,转移了话题,“我是说我正等着看你今天准备了什么料理呢?有点迫不及待了。” “哦。”眼前佳人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今天最后的机会,顺从地道:“上午已经做成半成品了,再稍微烧一下就好,很快的。”说罢,将刚才没听懂的那句话牢牢记在心里,起身走进厨房。 这结果固然是他所愿,但看着消失在眼前的美好身影,这个矫情的男人还是油然生出遗憾,不觉自嘲道:“林桑想吃进去,小林桑想吐出来,人真是矛盾的动物。” 随着厨房从安静到热闹,再从热闹到安静,半个多小时后,晚饭准备好了。 先端出来的是土豆色拉,这没什么。之后端出来的是水芹火锅就有说道了——这道菜是宫城县名取市的名产,让他忍不住看了眼前佳人一眼,等看到再端出来的是仙台美食的象征——炭烧牛舌后,林真秀已明白今天会吃到什么菜了。而之后端上的生海鞘与生牡蛎拼盘虽然日本各地都有出产,但是宫城县的产量占日本第一,多半来自他的家乡,这个男人也只能感动于对方的用心了。 等再端来用柚子风味酱油制成的清鱼汤,还有米饭后,两人在茶几前面对面跪坐下,双手合十,轻轻说了一句“いただきます”,开始用餐。 林真秀端起饭碗,忽生感叹,笑道:“真是对不起阿南桑了,这么好的料理,就我一个人和你一起享用。” 卫藤美彩掩嘴笑着安慰,“没事,阿南桑真的和人约好见面,本来就不能跟过来。” “是吗?”他一边动筷,一边随口问,“周日还有约会,也是过情人节吗?” “不是,是去见アスミック?エース(asik ace)的长野晋也桑,为我争取一个女助演的角色。”眼前佳人也是随意地答道。 他记得这家会社是日本电影对中国出口委员会小型电影会社组的成员,就关心地多问了一句,“什么电影?” “《3月的狮子》。” 林真秀立刻想起东京国际电影节上发生的事,有点不安,继续问道:“是大友启史监督的那部漫改电影吗?争取什么角色?” “你也知道这部电影?”卫藤美彩倒是没多想,答道,“是川本明里这个角色。” 他心里咯噔一下,故作若无其事地再问:“是阿南桑为你找到的,还是制作委员会主动找你的?” “制作委员会,长野桑是这部电影的助监督,给菊地桑打了电话,问我的情况,菊地桑安排阿南桑跟进。” 他越发警觉了,“有提到过为什么找你出演吗?” “怎么?看不起偶像吗?”眼前佳人似笑非笑地问。 “当然不是。”林真秀赶紧否认,紧接着解释,顺势塞进点私货——西野七濑得到《狮子的对拳》c合约的卫藤美彩版说明,“你知道我在艺能领域还有一点影响力,不少会社就想着怎么投我所好,给他们方便。西野桑前些天不是拿到富士的《狮子的对拳》c合约吗?就是吉本想加入外务省的一个企划,强塞过来的,等我知道后,已经来不及阻止,现在还很头疼呢。” “可以让娜酱来拒绝。”眼前佳人眼波流转,扔过来一句话。 “我没有西野桑的联系方式,而且,后来又牵扯到ae加入日本偶像海外推广企划。我可以不给吉本面子,但不能不给ae面子。还有,吉本很强势,坚持拒绝的话,我也担心他们不肯罢休,折腾出更大的事,只好姑且先静观其变一段时间再说。”他婉转地又一次解释。 还好,卫藤美彩听到“我没有西野桑的联系方式”后,深感满意,就高抬手将这件事放过,“那林还是要小心一点。” “我会的。”林真秀默默地在心里感谢,继续问,“所以,他们是为什么找你?” “好像是因为你说过,真人漫改电影如果选用偶像出演的话,可以申请外务省的补贴。” 我只对东宝提过这件事,アスミック?エース怎么知道?他有些纳闷,拿出手机查《3月的狮子》制作委员会成员名单,如所猜测那样发现东宝的名字——东宝占有日本电影产业近一半份额,没几部电影能和它无关。 原来有东宝投资,这倒是正常了,但为什么会邀请乃木坂46的偶像,而且找上卫藤?诸多疑惑浮上心头,让他第三次发问,“长野桑是向菊地桑直接指名你吗?” 卫藤美彩终于明白过来,担心地问:“你是怕他们冲着你来?” “有备无患总比措手不及好。”他正色道,补充道,“去年东京国际电影节上,我碰见过大友监督,还聊过这部电影,当时他没那么热情。” “难怪菊地桑想推荐麻衣様,长野桑却含糊其辞,是不是你还替她拒绝过?”眼前佳人若有所思地问。 这个男人只好承认,“听说要增肥10公斤,我就替白石拒绝了。” “10公斤?”卫藤美彩瞪大了眼睛,掩嘴轻呼。 “你不知道?”林真秀诧异地问。 “不知道,应该是还没谈到这地步。”她摇头,“阿南桑说,东宝想用这个角色冲抵给我们的一个第一女助演名额,今野桑觉得他们又想要补贴,又想要冲抵,想得太美,坚决不肯,结果两下僵住,谈不下去。阿南桑今天约长野桑,就是想聊聊有没有折中的办法。” 听到这里,林真秀大致明白了前因后果——アスミック?エース或许因为东京国际电影节上发生的事或井上义久的暗示想到了乃木坂46,正好东宝也想用来抵消欠下的名额,两个因素叠加后才出现眼下的情况,但他还有两个问题没想通:其一,这部电影想要补贴是怎么被乃木坂46合同会社知道的;其二,为什么指名卫藤美彩。 “这是在向你打招呼啊。”卫藤美彩听到第一个疑问后,有些诧异,“平时你那么机敏,怎么这次没反应过来?长野桑是在提醒菊地桑,补贴是邀请我参演的前提条件。否则,之后要是申请没通过,不就亏了吗?” 他顿时反应过来,但还是下意识反驳,“可今野桑一直没向我吹过风。” “都没谈妥呢,吹什么风?”眼前佳人似笑非笑地问,“如果真有我出演,你会不同意?” “这倒也是。”林真秀笑了,微一沉吟后再次问,“他们应该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为什么直接指名你呢?” “长野桑说,看了一遍所有成员,觉得我和这个角色形象最符合,同时人气也匹配。” 他快速将乃木坂46的成员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发现还真是这样——年下的那些成员不说,年上组中人气高的桥本奈奈未、松村沙友理、高山一実等都不符合原着人物设定中“有着温柔的性格和喜欢照顾人的治愈一面”的要求,秋元真夏和深川麻衣倒是符合了,但前者相貌不如卫藤美彩,后者已经宣布毕业,运营不会为其争取。 至此,疑问全都得到合理回答,林真秀开始考虑是否该推一把了。 “但是,要增肥十公斤呢。”想了一会儿后,他觉得其他都没问题,就这点碍眼,劝眼前佳人道。 “可是,我想以电影女优的身份陪你去上海国际电影节。”卫藤美彩迟疑了下后,声音变得非常坚定,“这部电影最迟五月就要开拍了,我那时就算电影女优了吧?比起偶像,或许更合适站在你身边呢。” 这是为了能更有机会和我在一起,愿意牺牲形象和不顾快速增肥又快速减肥对身体的伤害吗?林真秀一时冲动,像第一次来这个房间曾经做过那样,伸出手,将掌心贴在眼前佳人的脸颊上,温柔地道:“你既然想出演,那就出演吧。” 在卫藤美彩的喜悦目光中,他缩回手,取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接通后,声音沉稳地道:“阿南桑,我是外务省的林。你现在和アスミック?エース的长野桑在一起吗?好。请你问他一声,是抵消一个第一女助演名额重要,还是这名第一女助演过几个月在上海国际电影节上现身,为电影做宣传重要?再请他回去问下大友监督,有没有兴趣让这部电影加入国际交流基金的jff项目?” 挂了电话后,他看着眼前佳人,微笑道:“好了,如果还不行,你告诉我,我会找其他人去劝大友监督。” 卫藤美彩点点头,伸出双手,握住林真秀还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将手机拿走,放在茶几上,再牵过来,又一次贴在自己的脸上,闭上眼,像在专心感觉肌肤相亲的温暖那样,好一会儿后,睁开眼,认真地道:“等电影拍完后,我会很快减下来的。”顿了下后,又道:“沙友林去年夏天胖成那样子,现在都减下来,比之前还漂亮。我会问她经验,减下来,更漂亮地给你看,站在你身边,让别人称赞你的眼光有多好。” 林真秀心中只觉得温馨无比,但不敢沉溺下去,点点头,顺势抽出手,道:“吃饭吧。” 接下来,两人安心吃饭,也不怎么说话。吃完后,卫藤美彩端走碗筷,端来毛豆泥麻薯、烤竹叶鱼板、草莓、仙台小福,还有一瓶酒。 “美彩淡露?”他一眼就注意到酒瓶上熟悉的标签。 “嗯。我很喜欢,找到这家会社的直营网店,又买了几瓶。”眼前佳人笑盈盈地说,拿出手机,对着“美彩淡露”拍了几张照片,又闭上眼,用亲吻酒瓶的姿势自拍了一张。然后,开始在手机上不断输入文字。 林真秀看了会儿,猜到在做什么,随口问:“写blog吗?” “嗯,今天的任务。别的时间也就算了,情人节这些节日不好空着,待会儿给阿南桑看,没问题就发出去。” 等话说完了,blog也写完了,卫藤美彩将手机递过来。他接过后,照例先看标题,见只有“kiss”这一个英语单词,笑道:“你写的标题和斋藤桑就是两个极端。” “你很关注飞鸟吗?还看她的blog?”眼前佳人笑眯眯地问,又抛了个k过来,“你都去和她握手了,还一个上午连续参加两部,是觉得飞鸟很可爱?” 林真秀想起去年握手会上那只小鸟的可爱模样,还有上个月那张哭花的小花猫脸,点点头,笑道:“确实挺可爱。”等卫藤美彩装出不高兴的表情后,伸手轻轻抬起对方的下巴,开始调侃,“但是,可爱在性感面前一文不值。” “再性感也留不住人。”眼前佳人哀怨地回敬,让他讪讪地收回手,老老实实地继续看下去。 这篇blog并不长,半分钟就看完了。主要内容是说自己看到这瓶酒总觉得有亲近感,很喜欢酒的口味,最后用“以后想让它(これ)常伴我身边”收尾,再附上一张亲吻酒瓶的照片,呼应标题。然而,就是这最后一句话,让他暗自长叹。 “これ”是日语中的近称事物指示代词,指距离说话的人最近的包括人在内的一切事物。不考虑距离的话,对应汉语就是“他”加上“它”。然而,日语在日常会话中很少出现用代词代替固有名词的情况。因此,学语言出身,又在五年多公务员生涯中锻炼出精准文字使用能力的林真秀当然能明白用这个词的目的——让不知内情的人以为是指“它”,也就是照片中的那瓶“美彩淡露”,而当递给自己时,则是指“他”,表达“以后想让眼前这个男人常伴我身边”的意思。 微一沉吟后,他放下手机,认真地道:“还记得我去年和你说过,我背负着一些事吗?” 卫藤美彩点点头。 “为什么我接下来说今年下半年或许能把背负的事卸下来?因为,上半年我就会竭尽全力去卸下这些事。所以,我在这段时间内不能露出任何破绽。”他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再等我半年,那时无论如何都会给你个明确的回应。” “嗯,我等着。”眼前佳人顺从地回应,但忧色也溢于言表,关心地问,“有我可以帮到你的地方吗?” “不用我分心就是最大的帮助。”他答道。 “好。” 接下来,两人刻意找轻松的话题,一边浅酌一边聊天。只是,林真秀这回有了经验,看到拿出的是18升装的“美彩淡露”,要是喝完肯定会醉倒,几杯之后就说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回去。 “才喝了小半瓶呢。”卫藤美彩撒娇一样说。 “下周46时间tv的个人企划中,你不是有喝酒和介绍酒的环节吗?正好用上,不浪费。要是能一口气喝完,说不定还有酒商找你做代言呢?酒豪偶像,听起来多霸气。” 这个男人每月都会收到好几份来自不同乃木坂46成员的当月行程表,像连续46小时不间断直播的企划比较新鲜,他特意看了下,现在也就能用玩笑的口气说出这些话。 男人既然打定主意,女人多半就无法改变。眼前佳人只得遗憾地起身,拿出一个精美的小礼盒递过来,但又娇嗔地道:“现在别打开,等出了门再看。” “好。”林真秀接过,放在口袋中,起身走到玄关。等换好鞋,站直后,转过身准备说告辞,跟着过来的佳人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子,玻璃珠般的眼睛眨都不眨地望着他,做最后的努力,“今晚留下好吗?” 软语温言让这个男人又纠结了好一会儿,但今天再次出现并变得越发沉重的压力与内心对自己的道德要求还是帮他抵挡住了诱惑。 他抱住对方,又脸贴脸了一下,松开手臂后,温柔地道:“来日方长,等下半年吧。”说罢,不敢再耽搁,轻轻又坚决地将对方的手臂拉开,转身出门,头也不回地走到电梯口。 但在等电梯时,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去,就见佳人和来时一样,站在门前走廊上远远地望着他,只是脸上没有微笑,而是肉眼可见的惆怅。 “叮”的一声响,电梯到了,他遥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进轿厢。 代表楼层的数字不断闪烁,很快到了底楼。林真秀出了电梯,慢慢走到公寓大门口,正要去按开门的按键时,手却缩了回来,转而伸到口袋里,取出那个刚收到的小礼盒,借着走廊内的灯光,小心翼翼地解开正面的蝴蝶结,揭开盒盖,然后,看到了里面十几颗排列整齐的水滴形手工巧克力,还有置于其上的一张对折的白色卡片。 拿起人生中第二次收到的情人节卡片时,指尖传来的重量感让他有些意外,但打开后,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情理之中的存在——卡片不着一字,而是粘着一把钥匙。 他用指尖轻轻摩挲这把钥匙,许久之后,回头望了一眼紧闭的电梯门,终究叹息一声,将卡片合上,放回小礼盒中,珍而重之地将这份情人节礼物塞进口袋,按下开门的按键,走出公寓。 此时的夜已深沉,并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弥散在空气中的水雾在猛烈的西南风吹拂下不断亲吻他的脸庞。公寓门外,西新宿的居民区陷入沉睡,天地之间充满着强烈的孤寂感,在他走出公寓后,随着夜色潜入他的心中。 想起第一次来时,自己曾因酒精的刺激唱了几句《唐明皇秋夜梧桐雨》中的词——他当年青春期寂寞难耐时,自虐地用学习古汉语的理由去看这个在日本很出名的爱情悲剧故事,接着想到回宿舍后还将继续枕单衾冷,可今天感受到的巨大压力让自己终究不能再回头上楼,忽然就有了唱下去的冲动。 “斟量来这一宵,雨和人紧厮熬。伴铜壶点点敲,雨更多泪不少。雨湿寒梢,泪染龙袍。不肯相饶。共隔着一树梧桐直滴到晓。” 他不成调地唱着,裹了裹身上的西装,也不打伞,就这样走进雨中。 回到宿舍后,2016年情人节的最后几个小时中,没有电话打来,没有i消息发来,倒是让他得以平静度过,抚平情绪波动,在十几个小时后的第二天一早,即便外面还是下着令人有些心烦的小雨,也可以如常上班,直至进入办公室,看到桌面上两个日本邮便送来的宅配便小包裹后,情绪才又出现变化。 一个该是生田的,还有一个是谁的?总不会是西野桑的吧?林真秀也不知道是该开心地笑还是该苦笑,带着疑问随意拿起其中一个,看了眼贴在其上的送り状,眉头皱起——发件地点在亘理郡,发件人是高濑早百合。 “现在才想起送巧克力,前些年做什么去了?你要是能早点洗心革面,我未必会那么毫不犹豫。”原本还在伤春悲秋的他瞬间变身冷静理智的职业官僚,将包裹扔进办公室的垃圾桶中——反正不是本人签收,问起来就说没收到好了。 再拿起第二个宅配便的小包裹,看一眼送り状,他放下了心——发件地点在东京,发件人是生田绘梨花,这没错了。接着,他怀着一点期待拆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红色的纸质小礼盒。打开盒盖,出现在他眼前的两排看起来有点抽象画意味的巧克力球让他再次确认,是雪峰欧石南做的和送的没错。 “可是,为什么也没有卡片呢?她在暗示什么?”习惯于对异常情况揣摩其中含义的职业官僚像前天收到白石麻衣的情人节巧克力时那样思考起来,就没有第一时间在i上说一声“谢谢”——那个姑娘太聪明了,和她说话必须想清楚才能开口。 然而,毫无头绪的思考注定得不出结果。到了中午,林真秀还是没想出来,只得暂时放在一边,起身去经济局办公室找岩本桂一,在他的带领下,又去欧洲局办公室和铃木哲碰头,三人同行前往食堂。 在买好午饭,找了个角落坐下后,几个人一边吃一边聊。不一会儿,岩本桂一代自家直系后辈将请托说了下。然而,听的人微微点头后没有立刻答应,反是陷入沉思,让原本以为事情会很简单的两人觉得有点奇怪,年轻的企画官更是生出一点担心——东外大派中,上位领导对下位成员的影响力很大,铃木哲要是不支持,他就很难借到派系的力量抗住高濑家的压力。 在日本,派系无处不在,但日本法律禁止行政机构内的公务员结社,中央省厅里的各个派系因此都没有明确的组织结构,更像一种基于习惯和默契的想象共同体,内部关系比较松散,上下区别也没那么严格,唯有外务省里的东外大派是个例外——由于五年才出一名职业官僚,在阶级分明、前后辈关系明确的社会共同认知影响下,反而因人少而关系紧密,因入省期别间隔长,资历差距明显,造成上下之间地位有明显差别。 这一例外给东外大派带来不少好处:职业官僚和非职业官僚之间地位、前程的巨大鸿沟使得职业官僚自动成为派系的领导团体核心成员,非职业官僚也会默认听从指挥,比其他派系更容易凝聚出集体力量;职业官僚总数只有十几人,在本馆任职的成员更是长年只有个位数,在带来力量有限这个缺点外,也带来因人数少,可以充分交换意见,容易形成共识,且由于职级差距明显,很少出现互不相让情况,得以在多数时间齐心协力的优点。 只是,好处和坏处肯定是伴生的,如对下位成员而言,上位领导对其影响力变得更大就是坏处之一。 此时,外务省本馆的东外大派职业官僚共有六人,按职级,从高到低分别是,处于第二个局长任期的研修所长佐藤悟、处于第二个部长任期的危机管理担当兼欧洲局兼领事局审议官铃木哲、处于第二个课长任期的经济局经济连携课长岩本桂一、处于第一个课长任期的大臣官房仪典总括官丸山浩平和处于第二个室长任期的亚洲大洋洲局北东亚课地域调整官兼日韩交流室长喜多律夫,以及处于第一个室长任期的林真秀。 今天在座的铃木哲不仅眼下职阶排在第二,而且下个月会晋升为局长级国际情报统括官,在东外大派目前职阶最高的佐藤悟即将因第二个局长任期于3月结束,且同期入省的现任外务审议官(政务担当)杉山晋辅同时会晋升事务次官,按惯例必然于一两个月内外出担任大使,进入半退休状态后,在他的大学同期兼入省同期——现任部长级驻美公使的山野内勘二今年任期结束回国晋升局长之前,担起领导东外大派的责任。 因此,他迟迟不表态给两人带来疑虑,给林真秀带来压力。 还好,没多久后,铃木哲终于开了口。 “下川审议官这里不用担心,等会儿回去后,我就和他打招呼,如果山田大臣政务官真的发话,他会帮你挡回去。” 就在这个男人悬着的心放下大半时,紧接着听到的第二句话让他的心又悬了起来。 “但是,仏の顔も三度まで(佛祖的脸也只能摸三次,事不过三的意思),他总不能一直替你挡下去,和高濑家之间的事终究要解决,你想过办法吗?” 林真秀因为晋升速度远超同期,是东外大派迄今为止唯一有可能问鼎事务次官的成员,在晋升企画官且到了婚龄后,同派系前辈们就开始关心他的婚姻状况,多次向他推荐相亲对象,也送来过其他省厅向外务省发来的男女联谊邀请,但都被婉拒。由于担心前辈们不满,他事后不得不透露一些关于高濑家和自己未来婚姻的情况,用来解释拒绝的原因,但同时也暗示自己对这个默认婚约的不满,以及厌弃高濑早百合的心理。 东外大派的核心成员在之前倾向于支持他反抗——本派系的未来之星怎么可以回地方?需要去竞争事务次官还在其次,十几年后的林局长关照天人下凡的派系前辈和正在努力晋升的派系后辈才至关重要。要知道,外务省内,一个职阶通常只有一名出身东外大的职业官僚,林真秀要是辞职,没有同期可以代替,就算他回去能当上县议员,对东外大派来说都是得不偿失。 正是因为有这心照不宣的共识,林真秀才会提出今天的拜托,但铃木哲刚才的话似乎有劝说认命的意思在内,怎能不让他担心? “我想,先拖过2016年。等2017年,我就去驻米,至少6年后才会回来。高濑家没法再等6年吧?也不可能追到米国找我。我父母和兄长提过,可以卖掉土地,来东京工作生活,那就更加不用担心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后答道。 他这样说也是有原因的: 其一,2017年去驻美大使馆任职是垂秀夫代表中国学院派提出的建议,在高濑家的威胁下,不失为一个能兼顾工作与个人的好办法。而且,他一旦走上这条路线,中国学院派也会为了避免他回地方,像东外大派一样出力帮他摆脱高濑正义的束缚; 其二,他在去年“girls award 2015 autun/ter”举行那天与易旭见面时,提到曾向一位美国学院派的东外大前辈咨询过这条晋升路线,这位美国学院派的东外大前辈就是铃木哲。这样说是在表示自己听从前辈的意见,更有可能获得对方的帮助。 “这是一个办法。”铃木哲果然点头认可,但没等林真秀松口气,话锋一转,再次发出疑问,“但今年4月到明年8月之间的一年多时间,你打算怎么拖过去?”继而又追加疑问,“就算拖过去,高濑会长也放弃了,等你6年后回来,他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和权威,又没了指望,开始直接攻击你,那时该怎么办?” 这确实是难以回避的问题,林真秀不能透露自己通过布局nini做的反击准备,看着前辈投来的深邃目光,想起刚才对方的沉思,心有所悟,试探着问:“铃木前辈是否能教我一二?” 铃木哲满意地点头,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当高濑会长的婿养子当然不行,但当女婿呢?你看有没有可能,是不是能接受?” 女婿?这不是还要娶高濑早百合吗?有什么不同?他难得一次觉得自己听不懂别人话中的意思,投过去疑问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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