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清瑶混迹于人群,听三三两两、男男女女热火朝天地聊着八卦。 出乎意料的,来万芳楼凑热闹的姑娘还真不少,也从侧面反映出,大昭对女子的约束确实没那么严苛。 于是,萧清瑶更加心安理得,暗暗观察各路人的言行。 戌时三刻,灯火通明的大厅突然一暗,随即花香袭来,洋洋洒洒飘落下各色的花瓣,一声琵琶响,如同一颗圆润的珍珠落玉盘,在弥漫着光彩的万花楼中划出一段荡涤心灵旋律。 就在众人沉溺在这漫天华彩的绚烂中时,一抹艳红自三楼飞身而下,盘旋着落在二楼凸出的平台上。 众人一阵哗然,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所有的目光全部聚焦在那个如飞舞彩蝶般的女子身上。 周身以轻纱点缀,隐隐约约的香肩和胸前的汹涌朦胧不清,裙摆绣着金银丝线,随着她的飞动旋转绽开,闪烁着耀眼的光泽。腰间束着细细的深色束腰,更显得她的纤腰不盈一握。她披散着发,只在耳边别了一朵像是用绸纱编织的红色花朵,脸上挂着一串晶莹剔透的红宝石,遮掩住她的下半张脸,越发显得她的肤如凝脂,露出来的眉如远山,鼻若琼瑶,一双眼睛如春水含情,流转着不可言说的风情,美胜环翠,香浓玉骨。 萧清瑶都快被她迷住了,忍不住擦了擦嘴角的口水。在场的众人大抵也是如此,惊叫声、抽气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被花魁的出场震慑到了,紧接着便是掀翻屋顶的叫好声,大家激动的涌向舞台,想要靠得更近一些,看得更真切一点。 在众人的嚣闹起哄中,花魁翩翩起舞,似水仙花轻摇,舞步轻盈,行云流水。她时而旋转,裙摆飞扬;时而低眉,展现出无尽的风情,每一个转身,举手投足间都仿佛在绘制一幅动人心魄的画卷,牵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当然,也包括二三四楼包厢中的那些世家公子、老头子们。 还没等花魁跳完,现场的灯火随着她舞蹈接近尾声慢慢变亮的时候,从三楼的某处包房中,扔出一个巨大的钱袋子,‘啪唧’一下差点砸中花魁的头。 在众人的惊愕中,一道年轻的男声在包房中响起,“十万两。” 嚯嚯,这是哪来的二傻子,居然这么不按牌理出招,简直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然后,嘘声一片,显然大家都对这个扫兴又不识趣的人非常不满。 “这位公子,人家花魁舞都没跳完呢,你这也太猴急了吧?” “就是,太扫兴了。” “公子就是再如何怕佳人被抢,也不该这个时候出来扫了大家的兴呀!” “对啊,有钱了不起啊!” 大厅内围观的人群开始你一句我一句的声讨包房中的二傻子,好好地烟花之地,被搞得像个菜市场。而台上的花魁却是怯生生的站在那里,微微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因为大厅的骚动,守在各处角落出口的打手、护院们纷纷聚集到了前面,怕是有人闹事方便随时镇压。 “不过是明码标价的玩意儿,怎么?我还得当祖宗一样供起来吗?还有你们,没钱就滚一边去,少在本公子面前唧唧歪歪。” 嘘声更甚,可能也确实没见过这么嚣张跋扈的人,吵闹声更大了。 就在众人拧成一股绳讨伐那个干事儿不地道,说话也不中听的人时。 那一行五六个公子所在的房间门被推开,其中一个白净斯文的人折扇轻摇,不紧不慢的说道:“族有族规,家有家法,公子既然到了千阳的地界儿,站在这万花楼中,就得遵守这里的规矩,如若不愿,还是早些离开为妙。” “我都说了,明码标价。我既出了钱,没人再喊价,花魁揽月还是什么月的就得跟我走,随我玩,万花楼的规矩不是价高者得么?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是想反悔不作数?”那个扔钱袋子的公子也从包房走出来,人模狗样,貌似……还是萧清瑶的熟人。 晋王之子萧清风,他怎么会跑到陇东李氏的地盘?还这么嚣张的一掷千金跟地头蛇抢花魁? 萧清瑶一瞬间想了很多,一边想,一边慢慢退出人群,趁着众人的专注力都集中在对峙的世家公子身上时,跨过鲜花帷幕穿到万花楼的后院,随手掏出火折子,将独立放在墙角的一堆柴火点燃。 故意变了声调,喊道:“走水啦~快跑啊!万花楼走水啦~” 喊完侧耳听着万花楼此起彼伏重复着‘万花楼走水’的动静,骚动从后院传到正厅后,又从另一头的走廊穿回正厅,贴着边,随着骚乱的人群涌出万花楼。 人群呼啦啦一下子从万花楼中连滚带爬的跑出来后,有人看到万花楼后院的位置似有火光闪动,赶紧转头又往远处跑了几步。 萧清瑶顺着人群出来,也没急着离开,拐到万花楼另一边出口,就站在斜对面看着那些世家大族的公子老爷被各自的护卫簇拥着上了马车。 当然,还有她的熟人萧清风。 “姑娘?”燕一几乎在第一时间找到了她。 “打晕了拖回京城关起来,即刻。” “是。” 早就看过密报说这些二代三代们大都挺不着调的,具体哪些不着调的事儿她也没仔细翻看,怕辣眼睛,没想到居然能离谱到这种地步。 萧清瑶围着几个街道瞎转了几圈,在临近宵禁的最后一刻才回到客栈。 一进门,便看到燕一还穿着那身华服站在她房里。 “李靳南这帮人,应该没见过萧清风吧?他刚才自报家门了吗?” “应该未曾打过交道,也没来得及自报家门。只不过出来后,李靳南曾派人搜查过附近,看样子像是在找他。” 那还好。 萧清瑶正要坐下,才发现着急忙慌的,她头上还带着幂篱,随手摘下放在桌上,倒了两杯茶,又示意燕一坐下。 “那个白净斯文摇折扇说族有族规的人是谁?” “李靳南同族李氏旁支族长的长孙李崎。” 他说的是‘族有族规,家有家法’,在这李氏家族子弟的眼中,放在第一位的,不是国法。 有意思。 萧清瑶琢磨着,喝了两口茶,起身正要问小二讨些热水洗漱,却发现燕一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是想留在这里……跟我一起睡?” 燕一面色未变,“燕三燕四不在,姑娘不能一个人。”又像是怕她误会,解释道:“属下就坐在这里,守着姑娘。” 萧清瑶也没赶他,就着小二送来的热水简单的洗漱一下,还留了一些给燕一。 “你也洗洗。”又将桌子前的三个凳子搬到她的床边,“也别坐着了,就睡在这守着我吧!” “是。” 一夜无话。 早晨醒来的时候,客栈的走廊里已经有轻微的走动声。燕一不在了,桌椅摆回了原位,桌子上放着一碗热乎的豆浆还有一笼冒着热气的包子。 萧清瑶洗漱后,一边心不在焉的吃着东西,一边想昨晚的事,还有一些印在脑子里的关于陇东李氏的资料。 为免节外生枝,连续几天,萧清瑶都待在客栈并没有到处乱逛,按时吃饭,简单训练,顺便把燕一他们收集到的资料汇总到一起。 第五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燕二从窗外翻进来,“薛郡曹县附近忽然聚集数万叛军,打着‘萧氏欺诳天下,义军替天行道’的旗号,一路沿巨鹿郡横切直逼中原腹地。” 萧清瑶一下从床上坐起,“怎么回事?” “具体情况还在探。”燕二看着萧清瑶的表情,迟疑了一下,才继续道:“这些自称义军的匪寇、流民目的似乎并不是为了占领城镇,更像是为了宣扬‘萧氏欺诳天下,义军替天行道’的旗号……” 话还没说,就见萧清瑶扯上披风往外走,“沿路最近的驻军是哪个?” 燕一快速回道:“邈川城、镇边城。” “拿令牌,去邈川城调一万精兵沿路堵截。”萧清瑶边走边从腰间掏出一块令牌递给燕一,这是萧文昭给的,最大的调兵权限,“你亲自跑一趟。” 燕一看了燕二一眼,两人眼神交汇,一触即开后,燕一便拿着令牌快速离开。 “再探再报。” “是。” 出得房间,小二迎面走来,见到萧清瑶正要打招呼,却见她目不斜视,自他身边疾步而过,像是没看到他一样,直奔后院马厩的方向。 “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的。”咕哝了两声,便回头继续干活去了。 泾州陇东郡与荆州巨鹿郡相邻,并未受到流寇的骚扰,甚至感觉像是有意避开陇东的地界,沿着荆州巨鹿郡辖区边横插推进。 昼夜不分的赶路,也不过比平时快了一日的时间。 萧清瑶遥望巨鹿郡衢县的时候,远远便看到前些日子才离开的衢县烽火狼烟,县城外围满地狼藉,尸体横七竖八,惨状不忍目睹,四处流淌的污血已凝固,在七月晚霞的映衬下森然可怖。 这哪里像是仅仅在宣扬‘萧氏欺诳天下,义军替天行道’的旗号,哪怕最早的初衷真的只是为了让这个旗号天下皆知,可匪寇流民本就不是善人,没有人性约束,肥肉在前,怎么会忍得住不啃上几口?烧杀抢掠,奸淫屠城。 萧清瑶的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升腾而起,直冲天灵盖。突然,她看到一个熟人,仰面倒在几具县兵尸体的侧面,身中数刀,胸腹处血窟窿的血已经凝固发深。 “郑大人。” 再抬头,透过县城的大门直直望进县城内,房屋破败,残垣断壁,呜咽声、哭喊声交汇在一起,犹如人间炼狱。 “姑娘,县衙府邸寻到许多百姓。” “燕五领二十人暂且接管衢县,看看县丞、主簿、县尉还有谁在,跟他们对接衢县战后救济善后事宜。” “是。” 萧清瑶缓缓起身,走了两步:“收敛郑大人的遗体,带回郑府。” 县城内的情况比预期的惨烈要好上一些,靠近府衙的外圈围了几层砦栅,周围被火烧的痕迹明显,却是有效地阻挡了叛军入侵。 也大约是不愿意浪费太多时间,尝试强攻不下便弃了衢县继续朝中原腹地挺进。 因为要巡视周围的伤亡情况,等萧清瑶走到县衙后面的郑府时,恰好一道熟悉的女声从里面传出,心撕裂肺的呜咽,伴着孩童嘶哑的啼哭声,悲伤凄切。 县衙的府衙连着郑府确实有好些百姓,密密麻麻站满了本来就不大府邸。她曾经吃过饭的大厅中央,停放着郑大人的尸体,孙氏正趴在他的尸身上哭得肝肠寸断,她曾经抱着喂过奶糕的小姑娘坐在孙氏的身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人很多,却没人说话,或是满身狼狈轻轻呜咽,或是自觉地对着郑大人的尸体默默拜下。 萧清瑶这才看到,大厅的另一边还停放着两具尸身,是郑毅刚满志学之年的大儿子和略小些的小儿子。 全家,只剩孙氏和两岁有余的小女儿了。 “姑娘,县衙如今仅余年纪稍大的主簿。县丞王大人和县尉张大人随县令郑大人奋起抵抗,为护百姓安危,殉职了。” 原来郑大人身边的那几个尸首,是县丞和县尉的。 就近的百姓们听到这句话,也不管开口说话的是谁,瞬间崩溃大哭起来。 而一直伏于郑毅身上椎心泣血的孙氏却突然抬起头,朝声音的出处望过来,双目赤红,声音嘶哑:“为什么不早点来,为什么不早点来,只差几个时辰,只有几个时辰……”娇小温柔的孙氏像疯了一样,从大厅冲出,一路踉跄、摔倒、爬起、再跑,扑到萧清瑶身上,撕扯捶打。 萧清瑶抬手拦住暗卫守护的动作,任由孙氏的拳头打在她身上。 “呜呜呜~阿娘~阿娘~呜呜呜~”小女儿口齿不清的哭喊声,自大厅传来,让处于疯癫状态的孙氏瞬间崩溃,抱着萧清瑶的身体慢慢滑跪在地。 她沙哑着声音,呢喃道:“明明……天下太平了啊,为什么还要死这么多人。” 是啊,明明天下太平了,为什么还要死这么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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