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专门派人通知她郡主册封大典的时间以及相关的流程,为她量身裁衣,定制郡主翟衣及配饰,并派宫中教导礼仪的女官和礼部司郎中吕梁大人来全程教授她册封的礼仪和注意事项。 郡主册封大典订在腊月十二,连下了几天雪,难得放晴出太阳的日子。 因为战乱不断,加上前朝长达数十年的暴政、苛政使得百姓生活十分艰难,被迫服役,被剥夺了土地和财富,甚至因为战乱和世族压榨导致很多百姓背井离乡,成为流民。 动荡、战争、灾害、瘟疫……光是平息战乱,让百姓能够过上稍微安定的日子,修建道路、城镇等等,为了更快的恢复损伤的国之元气,萧文昭恢复税源,减轻田税,立了很多扶持补贴的政策,这也就导致多年征战缴获的银钱以前前朝留下的国库已十分空虚。 萧文昭为作表率带头缩减皇宫用度,衣食住行并不奢华,甚至还尤为简朴。 综合各方面原因,这次郡主册封典礼并不算盛大,更多的是形式,目的不过是让天下知道萧清瑶的所作所为,印证那句谶语。 大典在皇宫中轴线东侧的世室,即太和殿举行,这里供奉着以萧太祖也就是先皇为尊,萧家历代祖先的牌位,大殿梁枋彩绘为旋子彩画,覆黄色琉璃瓦重檐庑殿顶,着金漆红柱红墙,龙、凤、祥云纹饰,恢弘庄严。 册封仪式由萧文昭亲自主持,立于太和殿前,看着萧清瑶着玄色翟衣,登高缓行。 她背脊挺直,缓缓自下而上行三拜九叩之礼,敬天告地。 每一次跪拜叩首,标准的犹如被尺子量过,她还是那个样子,规矩礼仪一丝不苟。 三拜九叩之后,在萧文昭的引领下,入太和殿再行三跪九叩之礼,祭祖敬告祖先。 祭祀过后,由萧文昭主持受封仪式,再以新获得的郡主身份,重新三拜九叩敬天地,三跪九叩敬祖先,感谢尊崇她的官员、百姓们。 典礼尾声,派使者昭告天下,册封仪式才算真正完成。整个过程差不多近五个时辰,未时结束。 与以往嘉奖受封的王公贵胄不同的是,萧清瑶不仅有自己的封地和封地食邑,甚至还有军权、铸币权。 郡主爵位也就罢了,军权和铸币权可是直接将她推到风口浪尖。 要知道,前朝覆灭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滥用军权和铸币权,导致外戚专权,最后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虽然这个并不是导致前朝覆灭的最主要原因,却也是重要的因素之一。所以,先皇登基的第一件事便是收回了所有的军权和铸币权,虽然没有明说,但却用实际行动表示,大昭不会有除了皇权以外的人拥有军权和铸币权。 而如今,在世家大族乃至朝中大臣们大概都觉得这是圣上与庚王爷顺水推舟出得应对之策,在‘萧氏欺诳天下,义军替天行道’掀起更多风浪前,找一个解决办法,真真假假,没人会觉得一个王爷家侧妃生的女儿真能干出这么多惊世骇俗的事情,多半,是她身边跟着的那些暗卫们,得了圣上的旨意行事。 是的,各家族得到的信息,萧清瑶身边跟着不少圣上调拨的暗卫,具体数目不详,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事儿,更加坐实了她在这次事件中的作用。 然而,任人摆布的玩偶和实打实的军权、铸币权,完全是两个概念了。 因为还未及笄更未婚配,萧清瑶并没有自立门户搬去圣上赐的郡主府邸。 回到王府,还是那个院子,只是再不见熟悉的身影。沈明珠没有参加册封大典,也没有在原处等着她。 “郡主,找到那位女子了。因感染风寒,酒楼老板怕她过了病气给客人,直接将她扔到城中的破巷,有好心的百姓给她喂了些热汤,后又被城中巡查的官兵看到,带去城外破庙任由其自生自灭。” “人呢?” “仅剩一口气,已被燕三带回城外的庄子,燕十二用了猛药,算是吊着命。” 萧清瑶又看了一遍厅中空着的桌椅,换了一身便服,带着燕一去了城郊的庄子。 “将萧清风扔回陇东了?” “是,与来时一样,蒙着面,并不知是谁关了他这么久,辗转了几个郡县,故意在陇东郡附近遇袭,燕三十六假意路过解救,现今已经带着萧清风进了陇东治所千阳城。” “郡主。”燕十二正好从庄子的后厨房端着个药罐出来,看到萧清瑶来了,开口道:“那女子醒了,但拖的时间久了些,身体亏空,就算将养好了,也会对寿元有碍。” 萧清瑶点头表示知道了,进到房间,先是被房里浓郁的草药味顶得眯了下眼,然后就看到一个年约十八九岁的年轻姑娘靠在床头边,脸色带着一种灰白,披散着发,看起来甚至有些狼狈,尽管如此,却难掩她得天生丽质。 听到动静,她原本半阖的眼睁开,带着一种阅尽千帆的沉静。 却只是看着她,不说话,没有欣喜也没有见到想见人的得偿所愿。 萧清瑶让燕一和燕十二退下,自己则把放在桌上的药罐倒入碗里,端到床前,坐在床头的凳子上吹凉。 “在王府外等了两个月,雷都打不动,现在终于见到我了,倒是不说话了。” “……原本是想报恩,后来觉得,我可能连活着都艰难,又拿什么去报答您的恩惠呢?”她的声音嘶哑,字里行间中处处透着萧索和自嘲。 “报恩?”萧清瑶想了很多种可能,倒是没想到居然是这个。 女子看着萧清瑶,“邹县,那个被您下令枭首的贼首,江城。”没等萧清瑶开口询问,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交代清楚,包括江城的所作所为,她的来历身份和仇怨以及她一路来京城遇到的事。 萧清瑶喂姑娘,哦,不,她说她叫冯玉臻。 喂冯玉臻吃完药等她睡着后,才从房中走出。 外面零星飘起了雪花,洋洋洒洒,在阳光下打着旋儿,落在院子里的红梅树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霜。 “贼寇盗匪打家劫舍后的银钱,还会向当地官府缴纳税金?” “是前朝留下的遗祸,先皇曾下令严惩,甚至还亲自带兵绞杀过贼寇盗匪,将与其勾联的当地官员处以枭首之刑,后来,很多地方官学精了,改为很隐秘的暗线联系,明面上根本无从查起。” 而前朝的很多官员大都出身世族甚至世族的旁系、姻亲,背后盘根错节,最终这些利益会落到谁手中,谁也说不准。 是她在和平有序的年代待久了,对黑暗无序的认识没那么深刻,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才是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外族侵略可以一杀了之,世族、利益集团最多就是冷眼旁观,并不太会落井下石;而内患则不同,贼寇盗匪并不是杀了就杀了那么简单。 汪鸣昌的背后是谁,还真的说不准了。 怎么办呢?如今这局面。 “去查一下,沧州赵郡刘氏和沧州广晟镖局冯玉臻。” 第二天,萧清瑶收到一张请帖,太平公主萧文卿邀她两日后去公主府围炉煮雪,当然,还有庚王妃李氏和她正在备嫁的长姐萧清韵。 帖子是庚王妃的贴身嬷嬷拿来的,顺便还按照她目前的身份重新定制的几套衣服和配饰。 以往这种贵族圈的聚会,很少有人会请她,年纪小,常年不在京中是一个原因,更多的还是她只是侧妃所出的孩子,且母族并不显赫。 这次的请帖是单独的两张,一张给王府庚王妃李氏,另一张是给她,尊皇长郡主的。 她倒是不打怵这种推杯换盏的社交聚会,哪怕被邀请的目的,可能是被众人围观看热闹甚至被刁难。 宴会当天,天气倒是切合了‘围炉煮雪’的意境,一大早银装素裹,下了厚厚一层雪,京城门楼覆白,簌簌风雪抖落,马车在京城的主路上缓缓而行,车中并不冷,熏了暖香,宽大的空间放了一个不大的暖炉。 庚王妃坐在主位,萧清瑶与长姐萧清韵一左一右坐在李氏的两侧,三人都没说话。萧清韵依然还是那个性子,整个人散发的气场都带着温柔娴静。 李氏的家教其实挺严格,是按照顶级世族的标准一视同仁的对待王府的每一个孩子,君子六艺与女子八雅,女子及笄后还会亲自手把手教导执掌中馈的个中道理。 一个曾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后宫之主,擦肩而过的王妃。 “进了公主府,你跟着长姐玩乐便是,有什么事亦可遣敛秋来寻我。”李氏对萧清瑶的态度一如从前,并未因为她的身份和民间宣扬的女菩萨传言而有丝毫改变。 “是。”萧清瑶低头应承道。 李氏又叮嘱了两人几句,马车外传来公主府门前阍侍的唱和声。 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并没有在寒风中站在门前迎客,而是派了自己得力的大丫鬟裳冬领着八个侍婢等在门口,游刃有余的接待陆续赶到的世家贵妇们。 跟随领路的侍婢沿着走廊刚穿过垂花门,就听到后院的露天暖阁中传来隐隐约约的嬉闹声,听起来人已经不少。 外面的天寒地冻似乎对暖阁中这些贵妇、小姐们并没有什么影响,烹茶、观雪、吟诗作乐。暖阁的窗户还开了小半,窗外花园中开得正艳的腊梅林,时有贵女裘衣貂帽,踏雪寻梅,嬉闹追逐。 好一幅春闺赏花嬉戏图。 “臣妾(臣女萧清韵、萧清瑶)参见公主。” “阿西怎地来这么晚?今儿恐怕是要罚酒了。”太平公主萧文卿幼时也曾随萧文辉一同在陇东待过一段时间,自小与庚王妃便是闺中密友,见她们行完礼,便招手将庚王妃唤到近前,与她话起了家常。 萧文卿的长相与先帝有六七分相像,浓眉阔目有点女生男相,但她却极喜欢搭配一些娇嫩显脸色的颜色和配饰,整个人除了气质,跟很多人印象中的雍容华贵、大气端庄并不相符,甚至眉宇间透着一股子骄纵和跋扈。 萧清瑶垂目站到一边,听公主、庚王妃还有其他几个早到的贵妇聊了几句,便听萧文卿点了她。 “一直听说你身体孱弱,没想到巾帼不让须眉,随随便便就能干出那些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倒是比我这个嫡亲的公主更能福佑大昭。” 因为这句话,原本热闹的暖阁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全部有意无意的扫向萧清瑶。 萧清瑶屈膝行礼,语气真挚又诚恳,轻声道:“公主殿下过誉了。这天下谁人不知,公主降临之日,虹霞绚丽,天降祥瑞,先皇大喜,亲自提笔为公主殿下赐字‘瑞祥’。后因前朝暴君暴虐无道,天灾连连,民不聊生,先皇顺应民意,替天行道,揭竿讨伐,却因战事胶着,不得已将公主殿下托孤,局势稍稳将殿下接回身边,当日便一战定乾坤,一统十六州三十七郡,为大昭江山统一奠定了坚实基础。先皇登基当日便赐封公主殿下为长帝姬,封号太平,止戈为武、仁义为德,以此寓意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萧清瑶一口气数完萧文卿的”丰功伟绩”后,又缓缓拜下,“公主殿下为人低调,谦逊待人,不曾将这些辉煌成就宣之于口,但臣女与众位夫人、小姐,乃至大昭的百姓们并不敢忘。” 好家伙,这小东西年岁虽小,嘴皮子倒是利索的很,这马屁拍的,她们差点就信了。 以上是在场世族命妇们的心声,虽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在内心腹诽,却不耽误表面上的应承附和。 因为,萧文卿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带了几分喜色,连眉宇间的骄纵都冲淡了不少。 “咳,罢了,你常年不在京中,很多世家小姐大概都不认得,让你长姐带你出去寻她们一道玩耍,认认脸罢!” “是,公主殿下。”萧清瑶这才起身,跟着同样起身应承的萧清韵一同退出暖阁。 “在园子里玩,时间长了容易生寒气,你们去马车上将郡主与我的披风拿来吧!”刚出了暖阁,走了几步,萧清韵便吩咐她的贴身侍婢和敛秋去外面拿衣服。 廊下只剩萧清韵和萧清瑶,两人安安静静的站在避风处,看着院中在梅花树下嬉戏的闺秀们。萧清瑶以为她专门把人支开是有话单独与她说时,却见她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似乎透过这春闺嬉戏的场景看到的却是别的事情。 萧清韵的长相随了庚王妃李靳西,并不是顶漂亮,却是耐看型。沉稳大气,优雅端庄,很典型的世家贵女,未来也会是很合格的世族命妇。 两人都在愣神,各想各的,却后知后觉的发现在院中嬉戏玩耍的闺秀们忽然噤了声,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往结冰的湖对岸望去。 萧清瑶顺着众人的方向极目望去,梅林的正后方有一面不大的湖,因为冬日寒冷已结上厚厚的一层冰,在湖的对岸长廊中零零散散站着不少年轻公子,衣饰华丽,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如团花锦绣,浪到没边。 萧清瑶只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揣着手赏梅、赏雪、赏萧清韵。 也不过是一闪神的功夫,便听到湖的另一侧传来呼救声,“快来人啊~永宁公主落水啦~” 等萧清瑶跟着暖阁中的公主贵妇们一起到达事故发生地的时候,永宁公主正被一个男子揽在怀中,身上罩着男子的裘毛大氅,瑟瑟发抖好不可怜。 就算遇险受惊,也没必要整个身子全部依偎在陌生男子怀中,更何况永宁公主并未出阁。 “好了,快去寻御医,将永宁送到西暖阁休息。”萧文卿像是知道什么,脸色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是第一时间驱散围观人群,遣人料理后续的事情。 萧清瑶根本就没凑近,在最边缘的位置站着,看了看明显被人为破坏,凿出一块洞的湖,这么点空,也难为永宁公主掉进去还全身湿透需要人抱上来。 正准备转头往暖阁走,却发现一直跟在她身边萧清韵脸色有些白。 刚想开口询问,却听得周围窃窃私语的议论声,“救永宁公主那人是不是琅琊王氏的王謇?” “可不是嘛,这衣衫浸湿又肌肤相亲的……” 众人这才想起,萧氏庚王爷的嫡长女萧清韵与琅琊王氏的王謇是有婚约的,明年可就要成婚了。 似有若无的目光一瞬间向萧清韵聚拢过来,她再怎么自持冷静也不过是十几岁还未出阁的姑娘,就在她脸色越来越苍白的时候,身边伸过来一只手,稳稳的托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她说:“长姐,你看,这腊梅好看吗?”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折了一截梅枝,形状写意,梅花缀在枝上,被她往阳光雪地里一比划,有种风卷花落梅独秀,破霜傲雪啸九天的意境。 一边说着,一边用空出来的一只手架着萧清韵的胳膊往暖阁走,萧清瑶的手劲儿极大,捏得她小臂生疼,却稳稳的支撑住她大半的重量,萧清韵听到自己的声音,“好看,一会……可以簪花用。” “哟,我今天这身朱红,簪黄色的花可不好看……” 两人沿着来时路渐行渐远,众人这才止了话题,在公主的催促下离开湖边。 今天还没开席,就被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扫了些兴致,雪中烤的鹿肉似乎也失去了它原有的味道,众人虽然不敢妄议皇家的事,但对这种花边新闻却乐此不疲,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总会小声的议论一两句。 过了最开始的冲击,萧清韵已经渐渐平静下来,一边将烤好的鹿肉投喂萧清瑶,一边自己浅尝了几块,头上还簪着萧清瑶折的几朵梅花,显得她肤色晶莹,眉眼愈发温柔。 其他人怎么想不打紧,李靳西坐在公主身边,咽下口中的酒水后,眼神不经意的扫过,看了看女儿,目光最后落定在萧清瑶身上。 未时,众人陆陆续续告辞离开,回王府的马车上,还是来时那个位置,没人说话,谁也没有开口提起今日发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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