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异一把抓住他那只布满老茧的手，那是常年握枪的手。尤异知道，这个人是警察，是那伙暴徒最畏惧的人。陈跃说，警察是一种职业，他们要保护所有人。</p>
“…”陈跃有气无力地扯了下嘴角，他闭上眼睛，短暂休息，喃喃聊着：“你在深山老林里关了十几年，还没见过外边的世界吧。”</p>
尤异摇头。</p>
少年仿佛来自深山里的精灵，不谙世事，却手握堪比毒气弹的生杀蛊毒，须臾间能要人性命。</p>
陈跃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们就说，放着尤异不管，他能在三天内毁灭一座城。他们叫他小毒物，恶徒掩不住贪念觊觎，却不敢靠近。</p>
陈跃喘了口粗气，他挪动沉重手臂，解下腰间皮扣。那皮扣磨破表皮，浮现裂纹，已经褪色了，卡在腰带和皮包之间，皮包里装着标志他身份的徽章，以及大铁块似的通讯器。</p>
陈跃将皮包塞入尤异手中：“你…你回去，”他断断续续地，说话都使不上力，胸腔虚弱起伏着：“去找…中央…特勤处…”</p>
尤异不懂他的意思，但他没有要求陈跃解释。因为陈跃看上去，已经没有力气解释。他只好简短地表达自己意见：“我想，找，妈妈。”</p>
陈跃笑了，拍拍他手背：“等回去了，你一定能找到。”</p>
尤异抱住膝盖，蹲在他身边，陈跃染血的皮包塞进怀里，他有些颓丧：“你们都，不能信任。”</p>
陈跃为了节省力气，一动没动，只眼珠子斜转过去看他。</p>
少年将皮包放在陈跃手边，起身去附近挑拣草叶。雨林中植株茂盛，不乏草药。尤异很快抱回来一堆，陈跃不认识这些花花草草。</p>
尤异把阔叶放入嘴里嚼碎，然后吐出来，认真地敷在他破皮流血的伤口上。</p>
少年绛色唇皮，很快被草木绿汁染上幽暗色。他挑出一枚有碍观瞻的果子，递给陈跃：“吃。”</p>
陈跃有点怀疑，他觉得不能吃，但尤异神色笃定。在动植物这方面，对方才是「专家」，陈跃张嘴，尤异把果子拍进他嘴里。</p>
苦涩的味道，陈跃嚼了嚼，难以下咽，他囫囵吞进胃府。</p>
不知是不是心理安慰，陈跃冰凉的手脚活络一些，饥饿感稍缓，流血处也没那么疼了。</p>
“麻草。”尤异将带茎阔叶草展示给他：“止疼。”</p>
陈跃说：“谢谢。”</p>
尤异摇头：“撑不了多久。”陈跃脉象已现衰态，这些草药不过短暂止血慰疼，一时之计，难以长久，只有他们嘴里的医生才能救他。</p>
“小毒物。”陈跃仍然习惯这么叫他：“外边的世界，三天三夜说不完。”</p>
尤异眨了眨眼睛，眼底难得露出一丝向往。他平时没什么表情，幽灵似的来去，很少有人注意到他，但他们都不敢忽视他。</p>
尤异喜欢听陈跃讲故事，讲正常人的世界，和他从小长大的地方，完全不同。</p>
陈跃话锋一转：“我想抽根烟。”</p>
尤异从陈跃裤兜里摸出烟盒，逃跑过程中，烟盒被紧绷的布料压瘪，只剩一根烟了。陈跃手有点抖，大脑缺血一阵晕眩，他稳了稳心神，将纸皮褶皱的纸烟抽出，握在手里，那手痉挛似的哆嗦。</p>
尤异把打火机给他，陈跃点火，深吸，呼出一口长气。</p>
密林中传来窸窣响动。</p>
尤异朝声音来源处望去。陈跃抽的太猛，扭头咳嗽。尤异退了半步，躲到树后，朝陈跃摇头。</p>
陈跃那烟只抽去一半，他啐了口：“妈的。”将烟头碾入湿土，拿起背包，这是他最后的弹?药了，两组排雷，一颗手?榴弹。</p>
十多双铁靴陷入泥土，压倒枯枝草木，朝两人逼近。</p>
陈跃快速将排雷缠绕在腰间，系结时手抖得厉害，他死命咬住牙关，逼迫自己将排雷缠紧。</p>
尤异明亮的大眼睛望向他。陈跃冲他撇开嘴角：“说不完了，你自个儿去看。”</p>
尤异若有所觉。</p>
陈跃抬手，按了按尤异脑袋：“小毒物，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周秦吗？”</p>
尤异点头，记得。陈跃说那是他最好的哥们，在特勤处，任调查组组长。</p>
陈跃笑了下，扶住树干立起身，犹如一座摇摇欲坠的危楼，坚韧地伫立于风暴之中。</p>
“去找他。”陈跃以非常快的速度交代遗言：“你对人缺乏信任，但你可以信任他。他一定能帮你…找到父母，带你回家。”</p>
尤异瞪大眼睛。</p>
陈跃抓起皮包丢他手里，大喊：“跑——”</p>
他高举手榴弹，拔腿奔向围拢而至的凶残猎人，匪寇们高声叫嚣，枪声乍起。</p>
尤异朝相反方向，夺命狂奔。</p>
他被布满锯齿的草叶藤蔓绊倒，尤异双掌撑地，下意识回头。</p>
轰隆——</p>
小规模爆?炸在丛林中炸开血色烟雾，他甚至没有听见任何惨叫，受到惊吓的鸟兽狂乱逃窜，浓郁血腥味伴随爆炸后的热气波浪般冲刷开来。他这一摔恰好躲过爆炸带来的冲击波，尤异胸腔震颤，嘴里吐出一口血。</p>
那血颜色太深，看着像是带毒的黑色。</p>
尤异爬起来，跌跌撞撞朝北方跑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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