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本线装笔记，除了这三行字，别的什么也没有。</p>
真像尤异的风格，干脆果断，绝不拖泥带水。</p>
周秦笑着笑着，眼珠子滴下来，坠进纸面，浸出一团深色，他把笔记本合起来，贴在心口，想象着尤异拿毛笔写字的场景。</p>
无垠黑夜，群山间，旧房屋，煤油灯，一小只尤异。</p>
时光飞逝，他们之间，转眼横亘了八十五年的距离。</p>
漫长的岁月，不肯带着肝肠寸断的人回头。</p>
周秦弯下身，双肘撑住膝盖，蒙着脸，压抑着低吼。</p>
曹源守在档案室外，耳边回荡着近乎于悲壮的嚎啕，他扭头擦了下眼睛。</p>
周秦在里边待了很久，出来的时候，失魂落魄，双手死死捏着线装笔记本。</p>
曹源无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到这时候，任何安慰都是冒犯。</p>
周秦嗓音沙哑：“我要见吴维。”</p>
“……”曹源苦笑，点了点头：“姜处猜到了，他说等你看到笔记，就带你去见吴维。”</p>
“但是老大，”曹源正色起来，“姜处也提醒你，接下来你的所有行为，将与特勤处无关，你的生死，特勤处也概不负责。”</p>
“……”周秦抹了把脸，把鼻涕和眼泪收回去：“走。”</p>
吴维泡在玻璃钢里，面前是大屏幕，在放电影，名侦探柯南。</p>
曹源推开门：“吴维，老大来了！”</p>
玻璃缸中的木乃伊转了下头，姿势十分僵硬，张了张嘴：“老大。”</p>
木乃伊的声音不好听，像两片磨砂纸剐蹭。</p>
周秦上前：“吴维。”</p>
吴维有点想哭：“老大，你别说我了，我都知道。”</p>
周秦：“你知道什么？”</p>
吴维：“我知道你老婆没了。”</p>
周秦：“那你还嗑瓜子看电影？”</p>
吴维：“我错了呜呜呜。”</p>
周秦绕着玻璃钢转了一圈，瞅瞅地上的瓜子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p>
吴维：“老大，我接下来要说的事，你可千万别害怕。”</p>
周秦抱臂：“嗯。”</p>
木乃伊两只眼珠钉在周秦身上：“尤大师出生于上个世纪，在1935年他就死了，填了龙脉。这个你应该知道了。”</p>
“知道。”周秦简直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尤异就从来没对他说过实话。</p>
他确实不会死，因为他早死了。周秦磨牙砺齿。</p>
“但是呢，尤大师的死亡和我们大众意义上的死亡不同。”吴维说：“龙脉之下全是虚无，尤大师跳下去，一是填了龙脉，二是镇压虚无。如果当时尤大师不那么做，龙脉既损，国运将断，那时才是真正的大难临头。”</p>
周秦强迫自己冷静：“尤异下去就能拯救国运？国运改变靠的难道不是整个民族？！”</p>
“……”吴维噎了下：“老大，你和他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还相信这世上，没有天命这种说法吗。”</p>
“……”周秦无言，深吸口气。</p>
“民族的披肝沥胆，必然是最终原因，而龙脉的存续就像一把游戏里的辅助，可以没有，没有这把游戏也能进行下去，也能赢，但最终你会发现，他不可或缺。”吴维看着他：“你懂我意思吗？”</p>
“虚无又是怎么回事。”周秦咬牙。</p>
吴维伸手，掌心蔓延出无数黑色裂纹。周秦拧紧浓眉。吴维蜷了下五指，虚无收回去，消失不见。</p>
“龙脉下，就是它们。它们原本存在于地底深处，秦岭龙脉受损，这些东西逐渐蔓延出来。”吴维顿了顿，续道：“到1935年时，因为祖龙脉断裂，虚无的扩展不可避免。尤大师身上背负了亲族血债，他跳下去，以自身之恶镇压了它们。”</p>
“亲族血债？”</p>
“这个你别问我了，这是他们蚩尤后裔自己的事。”吴维感叹道：“那一瞬间，虚无将他撕成了碎片。”</p>
“什么意思？！”周秦敏锐地察觉：“碎片？！”</p>
“时间碎片。”吴维凝重道：“虚无是时空的裂缝，尤大师的身体就在这些裂缝中四分五裂，更准确地说，虚无撕碎了他的时间和空间。所以你看到的尤大师，时大时小，从十八岁到三十二岁，他都出现过。”</p>
周秦闭了闭眼睛，因为对物理还有点兴趣，所以理解这些东西对于他来说，不困难。</p>
尤异的人生变成了无数散落在时空中的碎片，在初遇时，周秦碰到的是十八岁的碎片，而到了湘西鬼蜮，就是二十岁的碎片，最后是三十二岁。</p>
碎片的变化，会让尤异失去某段记忆。</p>
有些碎片经历过那些事，有些碎片没有，所以尤异的记忆也在跟着变化。</p>
周秦记得这样的情况出现过好几次，上一秒他和尤异一起经历的事，下一秒尤异就完全不记得。</p>
不是尤异不想记得，而是他的人生碎片变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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