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正徒步于险山残峦间的白凤几人,自然对山下之事一无所知,仅是应对脚下满是青苔与杂草的石阶子,业已是费尽了心思。杨季走在前边领路,更是时走时停:一会儿拿着手中木拐掂量前路是否稳当;一会儿又指着一旁光秃的小山坡,直言那处曾发生山泥倾泄之事故,叮嘱身后几人万万不能大做动作和大声喧哗。 层层的石阶堆砌在极为陡峭的山涧之间,那哗哗的涓流就流淌在几人侧方的不远处。起初傍着山坳走,仍可以借着水击鸟鸣之声当作优雅的陪衬。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地势渐转为倾陡,石阶之间的间隔亦是逐步增大。杨季身后的几位中,只有白凤还能紧跟上他的脚步而未显疲态,其余未曾踏入过山门半步的人,连杵着木拐的手都已开始显得吃力。 两位姑娘边杵着木杖走,边迫不得已地拿着沾满灰尘之手抹去面上的香汗,整洁的妆容早已被一脸的窘态所取代。而干玺这孱弱书生怕是第一次走到恁高的地方来,脸上既是兴奋,又是藏不住的疲累。他搀着身子虚弱的媚娘走在最后头,视线除了在媚娘身上外,便是在山上的各式植被与山下的村镇间驻留。成群的山毛榉扎根在清凉山上,围着这条山林间的石阶梯,映着山脚下的清凉湖与燕子镇。其间有无数条涓流缓缓流着,为山下的人们提供了天然的冰泉,滋润了作物与心田。 位于干玺前边的白凤则一直屈身引着慕容嫣往前走,根本无暇管顾他人。见慕容嫣脚下踉踉跄跄,仿若离了呵护便会即刻倒下的模样,真是让人同情万分。或许是她想让身后的干玺与媚娘尽快脱离险境,是以不愿耽搁旅途罢!尽管狼狈如此,她也没有说一声丧气话,更没有把自己脚底磨出了水泡的事情讲给任何一个人听。她只是咬紧牙关,一手持木拐,一手由着那白衣少年的关怀,忍着疼痛一直走着。 少倾,几人途经一处别致的凉亭,亭子里头除了一个石桌子、数个石凳外,别无他物。杨季回头望了眼几位后辈,“哈哈”笑了笑,道:“对于不经常上山的人来说,你们也算是厉害的啦!先在那亭子休息一下吧!”几人闻后,遂往亭去。 这亭子所在之处植被甚少,似是故意为之。置身于其内,可望见山下燕子镇之全景;抬眸昂首,可睹见无际的青空。 广袤而绿沃的田野绕着镇子,其间交叉横错着小道与田埂。农人时而从上面走过,挥锄耕种的动作仍能依稀辨出;顺着一旁涓流往下看,那就是清凉湖了。湖边的镇子仍是热闹的,只是行人商贾皆变为密麻麻的小点,全然分不出谁是谁,让人不禁会联想到:镇上的人如今在做甚事呢? 越往山上走,气候便越为沁凉。虽然人烟是稀薄了,但是天上的叆叇是更为清楚的;虽然走上来的人无一不是疲惫的,但是只要看见眼前的宏景,霎时便会心旷神怡、精神倍增! 疲乏与烦恼,不过是过眼云烟;战乱与难民,更是同此地毫无关联。杨季饮着水,指着山上那处被枝叶掩埋的红砖绿瓦,道:“清凉寺就在那处,休息过后我们便就此上路吧!” 沉浸于美景的几人,这才忆起此行目的,理了理衣装便要准备上路。不料,慕容嫣忽地皱起痛苦的眉梢。由于坐在石凳上少时,脚底下的伤患处暂时得到了放松。但是人的身体是很敏感的,它对暂时忘记的疼痛向来只会加倍奉还,从来不会突然间消失。慕容嫣因此在石凳边上僵持不前,只得双手紧紧扶着桌子,难以往前迈出一步。 白凤见其怪状,对慕容嫣适才窘境之缘由业已了然于心,便欺身前去招呼其坐下,缓缓脱下了对方的小巧棉鞋,看见那对雪白的布袜子的根部与足前皆染了血,不忍地责备道:“嫣儿,你走不了就该唤我帮帮你啊!怎的这样弄得自己……” “额……”慕容嫣看着自己的脚,略显难堪,道:“这路那么难走,你怎么帮我呀?”说罢,白凤便帮她穿上了鞋子,躬腰背向着对方,回道:“当然是让我背着你走啊!”话毕,慕容嫣轻瞥了一眼身旁的干玺夫妇,只见对方都笑嘻嘻地纷纷点头,她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哈哈哈!快上路咯,太阳下山路可就难走了!”杨季说着,便掮上牲醴,先行一步。 几位外来客紧随着,见到渐渐迫近的清凉寺,一直悬着的心也放下来大半了。特别是那紧贴着情郎身体的姑娘,面上泛起了点点羞红,好似方才的疼痛都成了浮云。她或许从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被人如此理所当然地去关心、爱护。她把脸颊贴向白凤的肩头,轻声耳语道:“凤哥哥,待这件事解决后,你打算随着赵公子回御夷镇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了?” “嫣儿只是想说,无论凤哥哥到哪去,嫣儿都会一路相随的!” “谢谢你,嫣儿。我也是如此——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如既往地保护你!” 清凉寺仿佛眨眼之间就到了,至少在这对情人眼中,那亭子到寺庙的路途似乎不像想象中的漫长。寺庙的围墙用红砖堆砌而成,规模并不宏大,可能是因为山上不便修建过于雄伟的建筑所致。庙前的木门风尘仆仆,顶上的匾额亦是如此,“清凉寺”几字被风化得只能略会得其中意义。此时有一个僧侣正在离石阶路不远处的一棵李子树下面打扫落叶,树上结着串串青色的果子,让那斜阳映着,十分好看。 杨季看见那僧人便上前问候,道了两三句话,僧人便把扫帚放到树干旁,跑到庙宇里边去了。然后杨季便带着白凤几人走到庙里面,进门后,发现里面的建筑竟然格外崭新靓丽。即使风格以朴素庄严为主,但是那锃亮的红漆与瓦砖,实在让人意想不到。正对着门的是一座威严抖擞的大殿,要进入殿中,需经过门前的一个小池塘,塘上横越过三座互相连接的拱桥。它们分别通往三个不同的殿内,石阶路两旁皆是绿树青葱,把两侧的偏殿遮掩得似有似无,从而凸现出正殿之恢宏。 几人脚下踏着石砖地,享受着久违的安全感,随着杨季直往正殿而去。及到殿内,首当映入眼帘的便是那硕大的金身佛像:这佛陀身有两三成人男子高,阔是千年榕树般,四五个成年人手拉手圈成圈也未必能将其围住。佛像下稀疏摆着几个灵位,想必他们生前都是对这佛庙有着贡献之人。其次便是殿内极其的空旷,除了佛像外,只有摆在佛像前的铺毡子和照明用的蜡烛灯火。只要稍微说话大声些,便会带来荡荡回音,再加上神佛面前,使人不敢妄言,所以来拜佛的人嘴中之话语会谨慎许多。 杨季摆下带来的牲醴,跪到其中一个毡子,面前的柳木牌子上写着“爱妻汪氏之灵位”几字,他拜了几拜,随后示意一起来的客人也拜拜,说是即使不信,也能讨个心安。 在大殿的另一头,两个看上去极小的身影也在拜佛。他们似是一男一女,男的秃头,和尚模样;女的紫黑衣装,看不清面容,在那“咚咚”地敲着木鱼,嘴巴还念念有词。那女人看了看新来的拜佛客,突然怒了起来。原本此地该是威严竦峙之处,却在下一刻,变成了闹剧的现场。 “梅凌霜!居然自己送上门来了!臭和尚,把那个勾引男人的婊子给我抓来!” 媚娘循声望去,发现竟然是那日在土地庙前暗算自己的苗人女子!只见她正欲起身拜托身后人的束缚,嘴里还时不时骂着脏字。 “放开我,臭秃驴!你不帮我,就别阻着我!” “这里是敬佛之地,不要再胡闹了!”那和尚模样的人紧紧缚着那苗人的双肩,试图止住她的不逊之举。 “你根本就不懂我,你脸上有长过恁丑的斑吗!”见那苗人女子没有一丝退却之意,她身后的男人无奈之下往其后脑送了一掌,敲晕了她,然后掮着她向佛陀躬了几躬,满怀歉意地退离了大殿。 苗女的污言秽语自是把庙里的和尚都惊动了,他们纷纷来到大殿附近,目送那和尚和苗女远离那处。一位老和尚看见杨季,忙过去致歉,道:“杨施主,真是失礼了!那和尚是昨夜上山来的,说是要向玄清方丈求经问道,身边还带着个女人,真是不像话!根据庙里的规矩,来客要将《菩提经》念上一天才能向方丈求学,加上方丈近年来身体不适,时下是越来越少见客了。刚刚他们就是在念经呢!我就知道他们耐不住,看看那苗女,哪像是修佛之人?”话毕,老和尚叹着气走开了。 不明所以的白凤、慕容嫣、杨季为媚娘讨得了说法,知晓了前因后果,知晓了他们便是大太监派来的其中两个高手。而杨季见天色已晚,答应明天一早就去求见方丈,问得燕子潭这处避世之地究竟在何处。而后,众人便在僧侣的安排下,各自住进了庙宇里的厢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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