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二月节。夏时有云:正月启蛰,言发蛰也。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二月十五,岐王二十六岁诞辰。说来也巧,今年惊蛰较往年滞后了一个多月,与魏镜出生之日重合,像是一个轮回。 魏镜不喜热闹,本不欲过这生辰,国母刘麟却说难得今年年际巧,魏镜又不常办生辰宴,如今成家了,理应正正经经地好好过个像样的诞辰,帝善之。 一大早,岐王府便喧闹起来。闻昭倚着桐树,百无聊赖地看着游廊里来回穿行,忙忙碌碌的人们,回头再看看认真舞剑的黑衣公子,郁闷 这家伙,这几日也不知抽了什么疯,专拣她爱干的事做,许奕送她的两本书,她连毛都没摸着,全给他一人霸占了!还美名其曰技多不压身。 闻昭在心底编排魏镜,却见其极讲究地挽了一个剑花,利落收剑,身姿潇洒。 魏镜长身鹤立,看向闻昭,微微挑眉,那表情简直不要太得意。闻昭嗤鼻,不屑 “有何可得意的,这个我早就会了!” 魏镜提着剑走向闻昭,玉冠束发,未挽的青丝有几绺垂于胸前,随着走动的幅度微微扬起,一袭黑衣塑身,交叉的领口露出一段脖颈,一点红绳若隐若现,眉目清俊,身姿风流。有几个婢女经过,见之,不觉放慢脚步,只为多看这风景一眼。 闻昭咽了咽口水,魏镜提着剑走到她跟前几步开外停住,扬手,将银剑抛给她,并附上心得体会 “剑是好剑,谱子一般,称不上名谱。特别平常的招式,无甚新意,许将军别是随便拿本剑谱来糊弄你吧?” 闻昭瞬间从美色中清醒,抱着剑,梗着脖子,伸出手 “拿来!” 这人可真逗!得了便宜还卖乖! 魏镜不解 “什么?” 闻昭咬牙 “剑谱!你不是嫌它普通吗?那你还给我!” 魏镜犹豫小半会儿,自怀中拿出剑谱,递给她。 闻昭接过,魏镜越过她,准备回房换衣,临了不忘好心提醒 “以你的水准,大可不必练习此谱,曲意迁就未必会赢得欢喜。” 听闻尚书府的萧公子极爱收藏剑谱,亦闻萧公子与闻侯之女青梅竹马两家欲结姻亲,萧公子不肯,是以闻侯之女双十未嫁。 闻昭一头雾水,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气结,对着那人吼道 “我才没有!许奕也不是那种人!” 男人恍若未闻,门被合上,一切声音都被隔绝在外…… 隅中开宴,恰逢休沐,辰中才过,府内却已高朋满座,仆从念着礼单,谭齐一一记录,小厮迎宾入座,丫鬟婆子端茶倒水,小心伺候着,平日冷清的岐王府一时间热闹非凡。魏镜在主厅正与客人寒暄,门外忽然一阵骚动,接着朱承德的嗓音传来 “陛下到!” “赐碧玉麒麟一对、漠马二十六匹、藏书二十六册!” 人知岐王不重宝器不爱美人,却嗜书如命。麒麟意子,漠马作权,书礼为德才,天子祝愿,有贵子,握重权,怀美德。除去第二礼,其余倒还算一般父亲所期,亦是第二条,红了几人眼?又让多少蝇蝇趋附? 梁王笑着,第一个起身恭迎,其余众人跟着起身,魏镜俯身,对身边人低语,那人点头飞快跑向后院。 魏镜跪在前列,府中山呼阵阵 “臣等恭迎圣上,吾皇万岁!” 闻昭赶来,便见皇帝他老人家正让众人平身,笑着走到人前,盈盈福身 “父皇驾到,儿媳来迟,不曾恭迎,罪过罪过!” 天启帝看着闻昭,温和道 “起来吧,今儿镜儿生辰,三媳妇免不得劳碌,辛苦了。” 闻昭脸一红,她实在有愧,想到刚刚一边吃着厨房新出的糕点,一边趁魏镜不在,读着话本子,无人干扰,一脸享受的样子,闻昭心虚摆手 “没有没有,不辛苦不辛苦。” 身后“噗呲”一声,是天子最宠爱的八公主。魏书悦从父亲身后探出个脑袋,声音清脆 “父皇,我猜三嫂刚刚定是在房里吃着美食,翘着二郎腿,手里拿了个话本子悠哉悠哉看着,这才有失远迎!” 闻昭…… 这闺女,也是个记仇的! 天启帝点了点魏书悦的额头,无奈 “你呀你,又胡闹!就不能学学你姐姐!” 魏书格只看着魏镜,不置一词。 魏书悦撇嘴,撒娇 “我才不要学她!若是我同姐姐一般,父皇到时怕是要少了很多乐趣吧。” 天启帝没了脾气,敲敲她的脑袋,转身对众人道 “各位卿家不必因为朕而拘谨,今天镜儿才是主角,入座吧。” “是!” 魏镜和闻昭迎天启帝上座,直至坐下,天启帝对魏镜解释 “皇后今日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不能过来,让朕代她表示心意,赠了几坛酒,上次三媳妇挺爱喝的。” 生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听这个人讲这么多除了政事之外的话,魏镜有一阵恍惚,闻昭轻轻推他,魏镜回神,抬手 “儿臣谢过父皇母后,儿臣不孝,劳父皇母后挂心。” 天启帝摆手,礼官报时 “巳时到,开宴!” 众人等待天子动第一筷,而后才敢吃开…… 用过主食后,众人敬酒,喝完,仆从撤宴,置桌椅于主厅外院落里宽敞的场子上,摆心茶水。 乐声响起,早已搭建好的歌舞台子上,蒙了面的舞姬徐徐出场,个个纤腰楚楚,体态婀娜,踏着楚音,舞姿优美,直教男人们不舍移目。 风拂兮,香绣蹁跹,水波动,美人侧目,淫词艳曲,寒香冷彻。 魏镜看着亭亭舞女,眉却拢成川字,回头,目光停留在谭齐身上,事已至此,却不得发作。 众臣心驰神往间,却又不好表露,只交换眼神,小心翼翼地观察君主脸色,见其色常,心乃定,目光愈发肆意起来。 少顷,梁王拊掌,笑曰 “妙哉妙哉!三弟深谋远虑,金屋藏娇,今日果真派上用场了。” 火药味十足啊,闻昭眯着眼,仔细打量台上的女人,遮得这么严实,他是怎么看出台上的人是谁的? 魏镜面色沉静,淡然 “二哥说笑了,此女是臣弟请来的艺倌,并非二哥所想之人。” 魏冀梁笑了笑,没有觉得尴尬,抬手 “为兄眼拙,好奇之心甚重,三弟勿怪。” 两人谈话间,那群美人却摇摆着腰肢,赤足走下台来,神思顾盼间,媚眼如丝,惑人心魂! 闻昭皱眉,瞥了眼身后口水快流出来的尚书令刘炳,心恶之。 朱承德一凛,几个带刀侍卫上前,拦在君主身前,高询目光凌厉,对着来人喝道 “大胆贱婢,莫要踏前一步!且速速归位!” 天启帝微微拢眉,摆手,淡声 “无妨,莫要扰了兴致。” 高询一滞,回身,抬手 “是!” 护卫们退下,美人们笑了笑,声如银铃,悦耳动听。 乐声依旧,人们看着美人一件件褪去单薄衣衫,穿着裹胸纱裙,露出大片洁白的肌肤,彩帛飘出,聚在空中,如虹般,绚烂耀目,众人一时看呆了,为首的女子长臂一晃,玉手伸出,挽着淡黄的披帛,凌空跃起,作了极美的姿态,场上一时鸦雀无声,屏息看着女人降落,薄纱下,女人却淡淡扬唇,眼底闪过一抹狠戾的光,突然抽出头上银簪,踩在一个舞伴的肩上,倾身,微微一登,直直朝座位的最中心飞去,众人一惊,来不及反应,高询大喝 “护驾!” 魏冀梁就坐在天启帝旁边,距他最近,见此,想也不想,挺身,抢过一个侍卫的剑冲向前头,对着那黄衣女子迎头一劈,那女人却极快地躲过,头一斜,身子却转向魏镜,闻昭一惊,来不及多想,就要挺身,魏镜按住她,看着那女人举着簪子笔直地朝自己刺来,忽地抬手,将手里茶杯中滚烫的茶水泼出,女人措不及防,下意识抬起胳膊去挡,魏冀梁趁机举剑,朝女人脖子上用力一划,霎时鲜血溅出,浇了魏镜一脸,女人倒地,抽搐几下,睁着圆目,死死瞪向魏镜。 魏镜一震,心头涌起熟悉又怪异的感觉,魏冀梁蹲下身子,一把扯开女人的面纱,只一瞬,只一眼,便让魏镜再也动弹不得。 温热的感觉附着在面皮上,血腥味漂散在空气中,魏镜却死死地看着那个气绝的女人,夜夜梦见的面孔,多么熟悉的面孔! 有人惊呼一声,却捂着嘴不让自己发出声响,其他人皆心有瑟瑟,天子僵硬的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面色铁青。 魏镜瞳孔放大,记忆如潮水般灌入,痛苦蔓延四肢百骸,脑中轰鸣一声,倏地,一声巨响,众人惊诧地看着宴会的主角——岐王殿下直直地倒在血泊中。 闻昭甚至来不及扶住他,尖叫声,接连倒地声,抽泣声,窃窃私语声冲斥着整个院落,高询及一众侍卫跪在君主面前 “陛下,刺客全部都自裁,未有活口!臣有罪!” 闻昭扶起魏镜,奈何力之不及,天启帝并未回答高询,而是看着魏镜和那个女人,好一会儿挥手 “传御医!” “是!” 朱承德极快地应着,小跑了出去。 天启帝淡漠地扫了眼身后心有戚戚的臣子,沉声 “在场所有人,除梁王岐王高询及其护卫,其余皆官降一级,罚奉三年!” 众臣心头一惊,纷纷跪下 “是!臣等惭愧!谢陛下隆恩!” “高询,清场,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是!” 天启帝走到闻昭身边,对魏冀梁道 “把他扶进去吧。” “是!” …… 夜色深寒,薄雾浓浓,华西宫内,人影晃动,直到一个身影匆匆跑来,刘麟焦急地迎上去,握着来人的手,紧张道 “有消息了?” 于嬷嬷看了看四周,点头,声音沉重 “娘娘,先回屋吧,外边凉。” 主仆二人来到室内,刘麟关上门,急切 “情况如何?” 于嬷嬷摇头 “皇上刚回宫,一切消息全部封锁,老奴不敢深问,怕暴露娘娘。” 刘麟一骇,眼皮直跳,绞着帕子,喃喃 “完了!完了!” 于嬷嬷握着她的手安慰 “娘娘莫慌,具体情况我们暂时还不清楚,兴许不像您想的那么糟。” 刘麟摇摇头 “不不,我不应该相信那个人的!我不应该相信他!” 正说着,外头宫女惊慌的声音传来 “陛陛下!娘娘还未起,奴奴婢这就去通传!” “不必了!” 刘麟心已提至嗓子眼上,与于嬷嬷对视一眼,慌张脱衣脱鞋躺回床上。 天启帝进入房内,便见刘麟躺在床上,于嬷嬷在一旁小心伺候着,听见响动,于嬷嬷回头,看到来人,慌忙跪下 “陛下,您怎么来了?” 天启帝看着床上的人,冷笑 “睡着了?” 于嬷嬷凝神,跪着低声应道 “嗯,娘娘痛了一天了,才睡没多久。” “是么?” 床上的人心头一紧,放在胸口上的手握紧,头顶忽然一片黑影浮动,刘麟眼皮微动,对上一双锐利泛着冷光的眸子 “陛下,娘娘她——” “出去!” “——是!” 于嬷嬷犹豫片刻,一咬牙,最后看了眼床上的女人,躬身退了出去,门被关上,刘麟咽了咽口水,吞吐 “陛,陛下,您,您怎么来了?” 天启帝冷笑,坐在床头 “皇后,不装了么?” 刘麟皱眉,不解 “臣妾刚醒,不知陛下在说什么。” 天启帝指着她的鞋子 “既然刚醒,为何皇后的鞋面却是湿了的。于嬷嬷说你才睡没多久,难道适才皇后出去过?” 刘麟压下心头紧张,微微扬唇 “是呢,陛下料事如神,臣妾没睡之前,因着头痛,又挂念青徐和岐王,便在院中走了几圈。” “如此,说来,青徐去徐州已经七八天了,皇后挂念,情理之中。至于岐王,皇后怎生挂念?” 刘麟看着天子的侧影,咬唇,天启帝也不待她回答,径自说道 “皇后是挂念他的生死?今日托皇后的福,让朕又想起一些陈年旧事呢。” 刘麟眉头深蹙,不解 “陛下何出此言?” 天启帝回头,看着她,眼神冰冷,避开这个问题,却道 “皇后头可还痛?想必不痛了。镜儿甚是挂心,毕竟皇后极力促成他的生辰宴,难得让岐王府热闹一回,可皇后却因着头痛的毛病缺席了。” 刘麟低头,片刻又抬头与天启帝对视,碰上他冷厉的目光后,刘麟张着嘴,所有的话到喉口,最后只发出一声 “你,” 再没下文,天启帝扶额,起身,背对她,淡淡道 “皇后定然知礼懂分寸,日后前朝后宫必然因你而秩序井然、风平浪静。朕何其有幸,得此贤妻!” 说完,一抚袖,大步走了出去。 刘麟撑起的手臂骤然放下,捂着胸口,半晌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接着“砰”的一声骤响,有什么东西碎了…… 一个时辰前,暮色四合,京都西街,一处平淡无奇的院落门前,一个深黑色的身影轻轻地扣响了孤寂的院门,少顷,门被人从里边打开一条缝,一张年轻又谨慎的面孔,看向来人,侧身将门开得稍大,待来人进入,迅速合上门。苍老的声音低问 “姑娘呢?” “在房里听婆婆念书。” 来人点头,步入房中。听见脚步声,房里人停下动作,青衣女子将头转向门口,轻声 “谁来了?绯鸢。” “青儿。” 青衣女子一喜,站起 “娘娘!” 老妪走过去,扶她坐回位置上,低声 “我有话带给你。” 唤青儿的女子面色一凛,抓住老者的手,颤声 “他出事了?” 老妪一顿,点了点头,意识到她看不见,轻声 “嗯,今日有人行刺,刺客和那个女人长得一样。他亲眼看着她被杀,晕了过去。” 青儿抓着老妪的手一紧,自责 “啊,他记起来了么?早知叫他如此痛苦,我就不应拿出那物什作引子了!想不起来倒也好!” 老妪爱怜地摸摸她的头,温声 “这未必不见得就是坏事。他不记起,你当如何?他不记起,怕是只会更痛苦!” 好一会儿,青儿把脸贴在老妪手背,哽咽 “娘娘,帮我好好照顾他。” 老妪拿出帕子,轻拭她的眼泪,心疼地抚摸她的脑袋,想起什么,欲言又止,终究化作一声低低地叹息…… 丛林里,雾气弥漫,树叶花草悄悄伸展自己,释放白日里吸收的养料,努力生长着。一声轻哨声响起,惊走枝头打盹的鸟儿,几个人影飞动,男子戴着银灰的面具,站在一颗高大的树木旁,待那几个人来到他身旁,男子眸中闪过讶异的神色,抬手,单膝跪地,声音清冷 “义父!” 几个黑衣人中间站了一个通身着白衣,头缠白色宽大头巾,戴了青面獠牙面具的高瘦男人。白衣男人对着男子点头,开口声音粗哑 “事情可还顺利?” “是!孩儿已经确定了她的身份,却有公主遗物。” 白衣男人抚砺着指上的玉扳指,低声 “如此,复国有望了。” 男子低头不语,片刻,白衣人沉声 “这几日你可要加紧动作,王上已答应借兵于我们了,只是需待王子安全回国才行,如此时机,切莫放松警惕!” “是!” “嗯,明天我会派人和那边接应,你亲自迎王子回城。” “是!” 白衣人不再多言,挥手,返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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