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猎户也是个精细的汉子,他听了麻三儿的吩咐,当即便点齐了五十名乡勇,身藏短刃,便偷偷望西山坳而来。 他们到得山坳之时,时辰尚早,于是便命乡勇四下围护定了,自己则攀藤扶葛,下到山坳中来观看。 但见浓密的树丛之间,隐约可见马儿在闲走吃草,成垛的刀枪也散放各处,内中亦有十数名团勇在看管马匹,却是各个闲散、安逸,正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儿的下棋、抽烟。 猎户见对方看管的人数不多,当即一声呼哨,率领着一众乡勇蜂拥而上,先将这十几个人拿了,又四下收拢马匹、军器,准备尽快逃离。 可是他却有些爱小,眼见众马匹各个膘肥体壮,端的是拉了这个,放不下那个,如此挑来选去,可就耽误时辰了。 可就在他抓人的当口,却独独漏了一个在林中方便的,见事不谐,便直接逃到了主家处,报说明白。 那窦冲,并不曾被猛虎伤了分毫,此时正与一众手下在屋中猜拳行令,忽闻报,说什么马匹被抢,便仰仗着三分酒气,也不顾伦理道义,只是心中一味恼恨麻三儿,就伙同了几十名团勇,一窝蜂的前来争抢。 此时猎户亦恰好离了山坳,却与窦冲撞个正着,两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由分说便争竞起来。 可猎户乃是个在山岭间混饭吃的,箭法虽然出众,却不善临敌厮杀,十几个回合下来,竟嘘嘘带喘,手中朴刀堪堪抵敌不住,只得撇下乡勇,落荒而走。 那窦冲一战得胜,正撞着了傲气处,哪里肯舍,只顾大踏步赶将来。 那猎户正自慌慌而走,却恰好撞见闻声而来的王大愣,急忙高喊救命。 王大愣听闻,识得是自家人声音,急忙让过猎户,手横大棍,挡住了窦冲的去路。 这窦冲却也是个不知死的畜生,见了王大愣,有心欺他憨傻,便摇动花枪,前来厮杀。 而王大愣竟自不躲不闪,眼见他冲至近前,忽而提起浑铁顶门杠,搂头盖脸,直砸将下来。 这条顶门杠,上秤称一称足有百十斤重,此时借着惯性砸来,哪里是窦冲能招架得住的,他正自使个二郎担山势,向外格挡,却听得“啪嚓”,“扑哧”一通的乱响,不但枪杆折断,就连他自己亦被划破额角,登时鲜血崩流。 窦冲只得撇了花枪,转身欲走,却早被一众乡勇团团围住,不分青红皂白,一通的拳打脚踢,直打得他口鼻蹿血,衣衫尽破,只好俯伏在地,不住的呼喊救命。 他带来的人多,早有那腿快的,飞报窦武得知。 窦武那是护弟心切呀,虽然知道自家兄弟不地道,可也顾不了许多了,便即点起三百团勇,摇旗呐喊杀来。 这王大愣正自杀的兴起,却是犯了牛劲,见有援兵到来,便将麻三儿的叮嘱丢到了九霄云外,只顾抡棍向前,截住来人厮杀。 这二人却正是敌手,但见 “闪亮朴刀飞身起,浑铁大棍顶头迎。一来一往无高下,一去一还鬼神惊。 无高下者无敌手,鬼神惊来天地愁。自古只有冲天将,焉把善恶论不休。 若论善恶是书生,不论善恶是冤仇。冤仇易解不宜结,结得怨仇不可歇。 不可歇时无优胜,两败俱伤惹人轻。” 当下这两个是各逞本事,斗得难分难解,直杀得日月无光天昏暗,飞沙走石鬼神惊。 窦武见不能取胜,当下卖个破绽,诱得王大愣举棍劈头砸下,却闪个身,将手中朴刀来砍,不料王大愣却径自不躲不闪,轻舒铁臂,直接就扣住了窦武的脉门。 争抢间,窦武的朴刀先折断了,他索性弃了兵刃,抡拳就打。 王大愣也不示弱,顺手撇了铁棍,举拳相迎。 这两个各逞本事,捉对儿厮打,却忽听两方喊声大举,有无数人马卷地而来,却是窦文与麻三儿各接了战报,统乡勇前来接应了。 双方在闲常时便有摩擦,此时相见更不答话,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上前动手,却恰有一马如飞而至,直冲在两方之间,乡勇们定睛细看,却是窦家老四飞马前来解围了。 他虽貌不惊人,颜不出众,却素来刚正不阿,嫉恶如仇,故而颇有人望,见是他到来,众人便只是鼓噪喧嚷,却无人再敢踏前半步了。 紧接着又有一辆马车,如飞而至,车上端坐着一位老人,银须飘摆,皓首重额,一望便知,那是窦融他老人家到了。 众团勇见是头人到了,便纷纷偃旗息鼓,不再鼓噪呐喊了,偌大一片区域竟鸦雀无声,即便掉根针,那也能听得见。 窦融见双方歇手,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他唤过窦冲,问明了原委,便要人前训子。 幸而被麻三儿等人劝住,这才命人将他载回家去,用药调治,更要闭门读书,重新做人。 继而他又望向麻三儿,尚未开口,却几乎堕下泪来。麻三儿见状,急忙抢先说道: “老人家,我等几人在走投无路之时,蒙您开恩收留,便是这条命给了您也抵不过的。 现如今我们买了几匹好马,正要与众兄弟分享,而今马匹俱在,正好二一添作五,各取一半,好叫那罗刹教得知,我等同仇敌忾,固若金汤,绝不是此等丑类敢小觑的。 老人家,我等虽未结拜,却也敬您如父,此言出自真心,倘有二心,天人共戮。” 这番话直说得慷慨激昂,催人泪下,闻者无不动容,就连阵上的窦文、窦武也羞愧得无地自容,正欲悄悄退走,却早有人牵过马来,叫二人点数过目。 二人见实在难为,正尴尬间,幸而成瘸子赶到,便叫麻三儿先收了马匹,待日后从长计议。 众人见麻三儿进退得当,张弛有度,当下无不佩服,便各自罢了兵,重修旧好,预备共御外敌。 麻三儿一方虽是伤了虎妖与王大愣二人,却能换得两下修好,便是十万黄金也难达成的。 他心中高兴,一路上与人有说有笑,比及返回了寨子,却不见柴禾的踪影。 麻三儿还道是他贪玩儿成性,又独自跑到什么地方快活去了,就没有多想,不料到得第二日,却仍是不见柴禾的踪影。 众人这才慌了,遍寻无果之际,却忽然就接到了罗刹教的飞鸽传书,说是恶灵天师有意接纳,已将柴禾带到罗刹教去了。 围中闻讯,尽皆哗然,有的说此乃罗刹教的调虎离山之计,欲将麻三儿等人引至险途,再行加害;有的则说柴禾惯常贪图小利,必是受了贼人的诱惑,便有意投了罗刹教;更有甚者传言,说柴禾早就是罗刹教派在围中的探子,此番离去定然要引得大军前来,将窦家围子变成一场尸山血河,无论人畜鸡犬,就不会放走了一个呀。 如此舆论汹汹,难免人心散乱,连日来麻三儿等人就被推到风口浪尖儿了。 可凭心而论,麻三儿倒不担心自己的这位兄弟能投什么罗刹教,此人一向机敏,又颇具侠肝义胆,怎么会说变就变呢? 可此一番被擒,料来也是凶多吉少的,他多次坏了恶灵天师的阴谋诡计,必被衔恨,如不尽快相救,恐怕就要与众兄弟人鬼殊途了。 可左近的乡民,并无一人见到柴禾离开,正不知罗刹教用的什么妖术邪法儿,竟将他擒了,现如今又该到哪里去找寻呢? 他如坐针毡,彻夜忧思,却依旧毫无头绪,正疑虑间,忽然成瘸子来访,告知他东山之上有一位道长,善会捉鬼测字,闻风卖卜,而今正可以去求他,断一断柴禾的去向和运数。 麻三儿闻言,虽觉荒唐,却也觉着可以勉强一试,便备两匹快马,与成瘸子一并奔往东山。 一路上但见那观不尽的野草闲花,山兽飞鸟,可他二人却无心赏玩,只是快马加鞭,不一时便来到了东山。 山外正有一处石揭,上有“山中有圣贤”五个大字,正不知谁人所刻,他二人自不敢拉马直上,只得将马儿拴束在山下,再拾级而上。 但见山中幽静清雅,怪石嶙峋,野花妖娆,苍松挺立,端的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啊。 二人直到山上,早有观中的道童稽首迎接,将他们引进观来,却见流水潺潺,清雅飘逸,又一个胜似仙境的高雅所在。 须臾间道童献上茶来,内里便有一位道长出来相见,麻三儿慌忙取出早已备好的十两黄金,却被那道长婉拒了,随即一扫拂尘,开言道: “无量天尊,贫道虽然居于荒山穷谷之中,却也识得英雄豪杰。 观您的面色,轻灵中自带冷峻,必是位杀伐果断的好汉。 可眉宇间又似有愁容,且不妨对贫道说说,也好为二位分忧解难呐。” 麻三儿见他为人爽利,一开口便道出了心中隐忧,却不似一般的唯利是图之人,只知打哑谜、出诳语,套取钱财,不免心中钦佩,当即抱拳拱手道: “小可久闻道长大才,今番相见当真三生有幸。 若论小可如此的一点忧思,倒也不配前来叨扰,只不过此事关乎小可兄弟的性命,因而不得不前来拜望。” 当下他便将自己的身世与遭遇一五一十的讲了,虽然在讲到自己乃钦犯之身时不免惴惴,却也没有丝毫隐瞒,直将一颗心都翻出来给对方看了。那道长听罢,却是微笑颔首,随即便说道: “想那罗刹教,都是些弭耳丑类,必不为天地所容。 眼下虽是强横,却也不足为惧。贫道已知你心中的顾虑了,便随我入内房来,且看你那位兄弟他的生死运数如何?” 言罢,他便起身直入内堂,麻三儿与成瘸子自然紧紧相随,到得了内堂之中,道长便命童儿取过一个铜盆,向里面倾满井水,又将一枚纸符浸入其中,待其沉入了盆底,便取过一条手巾,将之覆于水面之上。 做罢了这些,道长便以手画天,口中则念念有词,渐渐的入了定了。 从旁观看的麻三儿跟成瘸子,虽是看得不明所以,却不敢出言打扰,眼见得铜盆之内,并无异状,心下可难免有些着急了。 可恰在此时,铜盆之内就忽然起了一阵波澜,这阵波澜渐渐的荡漾开,仿佛正有什么东西自水中浮上来。 麻三儿与成瘸子尽皆心惊不已,正要退步躲开,却见那枚纸符,早已浮到了水面,隐藏于面巾之下了。 与此同时那面巾之上竟同时显出了一副图画,粗看之时模糊难辨,可细辨之下,却恰似一个人形,正自渐行渐远,渐行渐远,正不知主何吉凶。 过了良久,道长方睁开双眼道: “唉,天下纷扰,却不知几时得休。只是生灵涂炭,谓为可惜呀。” 言罢,他便擎起桌上的茶盏,呷了一口,却早撩拨得麻三儿心痒难耐,急忙问道: “道长,想我辈正为铲奸除恶而来,端的为百姓,为生灵,却无心杀伐。但不知我的兄弟现在何方?生死如何?” 那道长闻言,便又叹了一口气道: “依贫道来看,他并无大碍,倒是你等预行解救,前途却颇为凶险。不过我这里尚有一道古符,你等可将其带在身边,倘到急难时,必有用处。” 麻三儿则连忙追问道: “可是道长,我等又该去哪里解救呢?” 只见道长将手中的拂尘一摆,道: “若要寻忧辨分晓,一去西方便得知。” 言罢,他便赠给二人一面纸符,叫他们贴身藏了,又命小道童将他们送出观外,就不再理会了。 二人拾阶下山,回头观望,却是黄花满地,早已看不见道观的所在了,只是腰间的纸符俨然,谁又能说方才那都是梦境呢? 他们望着山上拜了四拜,这才行至了山下,却见两匹马儿正自悠闲吃草,便双双骑了,一同回乡里来。 家中众人正等的焦躁,王大愣更是心急如焚,见他二人到了,急忙抢上前去,拉了马,便急不可耐的开口动问,此去寻访端的如何了? 麻三儿则将道长所言一五一十的说了,末了方道: “我等不能坐视兄弟遇险而不顾,正要去西方寻找。此去前路凶险,却又放心不下家里,端的如何是好?” 旁边早闪出虎妖和猎户禀道: “三哥勿忧。且尽可放心前去,此地便有我等来把守,万无一失。只是既然前路凶险,却该由何人陪您前往呢?” 一旁的王大愣则嚷道: “哪消这等聒噪。只是俺陪着便是了。” 成瘸子也道: “我傻兄弟说的没错,只是由我们二人陪同便是了。家中自有猎户、虎妖贤弟和我格格妹子扶持,料来也没有大碍的。” 众人争讲了一番,最后便确定由成瘸子与王大愣陪同麻三儿前往,家中的乡勇自由猎户与虎妖统带,六格格则暂居在窦融家里。 既然分派定了,麻三儿便不做停留,天未明时已备了三匹快马,各揣了短刃,就离开了围子。 不料想,此一去正是那,“一体海阔凭鱼跃,飘渺天高任鸟飞。祸福本是由心定,古来征战几人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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