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声说道:“峰哥,我想拜你当大哥,道上混的那种!” 说这话时,我与陆峰对视着。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我说完话之后,我仿佛从陆峰眼中看见一抹萧索,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眼神,很难将这种眼神和不到三十岁的人联系起来。 “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陆峰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边说,起身往外走去。 我和刘八斤相视一眼,连忙跟上。 出了茶楼,刘八斤很识趣的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而我,则跟着陆峰,上了他的白色奥迪100。 奥迪车内,开车的是屈泰丰,他是陆峰多年的兄弟,常年扑克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我也不习惯拿热脸贴冷屁股,冲屈泰丰打了声招呼,就跟着陆峰,钻进奥迪后座。 奥迪在城市颠簸坑洼的水泥马路上奔驰,当车子驶出县城时,太阳已经西斜。 一路上,陆峰很少说话,他仿佛沉浸在一些感伤的往事中, 他大口大口的吸烟,一口烟能吸五秒钟,那种仿佛要将所有的尼古丁全部融入肺里一样,然后在一氧化碳与血红蛋白的深度融合中,将所有的感怀甩出脑外。 陆峰的这副模样和平时聚光灯加持下的风光截然不同,此时的他,更像是情场失意,与生活死磕的大龄青年。 奥迪驶入到蛇桥镇,然后开始爬山,最终在蛇桥镇最有名的蛇湖山山腰某湖边停了下来。 “下车。” 我还在恍惚中,陆峰招呼一声,已经推门下车。 屈泰丰已经先陆峰下车,站在马路分叉口,像是守卫的士兵一样。 我跟随陆峰的脚步,在湖泊边的一处由大理石砌成的坟墓边停了下来。 和江陵县普遍的潦草的坟墓不同,这座坟墓颇具现代感。 坟墓的周围环绕着一圈白色的石柱,石柱上刻着精美的花纹和图案。石柱之间用铁链相连,给人一种坚固而又稳定的感觉。 坟墓的顶部覆盖着一块黑色的石板,石板上刻着一只飞翔的白鸽,寓意着墓主人的灵魂得到了安息。 一棵棵郁郁葱葱柏树边,黑色墓碑上写着:妻子罗艳云,卒年:1990年,1月13日。 在这片青山绿水之间,这座坟墓显得格外醒目,它不仅是一个标志,更像是一段历史的见证。 坟墓的祭台前,摆放着橘子苹果等水果,还有燃烧殆尽的纸钱灰 在此之前,罗艳云对我而言,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但此时此刻,陆峰既然带我到这里,想必,罗艳云与他有很深的纠葛。 陆峰静静地站在坟墓前,手里夹着一支燃烧的香烟,默默地凝视着嵌入墓碑内的黑白照片,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沉思和感伤。 “这是我女人,唯一的女人。”陆峰声音低沉地说。 我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但此情此景,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祥,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拿你当弟弟看待么?” 陆峰抽着烟,看了我一眼,不等我回答,又轻声说道:“因为我们是一类人,在你身上,我能看到我过去的影子,我三岁时,妈就得怪病走了,我那个爸呢,是个烂赌鬼,酗酒、赌博、小偷小摸都干。 83年,我爸就因为醉酒后与人发生肢体流血冲突,动刀砍人,被抓进去,死在牢里。 我爸就没尽过一天做父亲的责任,对我不是打就是骂,我数学考99分也打,我煮饭煮稀了也打,他这个人就是个神经病,他死,我一滴泪没流过, 对我来说,灵山乡的一切不值得留恋,除了你和你外婆 83年末,我那个神经病的爸死了以后,我就来到江陵县, 小学没毕业的我,在饭店里端盘子,在百货广场忍着客人的唾沫星子给人刷皮鞋,一双皮鞋只挣两分钱, 为了抢一块馊了的面包,被四五个乞丐用板砖砸脑袋,当场被砸晕过去,在阴暗潮湿的巷子沟里,躺一整夜。 我没学历,没技能,没背景,甚至连一个亲人都没有,想要有尊严的活着,是一种奢望。 我很不甘心,擦皮鞋挣的两块钱还要分一半给社会上的流子,我不甘心像是老鼠一样,窝在下水道一样的房子里活着,更不甘心那些同样没读书、大字不识的人,可以招摇其道, 凭什么,同样在底层,这帮流子可以趾高气扬,任意决定一个人的生死,而我,一辈子只能活在恐惧与饥饿之中?” 我无言以对。 听陆峰宛若回忆一样的呢喃,童年少年经历的一幕幕,也仿佛电影一样,在我面前徐徐展开。 被贺雄凌辱,被扒裤子,被逼得在猪舍睡觉、在母亲的坟头睡觉 我小学成绩挺好,考上初中后,成绩也一度可以, 如果不是贺雄,或许,我还能上高中,甚至大学 陆峰深吸一口烟,语气微冷地说道: “我没有别的选择,我选择打流!为了抢地盘,我带着二十多个人,在百货广场上,和对伙拿着铳子和砍刀互砍,为了争一个面子,我带着兄弟在江陵一完小前门的马路边蹲麻狗,足足蹲了一个多星期,麻狗接孩子回来的路上,我们当着他儿子的面,把麻狗砍得跪在地上喊爷爷, 也因为道上的恩怨,凌晨三点多,被仇家追上门,寒冬腊月穿着短裤从三楼高窗户上跳下来跑路 我是一步一步拼杀上来的,我以为搞废了麻狗,我能风光了,能站起来了,但还有宋老虎,八十年代末,我被宋老虎撵得像是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兄弟有的残废,有的坐牢,有的已经阴阳两隔,我也整日不敢冒头,那段时间是我最灰暗的岁月 我躲在桥底下,晚上出来找垃圾桶,翻发馊的垃圾吃,半夜两三点,伤口在流血,我连出去找诊所包扎都不敢,止血药都没有,寒冬腊月高烧396°,也不敢去看医生,还得靠我老婆鬼鬼祟祟的去偷感冒药” 我仿佛也随着陆峰的回忆,看见了八十年代的刀光剑影,看见陆峰像是过街老鼠一样,蜷缩在天桥下,倔强不甘地默默擦拭着眼泪。 三岔路边,屈泰丰一言不发,但眼眶微红。 “我老婆是罗艳云,没有她,我早死了。” 陆峰伫立在墓碑前,凝视着墓碑上的照片,声音渐渐低沉,双肩在微微颤抖: “能遇到艳云,是我一辈子的幸运,我们86年相遇,那时候她才十八岁,她在饭店里做服务生,我在社会上打流, 她对我是无条件的崇拜,为了我一个流子,她不顾家里人的反对,甚至和家里人断绝关系也要跟着我,她偷户口本,离家出走也要跟我结婚, 为了救我,下着暴雨的夜晚,她从靠近龙回的长乐乡,步行走路一百零三公里到江陵,给我报警,为了救我,她甚至出卖自己的身体,去当小姐” 当小姐? 我有些触动,我很难想象,一个女人能为了心爱的人,去当小姐? 到底是什么样的困难,才会让一个女人去当小姐,她男人,能接受自己的老婆成为公交车? “89年底,小卫坐牢了,阿木在外地被宋老虎的人找到,当街砍死,超群和泰丰也在外地躲灾(道上黑话,因为江湖恩怨或者怕被公安查,外地跑路躲风头的意思),我的兄弟几乎都被宋老虎打废了,我浑身上下,连两百块钱都掏不出来,我被宋老虎的人砍了六刀,躲在天桥下,那段时间,我也不敢去医院, 零下好几度的天气,蜷缩在天桥下,就靠着一床破棉絮被子御寒,伤口的血都流不出来,已经被冻结痂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艳红瞒着我去医院偷治伤的药,但我不知道,她那会儿不但偷药,还背着我去用自己的身体给我挣医药费!!!” 陆峰低吼着,宛若冰雪寒冬中受伤的孤狼,蹲在墓碑前,痛苦的揪着自己的头发,吼着: “可即便这样,宋老虎依然没放过艳云!”陆峰双眼宛若能喷出赤红的火焰,言语夹杂着无尽的仇恨、愤怒、懊悔地说道:“在一次接客的途中,艳云被宋老虎的人发现,她被揪着头发,拖出去暴打,被宋老虎和他手下七个人lj致死!你说!小祥,换成你,你怎么办?宋老虎该不该死?!!” 我无言以对,我无法感同身受的完全代入陆峰的情绪,但我想,这种事儿如果发生在我身上,我要必将宋老虎凌迟万剐! 再后来的事儿,陆峰并没有说,但我也从零零碎碎的江湖传说中,知道了。 再后来,宋老虎死了,90年初春的一个夜晚,宋老虎在去他小老婆家过夜的路上, 被人暴捅无数刀,整个人被扎成了血葫芦,下t被割,当街哀嚎惨叫着,在地上打滚,据说那惨叫,一里路外拉板车的车夫都听见了。 宋老虎死的当天晚上,他的小老婆也失踪了,没人知道去了哪里。 官方定性这事儿是情杀,但道上人心里门清,这事儿跟陆峰脱不了干系。 就这样,属于宋老虎的时代落幕,一个新的大哥踩着尸山血海爬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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