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明暗

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铃拉响，讲台上，英语老师合上书，对他们嘱咐了几句便开教室。 窗外明明下着细小的雨，现在像被诅咒了一样逐渐大起来。教室里白炽灯明晃，喧闹声不均，有的边收拾书包边和前后同桌说话，话题各有各的。 江樾将面前英语书合上，偏头盯着旁边正在抄写黑板上语法的贝苒，她落笔动作很快，鸦羽睫毛一上一下，眼神专注又认真，记写着每一个单词和语法。 她这认真模样，江樾不知看了有多久，大概有一分钟左右，或许在他世界里时间很慢，慢到每一秒像每一帧。 最后一个字母落完，贝苒放下笔，十指交缠，掌心向下压，纤细手指“咔嚓”一声骨响。江樾没收回视线，就在这时，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响了，也打断他想说的话。 贝苒头一偏，撞见江樾眉心凝皱，眼神同表情明显厌恶地盯着屏幕上来电显示，铃声还响着，下一秒，他拇指轻轻一动，手机安静了，顺带摁灭屏幕。 紧接着，江樾把手机以扔的方式放到英语书封上，他整个倚后椅上，皱眉比刚才稍稍褪了些。贝苒不知道给他打电话的人是谁，但她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忍不住出声，声音轻轻糯糯，带着关心语气：“江樾，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闻言，江樾看向她，没回答，反而问：“你叔叔今天来接你么？” 贝苒愣了下，被淡漠目光噙着，张口想如实回答时，江樾是见她有些犹豫，便收回刚才那句话：“算了，当我没问。” “那个——” “樾哥，有事给你说。” 贝苒两个字脱出还未说，林哲声音跟着步子走进教室打断，两人同时看向他。 林哲站定贝苒桌沿边，对江樾说：“你爸给我打电话了，说——” 他刹住口，看了眼坐着的贝苒，然后对她笑了下，没后续。 江樾收拾完书包，起身单肩背着，他拿起靠旁边的雨伞，走前还看了眼正慢悠装书的贝苒。 手上动作停滞，随着余光见他俩走出教室，贝苒收回视线，眼睑不禁垂下，原来刚刚给他打电话的是他爸爸，可他为什么不接呢。 “贝苒。”方蓝蓝收拾完书包出声叫她，“沈渺今天不和你一起么？” 贝苒看向她，点了点头，笑着回：“她哥哥来接她了。” “哦。”方蓝蓝说，“那我们一起走吧。” 贝苒没拒绝，应声好。 “樾哥，你爸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在身上啊？” 江樾面色漠冷，对‘爸’这个字在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消除很快，“他说什么？” 他还是没忍住问了。 林哲叹声气说：“他让我转告你，这周六是你梅姨的生日，让你回去一趟。” 江樾没接话。 林哲继而说：“真是奇怪，自从这个郭梅嫁给你爸后，不管他俩是过生还是江屿一二周岁，好像都没叫过你。当然就算叫了，你也不会去，这一点我了解你，不过今年江屿过三周岁你怎么去了？” “去吊丧。”江樾面色依旧如此，声音却冷得没下句话。 林哲没忍住笑了：“你这三个字真是精髓，”而后问他，“周六去么？” 江樾没答。 走出教学楼，撑开伞，滂沱大雨霹雳吧啦打落，校园路灯排排竖立，昏黄光线照洒地面与每个人伞上，周边人声鼎沸不断。 见他不答，林哲说：“我还想着要不要送两个白色花圈。” “匿名。”一道漠冷的嗓音从伞内传出这两个字，利落不带一丝犹豫，像准许这件事发生。 林哲顿时噗笑一声，看向他，“认真的么？” “看你自己。” 林哲：“” — 从学校出来后，回家路上，方蓝蓝问贝苒很多问题，问她以后想考哪所大学，问她梦想是什么，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 像找不到话题可聊一样。 然而贝苒所有回答是——“还没想好”、“梦想这个东西不一定能实现”、“没有”。 在回答‘有没有喜欢的人’时，贝苒下意识握紧黑色伞把，脑海里浮现的全是江樾那张面孔，是永远不可能抹去的。 做了半个学期的同桌，贝苒对江樾的世界始终走不进去，也猜不透不他内心的想法，他就好像风一样没有一个固定的方向。 “贝苒，其实我挺羡慕你的。” 方蓝蓝的话突兀打乱贝苒所有思绪。 “羡慕我什么？”贝苒不解看她一眼。 方蓝蓝轻笑，“你长得漂亮，性格好又温柔，像星星一样。” “你也挺漂亮的。” “我漂不漂亮我心里自己清楚。” 贝苒笑了笑，知道她话中有话，淡声道：“是么。” 方蓝蓝说：“我不能怪我父母，人长什么样就什么样，再怎么装也装不出来，属不属于那是以后的事了。” 贝苒尽量保持面上的笑容，没接方蓝蓝的话。方蓝蓝见她不接也没再说。 到小区门口路边，贝苒停步叫她名字，“蓝蓝，我到家了，你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你家住这里？” 方蓝蓝简单扫了眼女孩身后的小区，百家灯火，进出的人不多。 贝苒微笑点头，“对呀。” “那行，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见。” “好。” 一个字落完，贝苒面笑的表情在转身那一霎，脸色瞬间骤变，展露出漠冷的神态，走前她还侧恨了眼身后的人。 方蓝蓝举着伞，白皙手指骨握紧银色伞把，望着女孩的背影，眼底浅浅弧笑一下，眼神戾静地盯着，直到背影渐渐远去，她这才转身原路返回。 贝苒回到家，卸下书包后，她用干毛巾把黑伞表面擦拭干，然后用热吹风机把它一点一点吹干。一切弄完后，贝苒把它按着纹路整理好放进秘密小纸箱里。 “以后不准再拿它出来了。”这是她自己给自己下最后一次警告。 走出房间坐在沙发上没多久，贝苒听见玄关处有开门的声音，她望看过去，门瞬间被打开了，紧接着，周建伟从外面走进来。看是周叔，贝苒立马从沙发上站起来，然后叫了声“周叔”。 周建伟朝她看眼，应声。贝苒疑惑了下，走过去：“周叔，你今天不是出差么？” 周建伟穿的黑色西装被雨水打湿了些，他换好鞋把手里皮包放在鞋柜上，回答道：“出差临时取消了。” “那你吃饭了么？”贝苒说，“要不要我给你下面。” 周建伟走到上沙发上坐着，面容微笑，声音温和地说：“周叔在公司已经吃过了。” “那我给你倒杯水吧。” “麻烦你了。” 注意到小姑娘眼睫敛下，表情略微沉郁，站那儿不动。周建伟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带客气了，他笑着重说道：“苒苒，给周叔倒杯水。” 贝苒眼皮轻跳，看着他，她迟缓应了声好，而后便去倒水。没一会儿，一杯透明的水递到他手上。周建伟几口喝完，放茶几上。 客厅安静，外面下着大雨。周建伟似是想起什么，问她：“苒苒，今天上学没迟到吧？” 贝苒摇头回：“没有迟到。” 客厅再次陷入安静。 几秒后，贝苒说：“周叔，我回房间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 周建伟点点，没说话。 — 两天雨后，地面湿漉漉的，正被太阳炙烤着，蒸气随风乱窜。 房间光线昏沉，窗帘紧闭。江樾从床上支身坐起，伸手拿起旁边手机点了下屏幕，时间显示周六上午十一点三十分。视线下移点，有五个未接电话和两条显眼的短信—— 【爸：为什么不接电话？】 【爸：下午六点金阳饭店，6015。】 江樾闷声冷笑，拇指摁灭手机甩到一边，躺下准备继续睡觉时，他听到林哲喊他的名字。 “江樾。江樾！江樾！！！”声音由浅到中再到高，音调跟叫魂似的。 “操！”江樾不耐操骂一个字。 江樾起身开门，正撞林哲抬着手准备敲门，定格两三秒，手自觉性放了下来。林哲看他浑身散发着倦懒气息，脸上明显不耐烦，像是被打扰了美梦。 “怎么一副丢魂样？”林哲评价出一句。 江樾：“” 林哲越过他走了进去，紧接着窗帘一拉，“唰嚓”一声，强烈光线瞬间照亮原本昏沉的房间。江樾被这强烈光线刺得眼睛有些疼，他偏头适应了一会，看着林哲，顿时无语到不想说话。 “你今天还去不去？”林哲问。 江樾没答，他顺手拿起床柜上一包烟，抽出一根含在嘴里，火机摩擦凹槽发出“咔嚓”一声，点燃上。灰白烟雾过滤肺后，从口吐了出来，无声飘散着。 过了八九秒，江樾烟嗓淡淡落出一句话：“我有说我要去么？” “我知道你不会去，我就问问。”林哲走他面前站定，拿起床头柜上的烟同样点上，然后抽了一口。 江樾似是想起什么，看着他：“你花圈买了么？” 闻言，林哲无语他一眼，说道：“你真当老子傻啊？这花圈能送？” 江樾笑了下，没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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