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p>
应天府乃明朝首府，亦有金陵城之称，城中风景秀丽，小桥流水、杨柳依依，想是这城太过温柔，新皇朱棣登基后所着手的第一件事，便是准备迁都至顺天府。</p>
但那仅仅也是开始准备而已，此时的应天府仍然是明朝的中心，繁荣盛况，无庸置疑。</p>
科举会试的日子已近在眼前，全国各地来的举子们更是将应天府挤得好不热闹。</p>
“这位公子，去别地吧，本客栈已经住满了。”龙门居的掌柜摆着一张笑脸，擦擦那胖脑门子上的汗水说道。</p>
“没有客房，柴房也行。”来人依然锲而不舍。</p>
“柴房都有人住了，真是对不起。”胖掌柜满脸和气地说着，虽然心中已是大大的不耐，可是这些布衣考生之中，怎知哪个来日不会飞黄腾达、直上云霄，所以无论如何都得笑脸迎人。</p>
“什么？柴房都住人了。那怎么办？人人都说龙门居连着三届都出状元，不住这哪有好彩头。”考生哭丧着脸说道。</p>
胖掌柜的脸也跟着要哭丧起来。人人都信这一套的话，那龙门居不被挤垮才怪。</p>
“这位公子，您要是这样想的话，我推荐您去鲤跃居如何？那里可是连着三届都出了探花。”胖掌柜一脸诚恳地建议。</p>
“是吗？那我这就去。”考生兴匆匆地走了。</p>
而胖掌柜止不住的摇头，住在这儿的尽是些看上这连出三届状元彩头的人，踏踏实实的读书人倒是没见到几个。</p>
“唉，这样下去，咱们客栈怕是出不了今年的状元了。”他一拢袖子，自言自语道。</p>
“老板，有客人来啦。”站在门口的店小二大声喊道。</p>
“客倌，您是要住店还是用饭？住店的话，那可要先说一声对不起，本店已经客满，没住人的房间也是被人订下来；用饭的话，本店有最新推出的龙门及第套餐。”想都不用想，一大套揽客的生意经就从掌柜的嘴巴里劈哩咱啦地说了出来，向外倒水都没这么容易。</p>
“小生陈子湛，琉璃坊在您这为我订了个客房，请问掌柜的，是哪一间？”</p>
来人穿着一身简单的玄色布衣，身后跟着一个书僮，拎着一箱子书，风尘仆仆地，一看就知道是个考生。</p>
“是，是。”掌柜的涨红了一张脸，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完全了。他梅良心担任龙门居的掌柜有十几年了，怎么说也堪称阅人无数，但什么时候见过这么清俊灵秀的人物了。</p>
先不说这公子长得如何的英俊，单那长身玉立、停云临渊地站在那儿，就有一股睥睨天下的味道。</p>
今年的状元还是会在龙门居吧！胖掌柜暗想。长得好的人处处都是，可是长得好又内蕴光华的人可就不是随处能见了。</p>
“掌柜的，我家公子在问你话呢？”陈子湛身后的书僮猛然打断了胖掌柜的沉思。</p>
“琉璃坊订的是东进第二间客房，已经帮您准备好了。晚饭您是要在房里用，还是下来吃？”胖掌柜一脸肥肉抖抖抖的，笑得很谄媚。</p>
“送到我房里吧。”陈子湛面无表情地交代，“还请掌柜的带路。”</p>
“公子您这边走。”胖掌柜亲自为他们带路。</p>
只是他一边走一边又不禁想着，这位公子虽然是人品出众，但是比起那些考生的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他看上去却有点郁郁寡欢呢。</p>
“公子，这是您的客房。”</p>
“劳烦了。”陈子湛双手一揖，就走了进去。</p>
客房不大，也谈不上豪华。</p>
他皱了皱眉地说道：“雁书，我真的有点不明白，为什么应天府琉璃坊的林掌柜非要我住这间客栈呢？我本想住在你们那里的，也省得这些不必要的开支。”他可是个商人出身，自然拥有商人本质。</p>
“公子您久居泉州可能有所不知，这龙门居可是连出了三个状元，一到考季，就人满为患。您这屋子虽说是现在才住，可林掌柜两个月前就给您订下了，房钱也是多付了十天。”书僮雁书恭敬地说道：“林掌柜还问，什么时候方便替您接风洗尘呢？”</p>
“考过后再说吧。”陈子湛有些意味萧索地吩咐，“你回林掌柜那去吧，有事我会差客栈的人去找你。”</p>
“公子，您不要雁书服侍啦？可林掌柜说——”</p>
“你是听林掌柜的，还是听我的？”</p>
您是大老板，当然听您的。雁书委屈万分地走了出去，原以为藉此机会可以多亲近未来的大老板，没想到他却是令人难以接近。</p>
终于安静了。陈子湛关上门，从书箱里掏出一本书摊在桌上，亮晃晃的日光从镂花窗格透射进来，亮得刺眼。</p>
满纸圣言贤语居然一个字也看不进去……</p>
他这到底是怎么啦？</p>
陈子湛一脸凝重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看着半满的茶水发着愣，眼中有一层化不开的阴郁。</p>
“谢木宛——”他低低喊了一句，“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难道嫁给我真是什么坏事吗？”</p>
原本他只是觉得这桩婚姻有利可图，但谢木宛是那么的特别，他突然有一种感觉，如果不把她留在身边，她就会远远地飞走。</p>
所以，虽然那一日他答应她在暗中帮助谢家，却还是没有理睬她的话，依旧差了媒人上门提亲。</p>
还记得后来她气急败坏地跑来找他，质问他为何不明白她说的话。</p>
她说的话，也就是那些喜欢与否的问题。</p>
他是有些不明白，但他愿意用一生的时光来和她一同慢慢地弄明白。</p>
可是这个谢木宛，居然在他们即将要成亲之前逃了，让他一个人忍受泉州城里所有人怜悯、不解的眼光。</p>
堂堂的陈家少爷，完美得不像凡人的陈子湛，居然会被声名狼籍的谢木宛给逃婚了。</p>
啪的一声，只觉得手中一湿，他松开手，满手白瓷碎片，一只上好的杯子竟然给他硬生生捏碎。</p>
一摊茶水极快地在书桌上晕了开来，眼看就要漫过桌上的一切。</p>
陈子湛顾不得手上被划破的伤口，飞速地抄起桌上的那本书。</p>
那本书是《论语》，很小的时候就读过的书。</p>
翻开没几页，可以看到孔子脸上被画着几个张牙舞爪、嚣张异常的墨汁团。</p>
很久以前，他一时兴起藏了她的字帖，她便在他书上留下这个。</p>
不知为什么，这本书他一直都带着，不论是出海到异地国度，还是来金陵赶考的时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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