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情神色苍白地侧过了头。</p>
暗室之外，那道再也熟悉不过的白色身影正静静地站那里，黑沉的眼底写满了复杂的伤痛。</p>
下意识地，她避开了那道眼神，如同疯了一般地凄厉狂喊：“冷泠，我求你带我离开这里——冷泠——我求你——”</p>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地求人。</p>
她害怕自己看见他，害怕自己在见到他之后心里会升起恨意。</p>
她怎么可以恨他呢？</p>
她毁了这个男人的一生，她不能恨，但却又是这个男人毁了她此生唯一的希望。</p>
冷泠轻摇了摇头，“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自知赢不了他，我又如何带你走？”她站了起来，走到凤筠舒面前。</p>
“你放心，我只是用一种比较特别的方法困住她，防止她伤害自己。”</p>
凤筠舒朝她轻点了点头，“多谢。”</p>
“不用谢我。”冷泠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微笑，“这只是我跟你那个好侄子之间的交易而已。大家各取所需，很公平。”</p>
她深深看了凤筠舒一眼，“你真的很像一个人，都是那种无药可救的情痴。”丢下话，她扬长而去，连头也没回。</p>
冰冷而黑暗的暗室里顿时一片沉寂，寂静得几乎能听见彼此微弱的呼吸声。</p>
上官情紧紧合着双目，没有勇气看那双眼眸。</p>
凤筠舒慢慢地走至床前，伸出了手，但最终还是收了回来，紧紧地握住手心。</p>
他的情儿还活着……活着就好！其他的一切已不重要了。</p>
“你从来没欠过我什么。”他深深凝视着那张苍白但依旧美丽的脸，淡淡地道，“若你要恨，又何须压抑自己？”</p>
上官情睁开了眼，眼底深处写满了失望。“原来竟是这样认为的吗？认为我觉得欠了你的情，所以不敢恨你？原来你我之间只剩下这些了——只剩下这些了——”她的声音越说越低，笑容悲凉而苦涩。</p>
凤筠舒神色平静如昔，就仿佛此时此刻上官情对他是爱是恨都已无谓。</p>
“为什么毁了那封信？”上官情疲倦地问。</p>
“单凭那一封信你无法扳倒商东齐。”凤筠舒看着上官情，“情儿，放手吧！十年了，不要再在地狱里沦陷。”</p>
“就这样一个简单的理由？”上官情冷笑，“你认为这一封信无法扳倒商东齐，所以你毁了它？你甚至将我们十年辛苦的心血也全毁了。”她转首深深望进凤筠舒的眼眸深处，眼中的神色就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凤筠舒啊凤筠舒，你究竟在想什么？”</p>
“我只是累了。”凤筠舒微垂下眼帘，避开了那探究的眼神，“情儿，我知道你一直想把我推了出去，但将心比心，你以为我可以放你一人承担一切吗？”</p>
上官情闻言神色复杂地紧咬住了双唇。</p>
“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毁了你唯一的希望。你绝望了，自然不会再想着报仇——”</p>
“难道就任由我的仇人逍遥法外？难道就任由我们上官家四十多条人命就此含冤九泉？”上官情的声音一分分凄厉起来，“筠舒，你知道这不可能——我不可能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p>
她身上所背负的东西太沉太重，并不是她想说放下便可以放下的。</p>
凤筠舒深深凝视着她，“如果我可以使你忘记呢？也许，忘记一切，对你对我都好。”</p>
“筠舒——你——你说什么？”上官情眼中露出了惊骇之色，但身子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凤筠舒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锦盒。</p>
她认得那个盒子，那里装的是凤家神针。</p>
“你想用凤家神针封去我的记忆？”上官情不敢置信地摇头，“筠舒，你不可以这么做——不可以这么做——”</p>
“除了这个办法，我想不出其他方法。情儿，对不起。”凤筠舒没有直视上官情惊恐绝望的眼神，手执神针便要刺向上官情。</p>
“二叔，住手。”一只手牢牢扣住了他的手腕。</p>
是凤筠豪。</p>
“老大，你知不知道现在绝不能使用内功，你只要一用，就会没命。”白昭宣急得脸色发白，难道凤筠舒拼着性命恢复武功，就是为了能用凤家神针封住上官情的记忆？</p>
凤筠豪微笑，“二叔若要封住她的记忆，又何须你动手？只要二叔答应我一个条件，我立刻为二叔效劳。”</p>
凤筠舒轻轻推开了凤筠豪的手，淡漠地道：“你是想我保住性命？”</p>
“与其你们二人阴阳相隔，不如让我做件好事，成全你们二人。反正封住了她的记忆，你们大可以重新开始。”凤筠豪看了眼床上眼神如刀的上官情，笑得一派温和善良，“这也算是另一种重生。”</p>
“重生吗？”凤筠舒忽牵唇一笑，那笑意却是莫名的复杂悲凉，“好。我答应你。”</p>
凤筠豪和白昭宣这才轻舒了一口气，稍稍放下了一颗紧提的心。</p>
“上官姑娘，对不起了。”凤筠豪利索地取出神针。</p>
“凤筠舒，不要逼我恨你——凤筠舒——”上官情绝望地摇着头，泪水已忍不住涌出了眼角。</p>
凤筠舒微合上双眼，转过头，不再看那双如死灰般的眼眸。</p>
“这也是为你好。”凤筠豪看着床上还在绝望挣扎的人，轻摇了摇头，然后出手如电，三根金针已分插入了她的天灵大穴。</p>
“筠舒，筠舒，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p>
铺天盖地的黑暗顿时笼罩而下，上官情终于无法再做任何反抗，缓缓闭上了双眼。</p>
直到再也听不到她的任何声音，凤筠舒这才慢慢睁开了眼睛。</p>
痴然望向上官情安详恬静的睡颜，他凄轻一笑。</p>
情儿，辛苦了十年，你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把一切都忘了吧？忘记仇恨，忘记责任，也忘了我……</p>
一旁的白昭宣担心地看着神色败灰冷寂的凤筠舒，不知道为什么那丝不安老是在心底徘徊不去。</p>
如今事情应该都解决了吧？只要这个上官情不再整天想着报仇，老大也应该会好好安心休养了。</p>
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头，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p>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凤筠豪施针完毕，收起了神针，转头对凤筠舒道：“那二叔我们可说好了，我封住了上官情的记忆，你便要好好呆在凤家庄休养。”</p>
“我必须离开凤家庄。”凤筠舒摇了摇头，语气坚决而不容拒绝，“我已与凤家庄毫无关系，不会再留在这里。”</p>
凤筠豪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二叔是怕商东齐知道你的身份，对我们凤家庄不利吗？你瞒得过爹，却瞒不过我。”</p>
凤筠舒淡淡地道：“我知道凤家庄也许真有能力与商东商抗衡，但凤家庄家大业大，万一事情牵连起来并不只是凤家人的事。”</p>
凤筠豪顿时语塞。他知道二叔说得没有错。凤家庄不单只有他们姓凤的一家，他们的手下有大几十间瓷厂，还有大几百的工人，而上官远凡一案牵涉到通敌卖国之罪，商东齐又势力庞大，只要一个不小心，也许会牵连到很多无辜。</p>
白昭宣插口道：“不如让老大住我的落梅轩吧？这样老大不用离开洛阳，筠豪你也可以暗中照料。”</p>
凤筠豪淡淡扫了他一眼，“落梅轩不是早已给我买下送给暗夜和梅儿了吗？”</p>
说到这件事白昭宣就咬牙切齿，“奸商，你趁我不在乱占民宅，我这个屋主还没同意，更没签契约，你又如何能买下？”</p>
凤筠豪挑了挑眉，竟头一回没有反驳白昭宣的话。</p>
“算了，就当我送你好了。”凤筠豪故作大方地耸耸肩，“谁让我有一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兄弟。”</p>
“凤筠豪你怎么不去死？”白昭宣气极，那分明是他的宅院，怎么给这只奸商说得好像是他好心施舍一般？</p>
“我还有大好前程舍不得这么快就死。”凤筠豪一边说，一边拖着白昭宣就往外走，“你的落梅轩乱七八糟，你这个屋主还不去收拾收拾，好让客人住下？不然有违待客之道。”</p>
白昭宣闻言瞪圆了眼，“乱七八糟？还不是小夜弄的？我还没让他赔我——”</p>
“你这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好，那我们现在就去找小夜，让他赔你一座金山。”不等白昭宣把话说完，凤筠豪已拖着白昭宣走出了暗室。</p>
暗室终于安静了下来。凤筠舒走到床前坐下，深深凝视着上官情安静的睡颜，神色复杂而悲凉。</p>
蓦地，心口一悸，涌上一阵冷痛。他伸手紧扣住了胸口，好半晌才缓过一口气。轻拭去额际的冷汗，他伸手紧握住了上官情冰冷的手。</p>
“情儿，你我都已是下过地狱的人。只要你能获得新生，我此生，便别无所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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