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在床上躺了两个月，宫棣挤出所有可能的时间陪他，万不得已离开，也要留下最心腹的人看顾。 即使在病床上，柳儿仍是那样清雅美丽，只要见到宫棣，脸上立即会绽出阳光一样透明的笑容。两人常就这样轻轻相拥着谈话，漫无边际地东说一句西说一句，有时会说到大半夜，仿佛现在不说，等天亮就没机会再说一样。</p>
看护柳儿康复期间，宫棣完全改变了自己的作息规律，他的变化实在太剧烈，事情终于传到了皇帝的耳中。</p>
皇帝愤怒地召见他，大声斥骂。</p>
宫棣跪在地上。他一向将父皇视为天神一般的存在，这是第一次，当他面对暴怒的父亲时，可以坦然地抬起眼睛。</p>
“实在是太无耻了，你记不记得自已皇长子的身份？竟然明目张胆地养娈童？”皇帝一记砚台砸来，擦着他鬓角飞过去。</p>
“柳儿不是娈童。”宫棣说。</p>
“不是娈童？不是娈童是什么？”</p>
朱宫棣轻轻摇了摇头。他知道在任何人眼里柳儿都是不折不扣的娈童，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柳儿是他的恋人，然而说出来，只会让人以为他发疯而已。</p>
皇帝递过来一个小瓷瓶，瓶口用红木塞塞得紧紧的。</p>
“这是九品红。本来那个娈童还不配用这种东西。看在你的面上，给他一个全尸吧。”</p>
宫棣木然不动。</p>
“宫儿，”皇帝的声音突然阴森起来，“你敢抗旨吗？难道你也想跟那两个逆畜一样，被发配到北漠当孤魂野鬼？”</p>
冰凉的小瓷瓶直递到眼前，朱宫棣慢慢伸手接住。</p>
“去吧，明日进宫复旨。”皇帝淡淡地说完这句话，起身回寝宫去了。</p>
宫棣手握着巨毒的九品红走出宫门，此时已是冬天，傍晚的天空阴沉沉的，仿佛快要下今年的第一场雪。</p>
大皇子府的车驾迎侯在宫门外，他一言不发地上了马车。</p>
朱宫棣是个勇敢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远比他弟弟勇敢。在马车离开皇城的第一个转弯处，他就已经把九品红扔进了路旁的阴沟里。</p>
回到府中，柳儿站在房门前等候，脸色白白的，却异常平静。</p>
宫棣拥抱住他，良久良久，直到漫天的雪花飘下。</p>
“我们走吧。今天晚上，必须要走了。”宫棣说。他也许可以放弃柳儿的爱情，但是他决不放弃柳儿的生命。</p>
“去哪里？”</p>
“邺州。我赌凤非离对我说的那句话，是真的。”</p>
两人简单地收拾了行装，在一更后离开了王府。</p>
可能是根本没有人料到宫棣会放弃一切带柳儿走，所以逃亡的行动一直很顺利，直到出了城门。</p>
不知是被人发现，还是一直等待反击的敌人终于抓住了机会，出了城门四十里，追兵已狂喊着逼近。</p>
柳儿的马跌进了一个深坑，宫棣拉他起来坐在自己身后，两人一骑向着邺州方向飞奔，身后的火把越来越近，竟有羽箭从身边飞擦而过。</p>
宫棣的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没有父皇的同意绝没有人敢放箭，他只是不明白在父皇的心中，儿子到底算是什么样的存在？</p>
狂奔到天亮，宫棣发现自己走偏了路。也许正因为走偏了路，追兵已不见踪影。柳儿一直紧贴着坐在他身后，自始至终一言未发。</p>
“咱们暂时安全了。”宫棣柔声道。</p>
柳儿点点头，面色白得像雪一样。宫棣心头一沉，一把抱住他跳下马来。</p>
两支长长的羽箭插在柳儿的背后，鲜血都已经结了冰，然而长长大半夜的奔驰，宫棣没有听到一丝的呻吟声。</p>
宫棣没敢拨掉羽箭，他只是拆断了体外部分的箭杆。走时没有想到这个，所以也没带伤药。柳儿微笑着道：“没关系，血已经不流了。”</p>
宫棣的泪却流了下来，他抱着柳儿重新上马，继续向邺州前行。路上两人仍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柳儿还轻轻哼唱了一首歌谣给他听。</p>
三天后他来到邺州城下，刚对守城的兵士说完“找凤非离”，就抱着柳儿晕了过去。</p>
醒来时人躺在软软的床上，一双眼尾高挑的绝美凤眸注视着他。</p>
他伸出手来：“柳儿呢？”</p>
凤非离侧转身，柳儿安详地躺在旁边的一张软榻上，面颊上还荡着涟漪般的小酒靥。</p>
宫棣的唇边浮起一个微笑，牢牢地握住了他的手。</p>
那只手没有丝毫温度，冷得就像一块冰。可是他不在乎，早在两天前这只手和那具拥抱过无数次的身体就已经这么冷了，但那仍然还是柳儿的手与身体。</p>
凤非离轻轻摸着他额角的头发，看着那个死去后仍不减灵秀的孩子，再回头看看这个正在死去的少年。</p>
这一天，那个会哭会笑，也会爱的朱宫棣死去了。</p>
凤非离却在这一天开始爱上他，并且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这样疼痛地爱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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