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林萌站在每晚领取铁浆的库房门前，对着漆黑的天花板说道：“可以让我替他受苦吗……”</p>
当然，没人回应她。</p>
“个人所受之罪恶，父母眷属子女皆不能为其代受。”她念着狱法里的条文，垂头丧气了起来。</p>
如果她在人间就好了，她就可以替宫啸天多做些好事。虽然做好事的力量多半还是对当事者有利，但部分意念还是会随着她的意愿流入宫啸天的体内，让他少受一些苦吧。</p>
毕竟，她亲眼看过地狱里的一些恶魔只因结了小善，死后或有家人朋友代替他们做了些许好事，当场便替那恶灵少去几十年的折磨。</p>
“唉……唉唉……”林萌水眸整个大黯淡，她无力地用手上的条码刷过库房门口的感应器。</p>
库房门一滑开，一阵零下十度的冷风吹来，林萌蓦打了个寒颤，却也已经习惯库房里带着铁味的空气。</p>
“鬼厮林萌，你好。”无脸机器人足下飘空一寸。</p>
每次看到机器人飘在半空，林萌就觉得宫啸天果然是在地狱待太久、待得太无聊，所以才会连机器人都要设计得比他们这些没有修行的鬼厮更像是鬼。</p>
“我来领铁浆。”她把手上的条码对着无脸机器人的“脸部”感应器扫了一下。</p>
无脸机器人点头，一身白袍翩然地飘到角落，领了铁浆，飘到她的面前。</p>
林萌把托盘摆在桌上，闲聊似地问道：“你喝过这个东西吗？”</p>
“只有阎王能喝。”无脸机器人说道。</p>
“其他人喝了之后会怎么样？”</p>
“只有阎王能喝。”无脸机器人继续用毫无起伏的音调说道。</p>
“你还有没有其他答案？”林萌无奈地说道。</p>
“没有。”</p>
“很好，人性化程序还不够，宫啸天的设计功力显然还要再加油。”林萌吐吐舌头说道。“这个铁浆是怎么送来的？”</p>
“时间到，就来了。”无脸人指着那个角落一个花纹精细繁复的方正铁盒。</p>
“可以打开吗？”林萌指着那个铁盒问道。</p>
“可以。”无脸人点头。</p>
林萌走到铁盒边，手正要举起来时，整个人却在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p>
她弯身蹲到地上，虚弱地喘着气，一时之间没法子起身。</p>
鬼厮也会生病吗？或者她该去问问爱窜门子的鬼厮李法。</p>
算了，还是别问吧，否则，若是有人不小心告诉宫啸天，他会大惊小怪会担心。</p>
林萌闭眼，等身上的虚弱过去之后，她扶着墙壁起身，打开那只空空如也的铁盒，上下左右都检查了一遍，却没看到任何通讯装置。</p>
明知道徒劳无功，她还是对着铁盒大吼一声：“让他少受点苦吧！”</p>
“里头没有人。”无脸机器人说。</p>
“我知道，说说又不犯法，搞不好正好有人听到。”林萌捧起托盘，慢慢地往外走。</p>
“这里没有人。”无脸机器人一板一眼地说道。</p>
“谢谢阁下幽默又风趣的对话。”</p>
林萌拖着步伐，不敢走快，怕自己若走太快，突如其来的晕眩会让她来不及反应而弄翻托盘。</p>
突然间，她的三步外，有个庞然大物瞬间现身。</p>
“妈呀！”林萌立刻打停，紧抓着托盘，瞪着最爱找她麻烦的大目鬼王。“你下回要现身前可不可以先发个声啊，非要这样吓死人吗？”</p>
“我问你，你闯进阎王的梦城后，又上去过人间几次？”大目鬼王板着脸，摆明不想听她的话。</p>
“两次。”她防备地看着这个一见到她就要吹胡子瞪眼睛的大目鬼王，也加大音量回吼到：“你说话客气一点，别让我气到摔盘子。”</p>
大目鬼王的铜铃大眼一看她手里的托盘，马上龇牙咧嘴了起来。“你凭什么摆出一脸理直气壮的样子？你害王害得还不够吗？”</p>
“他从没有怨过，你在那里跳脚个什么劲儿！”林萌板起脸，真想踢他两脚。</p>
“反正你一来就没好事！你一天到晚往人间跑，就是在害他！”</p>
“我做那些事也是为了帮他累积救人政绩啊！而且你怎么知道没用。假设有人出生在强盗窝里，从来没有人告诉他，杀人欺负别人是错的，他怎么会知道那是错事！如果我多上去说几次，至少那些人听到了真话……”</p>
“你少在那边说好听话，你知不知道你每上去人间十分钟，王就要在地狱里多受苦一日！”大目鬼王大吼出声。</p>
“你说什么？”林萌往后靠着墙壁，否则她会因为无力而滑到地上。</p>
“他把地府、地狱管理得这么好，本来可以再更早上去‘天居’的，耗满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一个女人！现在你又来，什么事都记得模模糊糊就算了，偏偏又闯进他的梦城，害他又开始舍不得你……”大目鬼王铁青了脸，气得跺脚跺得咚咚作响。“你究竟要害他到什么程度，你才肯放手！”</p>
“为什么没人告诉过我？他每助我一次，就要在这里多待一夜，多受那铁浆之苦……”林萌震惊地抓着大目鬼王的手不放。</p>
大目鬼王厌恶地甩开她的手。</p>
“因为巨雷和胡黎南是两个护着你的糊涂蛋，他们都认为王见不到你会有遗憾，所以老是帮着你！”</p>
“你可以告诉我，我当初究竟是怎么离开这里的？”她双唇惨白地问道。</p>
“你少设陷阱害我，我不能说出关于你前世的事，你如果这么想知道，‘百宝苑’今天凌晨会推出限量的‘百年相思露’。你买了之后，就可以回溯到百年回忆。等你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后，就不要再去烦他了！”</p>
“狱法不是规定不能告诉当事人前世的事情吗？那为什么还要推出‘百年相思露’？为什么还要限量？”她不解地脱口问道。</p>
“狱法确实是规定不能告诉当事人前世的事情。但是，许多地府官员修行到一个程度时，会因为许久之前的回忆障碍而无法突破修行关卡，这时就会需要‘百年相思露’来看清过去真相，才能继续往前走。而这种会扰乱人心的东西，当然要限量，只允许有强烈需求的人才能买到。”大目鬼王没好气地说道。</p>
“那我的狱币够买吗？万一我买不到的话……”</p>
“去跟王要啊！再不然，就去跟巨雷那家伙借钱，买不到就让胡黎南去排队！反正他们在你面前一个个都像是小喽啰一样。”大目鬼王瞪她一眼，吼完之后转身就走人。</p>
“等等！”林萌唤住了他。</p>
“你还想做什么？”</p>
“谢谢你。”林萌将托盘端至齐眉，当成一次鞠躬。“我会努力祈祷，希望宫啸天能顺利早日离开这里。”</p>
大目鬼王看着她小巧脸上的诚恳谢意，他板着脸，从鼻孔里用力哼了一声。“以为这样，我就会向你靠拢吗？门儿都没有！”</p>
大目鬼王背过身，咚咚咚地离开。</p>
“反正，我就要跟你说谢谢谢谢谢……”林萌对着大目鬼王的背影大吼出声，然后她捧着托盘，迫不及待地朝着宫啸天的房间前进。</p>
因为她已经迟到了，而她不想浪费跟他相处的一分一秒！</p>
＊＊＊</p>
小萌儿，来迟了。</p>
宫啸天坐在房里，从“天居”捎来的讯息上抬头——</p>
“天居”在讯息里，希望他提供下任阎王身边事务官的人选。</p>
他知道自己将此处管理得当，地府及鬼卒的善心提升率据说是地府数千年以来的最高纪录。</p>
但这不是他一人的功劳，因为当小萌儿还在他身边的时候，便设了一些能帮助鬼卒放松，或是得到好眠、帮助修行的课程。每个鬼卒在两百年的任期内，通常都能修行升等，直接从地狱升到地府当基层官员。</p>
宫啸天目光望着琉璃屏风——</p>
屏风随着他的意念滑出几个他已经再熟悉不过的名字。</p>
巨雷和大目自然都会在他的推荐名单上，若他们能在地府再多工作几年，将来在“天居”的天寿便可再多增加百年。而因缘际会到了地府与他们相认的胡黎南修行有成，应该也可以……</p>
宫啸天看着胡黎南的修行积分，长叹了口气。</p>
是啊！“胡黎南”用三百年修行时间换了三小时的游历，所以林萌才会来到地府担任“鬼厮”。因为她生前便已对胡黎南有了印象，死后自然也容易对他感到亲切。</p>
宫啸天用自己的修行替胡黎南补入一些修行积分后，竟发现巨雷鬼王也做了和他一样的事——巨雷鬼王也给了胡黎南百年的修行积分，好让胡黎南回到地府后得以继续维持人样，而非恢复狐狸原形。</p>
“我来了。”</p>
黑铜大门无声地滑开，捧着铁浆的林萌走了进来。</p>
宫啸天一眨眼关上萤幕，等待她放下托盘后，跃入他的怀里给他一个拥抱再飞奔离开。</p>
林萌放下托盘，转身看着他。</p>
她拎起裙摆，一阵风似地飞入他的怀里。</p>
他紧紧拥抱着她，恍若他们不会有下一次的拥抱一样。就在他预期她应该离开时，她却在他腿上坐好，捧起他的脸庞，吻他的唇。</p>
无奈林萌还是情爱新手，轻啄了两下之后，就不知道下一步怎么执行了，只好懊恼地咬了下他的唇，希望他主动一点。</p>
听见他的笑意，她睁大眼，看入他闪亮的眼里。才这一瞅，他便扣紧她的后脑勺，登堂入室地占领她的唇舌，在她还来不及记下他如何开始的步骤，她便已经被他的吻迷惑，只能傻傻地随他起舞了。</p>
四唇缱绻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自己的低吟声，她拱起身子想得到更多，而他在此时放开了她。</p>
她疑惑地睁开眼，看着他黑眸里的欲望及紧绷神色，她咬住唇，低叹了口气。</p>
他们身处之地，实在不是一个适合谈情说爱的场合。</p>
她鼓着腮帮子，不甘心地说道：“好想对你为所欲为喔。”</p>
“这话出自于一个宣称之前没交过男友的年轻女人口中？”宫啸天刮刮她的脸，挑眉勾唇淡笑着。</p>
林萌看着他甚少露出的笑意，好希望他总是如此轻松模样。她靠在他的胸前，搂着他的手臂当成抱枕。</p>
“那些话是出自于一个据说已经和你相爱了几百年的女人。”她吐吐舌头，揶揄自己。“虽然，她已经把一切忘光光了。我问你喔，重新投胎真的会忘记那么多事喔？”</p>
“投胎为人的时候，会经过一道净光，净光会消除所有的记忆。相信我，带着那么多世的回忆过日子，不会是好受的事。”宫啸天定定注视着她，手掌紧紧地握住她。</p>
“唉！”林萌不由自主地长叹了口气，把脸搁在他的肩窝处。</p>
她不懂那些百年相思，但她懂得她喜欢宫啸天，想知道更多他和另一个“林萌”的事情，希望整天都巴着他。</p>
所以，她一定要得到“百年相思露”，不要让她的回忆有所缺憾。</p>
“虽然现在这样也还不错，在你到‘天居’之前，我们还能再碰面，总比你一直苦念着我好上很多，对吧？”她自言自语地说道。</p>
“是。”宫啸天摸摸她的发丝，将她搂进怀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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