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后，门才再度被打开。</p>
“他没事，死不了，但是失血过多，恐怕要睡上一阵子。”宇瑞树显得很疲惫，他现在只想睡一觉，然后该考虑如何向组织回报这件事了——还有黎应淡的存在。</p>
“究竟是怎么回事？阿觉为什么会被人刺？这十年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过着怎样的生活？”这是黎应淡目前迫切想知道的，这十年来，洛无觉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又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p>
“你所关心的问题，等觉醒了，自己问他吧。”</p>
沉沉地看了黎应淡一眼，结果宇瑞树只丢下这句就跑去二楼睡觉了。</p>
这句话一直在黎应淡的脑海中闪现，他握住了洛无觉冰凉的手，低喃道。</p>
“阿觉，你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你知道吗？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还有那句最重要的话，我一直没有说出口的话……所以你一定要醒过来，知道吗？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的，就像二十年前说得那样……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但是你却需要我的保护……下次……下次不要再这么做了，好吗？阿觉……”喃喃着，他并不在意洛无觉是否听到这番话，他现在只求上天能听到他的祈求，能让洛无觉尽早醒过来。</p>
他有好多话要说……</p>
结果又过了一个晚上，洛无觉才醒过来。</p>
“好了，他醒了，就代表没事了，你们慢慢谈，我出去一下。”算是充当医生的角色，宇瑞树在替洛无觉看过伤口之后，耸耸肩，就离开了，他知道黎应淡现在一定有很多的问题，而借这个机会正好可以让他们两个人谈谈。</p>
而他嘛，呵呵，去老哥家蹭顿饭吧！</p>
宇瑞树离开后，屋内就一直异常安静，静的连呼吸声都听的很清楚。</p>
此时，洛无觉身是和盖了被子，斜靠在床头上，低垂着头，看不出他现在的表情是什么，这让黎应淡十分着急。</p>
内心纵使有千万个疑惑，但是一想到他才刚刚醒过来，身体还很虚弱，黎应淡就不敢问出口，只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也垂下了头，一副灰心的模样。</p>
桌子上的时钟不停走着，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p>
当时钟的指示从“三”移动到了“四”的时候，这份沉默终于被打破了。</p>
“阿觉，我想说的是——”依然低着头，黎应淡真的觉得自己好窝囊，不知道为什么，他怕见到洛无觉眼中的深沉，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又一次伤害了他。</p>
“你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对吧？”出乎意料之外，洛无觉忽然抬起了头，从没有血色的唇瓣中缓缓泻出这句话，引来黎应淡的注意。</p>
没想到洛无觉会说这样的话，黎应淡惊讶抬头，对上那双决心说出一切的眸子。</p>
“阿觉，如果你不想说，就不用勉强，我——”总觉得如果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就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黎应淡突然有一种想封住耳朵的冲动。</p>
“不，我要说……”只是一瞬间的激动却让洛无觉感到伤口无比的疼痛，他皱了下眉头，放缓说话的速度，“而且，你有权知道这一切。”</p>
“……”看到他如此，黎应淡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权利拒绝接下来会听到的话。</p>
所以他不再反对，只是移动了椅子，更加的靠近洛无觉了。</p>
两人的距离是那么的接近，这让洛无觉顿时有种窒息感，但是他已经决定了，如果再这样暧昧不清下去，自己迟早会害死黎应淡的，更可怕的是，他会不自觉地把这个生命中唯一的阳光拖进黑暗中——</p>
不行。自己已经够肮脏了，不用为了清洗掉这满身的污垢和血腥，就牺牲了自己最爱的人——他做不到，他没有办法象梦中的那个人一样绝情——象他的父亲一样！</p>
时间又再度停止下来，四周静悄悄，只听见时钟不停走动的声音。</p>
“二十八年钱……”深深吸了一口气，洛无觉放在被子下的手重叠在一起，这是为了给自己更大的勇气和决心，他不再犹豫了，说出一切！</p>
“二十八年前，在欧洲的某个家族里，发生了一段很简单的爱情故事。不，那根本不是爱情，只是单纯的玩弄罢了。一个东方女佣爱上了家族中最年轻的少爷，他们发生了一夜情，只是一个晚上，女佣以为少爷也是爱着他的。但事实是那个少爷只是在玩游戏，他没有感情和心，那夜之后，他对女佣的真情视若无睹。当家族的长辈发现女佣和少爷之间有感情后，他们便赶走了女佣。</p>
没有办法生存的女佣只能回到家乡，可是家族的人也不接纳她，最后女佣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一年后，女佣生下了一个男婴，为了抚养这个孩子，女佣吃尽了苦，只是为了把孩子抚养长大，几年后，孩子长大了，女佣带着孩子搬到了新地方，而少年也找到了朋友，日子原本可以很顺利很幸福的过下去。</p>
但是没料到，女佣有孩子的事被少爷知道了，他想要回孩子。并不是因为那是他的骨肉——是因为他不想看到拥有自己血统的孩子存在这个世界上，但如果就这样杀了这个孩子，就太无趣了，所以他决定让这个孩子张大成人，为自己所利用，直到孩子被毁灭的那天，他要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从这个世界上消失……“</p>
换了口气，洛无觉不给黎应淡插话的机会，继续说了下去。“于是，他与女佣约定，每个月他有几天要见到‘儿子’，代价就是让他们的生活可以好很多，女佣为了儿子的生活能过得更好，同意少爷的要求，所以每个月有几天，少年见不到他的朋友。</p>
那几天，少年被关在一间很暗的屋子里，白天，就会有人来教他各种各样的知识、功夫、枪法——甚至是杀人的方法。夜晚，少年就透过那扇铁栏杆的窗子回忆着与他朋友的点点滴滴，只有这个方法能让少年摆脱噩梦。</p>
几年后的某一天，意外发生了。少年的母亲死于车祸，只剩下少年一个人，当少爷想带走少年的时候，少年拒绝了。</p>
“我现在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p>
少年这样对少爷说着，从此之后，少爷就再夜没有出现在少年的面前。十年前的某一天，少年带着破碎的心离开了他一直居住的城市，当少年在街头落魄的时候，少爷救了他。</p>
“你注定是我的，我让你死就死，我让你活就活。”</p>
就这样，少年随着那个名义上是他父亲的男人来到了他一手创办的组织中，那个是什么都涉及，什么都干的组织，杀人、放火、贩毒、卖淫，甚至连原子弹都能制造的组织。少年在那个组织里学会了很多很多，在十年的时间里，他的双手沾满了血腥，只为了那个所谓的父亲下达的命令，他连婴儿都可以毫不怜悯的伤害……“</p>
像是被人施了咒语一样，洛无觉没有止境的说着，他的眼神已经空洞了，眼眸中什么都没有，呆呆地看着前方，唇瓣不停开启、闭合。</p>
忽然，他感到一双温暖的手臂拥住了他的身字，是黎应淡。</p>
紧抿着嘴唇，黎应淡的神情严肃，他知道自己的确做错了，又做错了，又一次伤害了嘴心爱的阿觉，而且这次，远比上次更加严重。</p>
他把洛无觉心底最不愿让人知道，最不愿被揭开的伤疤掀开了。</p>
“够了，阿觉，够了，不要再说了，已经够了。我什么都知道了，都明白了……”紧紧拥住他，黎应淡有一种想哭的冲动，这么多年了，他对洛无觉竟然知道的这么少？就连他内心的痛苦都不知道，只知道不停的伤害他。</p>
“放开我。”眼中总算有了光芒，洛无觉不挣扎也不抱紧只是淡淡说道，长长的睫毛扇动了下，他终于说出来了，说出这个秘密。“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出去吧。”</p>
“不，我不会放开你的，也不会离开。我说过我会保护你的，一定会的。”在听完这么哀伤的故事后，他又怎么忍心放他一个人在这里？</p>
“阿淡，放开我，求你了，放开。”感受到这个拥抱愈来愈紧了，洛无觉闭上了眼睛，说出了一切后，他觉得好累好累，只想好好的睡一觉，如果可以永远都醒不过来，那对他来说是再好不过了。</p>
“不！”一咬牙，黎应淡更加坚持了。</p>
“黎应淡！”猛然转头用力推开抱住自己的黎应淡，洛无觉双眼步满了激动。</p>
“在听完这个故事后，你告诉我，你能为我做什么？只是这样抱着我就可以了吗！？你以为我还是十年前那个洛无觉吗！？睁大眼睛看清楚，我、已、经、不、是、你、认、识、的、洛、无、觉、了！”</p>
一字一顿吐出这些话，洛无觉显然已经失控了，最不想回忆的伤痕，最不愿意被人知道的秘密却被这个最不想让他知道的人知道了，这种打击让洛无觉失去了冷静，他不顾肩膀上的伤口疼痛，作势就要下床离开。</p>
黎应淡怎能答应？他用力抱住激动的洛无觉，只希望能平复他的哀伤，同时把自己的心意告诉他，告诉他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会爱他，会疼他，会保护他。</p>
那个人就是自己。</p>
“阿觉，你不要激动，你的伤口还没愈合……”</p>
“不要管那什么该死的伤口！黎应淡，你给我滚，给我马上滚！！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再也不要！！”</p>
即使口中倔强，但是身体还是诚实的，触动到了伤口，洛无觉下意识按住肩膀，里连呼吸都不正常了。</p>
“阿觉——”紧张的黎应淡想帮他看伤口，却被他一手拍开。</p>
“不要碰我！”恨恨地瞪着他，洛无觉就像是只受伤的动物一般，惧怕人类的靠近，同时露出利牙来保护自己，“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是个多么肮脏的人吗？你明白我的双手已经沾满了血腥吗？你知道我会毁了你吗？你明白我的存在是种罪恶吗！？</p>
不想说的，这些话都是他最不想说出口的话，为什么，为什么阿淡要逼自己说出来……为什么！</p>
“我——”</p>
“你不知道，你也不明白！你走，你给我走！离开我的视线，不要让我再看见你……”垂下头去，他的力气已经没有了，剩下的，只有最后的尊严，他不能让黎应淡知道自己真正的想法，他要让他觉得自己是因为，因为——</p>
“不，我虽然不明白你说的那些，但是我知道自己的心情和感觉，阿觉，我喜欢你，我爱你啊！”</p>
说出来了，终于说出来了，隔了十年才说出这句一直埋藏在心底深处的真心话，终于告诉阿觉了，自己对他的感情——</p>
“什么？”在听到黎应淡的真心告白后，洛无觉非但没有平复激动，反而皱起眉头，用打量的目光看着黎应淡，最后露出诡异的笑容：“我没听错吧？你说你爱我？”</p>
“是的，我爱你。已经十年了。”点了点头，他期待洛无觉的反应。</p>
“哈……哈哈哈哈哈……”</p>
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洛无觉突然仰天长笑起来，足足有十多秒种，他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第一次他笑得这么大声、这么夸张。</p>
吓坏了黎应淡。“阿觉？”天哪，他不会是失血过多，脑子出问题了吧？</p>
“哈哈哈哈哈……可笑，真是可笑！”终于停止了笑声，洛无觉的表情越来越诡异了，“你没有忘记吧，十年前的那天，在学生会里，是谁对我说出‘不相信’这三个字？一直到今天，你才告诉我你也是爱我的？呵呵……黎应淡，我不知道你发什么神经，但是我可告诉你，就算你现在告诉我‘你爱我’也是无济于事了。”</p>
什么？黎应淡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话。</p>
“因为——我、已、经、不、爱、你、了。”</p>
用最响亮的声音，用最坚定的口吻，洛无觉缓缓的，一字一顿的说出了这句话。</p>
“阿觉，你说你已经……？”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p>
“对，我已经不爱你了。就像是十年前去离开那天，那张纸条上面写的一样，我不会再爱你了，永远不会！”</p>
好了，全都说出来了，彻底的说出来了，彻底的……</p>
“不会的，阿觉，你骗我的，是不是？因为我之前没有弄清楚自己的感情，所以才会对小影……但是我现在已经明白了啊！我明白自己真正喜欢、真正爱的是谁了啊！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黎应淡开始语无伦次了，就连抱着洛无觉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松开了。</p>
重重地往后退了一步，他几乎要跌倒了。</p>
“我怎么可以拒绝你？你是想说这个吗？”唇边勾起一抹冷笑，洛无觉走下床，披在肩头的衬衫在空气中微微浮动，这时候的他看起来就好象是从地狱走出来的罗刹，充满了美丽和危险。</p>
“呵……黎应淡，你要弄清楚，感情不是单方面强迫对方接受，难道你以为你爱上我，我就必须爱上你吗？难道你认为我还是十年前那个什么都听你，什么都随你，处处满足你的洛无觉吗？别做梦了！”</p>
蓦地甩开肩头的衬衫，露出雪白的肩头和完美曲线的身躯，在那白皙的肌肤上，一道道淡色的血痕和伤口是那么的明显突出！</p>
“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我的身体，这就是十年来我所过的生活！在腥风血雨中，在皮鞭中，在惩罚和杀戮中度过的这十年。你能想象吗？你能想象在冰冷的地窖里，我被吊起来，被用侵泡在盐水中的皮鞭毒打的模样吗？就因为我没有杀死那个所谓的父亲给我的目标！</p>
你能想象在漆黑的密室中，在和老鼠相伴的空间里，我和那些老鼠抢食物，甚至吃下那些老鼠充饥的情景吗？因为我放过了一个孩子！“</p>
是的，这就是他十年来度过的生活，在地狱中度过。</p>
“阿觉，阿觉，阿觉……”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黎应淡只能呆呆的看着洛无觉身上的伤痕，他真的痕难想象那是为人父亲做出来的事情。</p>
“好了，你都看清楚了，也都明白了，可以滚了，或者……”冷眼看着他，忽然，洛无觉已经走到了黎应淡的面前，冰冷的双手捧住他的脸颊，暧昧的一笑，眼神中露出妖艳的色彩，“或者，你对这具充满疤痕的身体感兴趣？要不要试使看？”</p>
说着就主动凑上苍白的唇瓣，却在准备吻住那颤抖的嘴唇前被狼狈的推开了。</p>
“你——”他所知道的阿觉不是这样的，不是，不是，不是！！</p>
激动得摇着头，黎应淡冲出房间，在短短的几秒钟之后，只听见“砰”的一声，好象刚刚那些冲突，那些吼叫都不曾存在过一般，回响在空气中的，依然是时钟走动的声音。</p>
缓缓降下身子，洛无觉全身无力，肩膀的疼痛让他没有时间都想，便晕厥过去。</p>
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了，夕阳的余光照射进来，照射在宇瑞树神情冷淡的脸颊上，同时照在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洛无觉的侧脸上。</p>
“醒了？你睡得可真久，怎么样，觉得如何？还会痛吗？”嘴上虽然说着看似关怀的话，但是宇瑞树的眼神冷漠，看，得出，他对洛无觉并非嘴上说得那么“关心”。</p>
“……我睡了多久？”肩膀的伤就好象火在燃烧一样，洛无觉偏了偏头，不愿看着宇瑞树冷漠的眼光。</p>
此刻，太阳几乎完全落下西山，只剩下一点点的光芒还在天边徘徊着。</p>
“八个小时。”忽然站起身来，宇瑞树走到窗前，用力地拉开窗帘，让那仅剩的微弱光芒全部照进房间内，照亮原本昏暗的空间。</p>
“你终于如愿了，黎应淡走了，走得远远的，离开你了。”冷哼一声，宇瑞树回忆起几个小时前回到这里看到的一切。</p>
客房内一片混乱，洛无觉倒在地上，肩头的伤口不断地流出鲜血，而黎应淡也不知所踪，不过看这样子，他也能猜到几分。</p>
“你果然还是说了那些嘴不想说的话吧？”唉，相爱的人为什么一定要彼此伤害呢？难道得到幸福就那么困难的事情吗？</p>
洛无觉没有回答，经过几个小时前那一闹之后，他的伤口又裂开了，现在的他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了，只想一个人静一静。</p>
“……既然你不愿说，那我也没办法。”</p>
看了眼一脸疲惫的洛无觉，宇瑞树耸了耸肩膀，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他能说什么？他不过是个局外人，就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了，还是别管他人的事情了。</p>
“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已经把你受伤的事情告诉首领了，不过我没有把你受伤的原因说出来。首领说了，让你在三天之内回到组织里，他要亲自照顾你。”</p>
呵……听首领的声音，好象十分的愉悦，一定是因为知道自己的儿子受伤真正的原因而感到很有趣吧！</p>
唉，觉有这么个父亲，真是他这辈子最大的不幸了。</p>
感慨万分，宇瑞树最后只能祈祷，上苍对有情人仁慈点吧！</p>
不管是洛无觉，还是自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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