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傲递过一张纸笺,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字:北堂曜日。</p>
“北堂曜日……”言非离喃喃道:“好名字。”</p>
代表日、月、星辰的曜。</p>
曜日曜日,如日光般闪耀,隐喻了北堂傲对这个孩子的期望。</p>
言非离把孩子抱到床上,从怀里掏出那个在华城买的小拨浪鼓,在离儿面前拨弄两下,登时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伸出小手来抓。</p>
“非离,我把离儿接回来,你高不高兴?”</p>
“高兴。谢谢你谦之。”</p>
言非离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离儿,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p>
北堂傲微笑道:“非离,我给离儿起名曜日,你该明白我的心意。他是我的长子,不论今后嫣嫣所出是男是女,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日后我这北堂王的封号,也少不得要由他继承。”</p>
言非离心中一凛。</p>
北堂傲道:“你什么也不用说,我心意已定。只不过,非离你要知道,如果他是我的儿子,便不能是你的孩子,你明白吗?”</p>
“……我明白。”</p>
北堂傲喟叹道:“我知道,这孩子是你亲生的,让他唤你义父,你心里必定难受。可是我也没办法,将来孩子大了,这件事总没办法向他解释,不如便让他认你做义父,以后你们如果父子亲睦,也是一举两得。”</p>
言非离神色黯了黯,但也知此事只能如此,低声道:“是,你想的周全。只是夫人那边……”</p>
“我还未告诉她,待她生产以后再说吧。”</p>
“那……离儿……门主打算何时、何时把他带走?”</p>
北堂傲见他紧张惶恐的模样,心下一软,道:“先让他住在你这里吧,有翠女在,你也不会很辛苦。”</p>
言非离闻言,心中大喜,脸上立时绽放出欣喜的光彩。</p>
北堂傲微笑道:“翠女是离儿的乳母,不过她是个哑巴。离儿现在正是该学说话的时候了,你得空便教教他吧。”</p>
言非离立刻应了,抱起孩子重重亲了一口。</p>
大概真是“母”子连心,离儿不过半日便和言非离混熟了。</p>
言非离可以和孩子朝夕相处,自然分外珍惜这得来不易的相聚,此后的日子里陪着离儿寸步不离,半夜起来给孩子喂食、把尿都是亲自来。</p>
不知不觉到了除夕之夜。</p>
浮游居里张灯结彩,欢腾喜悦。</p>
大殿内照例又是一年一度的节宴,言非离心不在焉地和众人喝了几杯,心里却念着离儿,想到离儿甚是聪明,只短短几日已在自己的教导下学会了好几句话,心下说不出的骄傲。</p>
过了戌时,言非离终于按捺不住,找了个借口先行告退。</p>
回到竹园,离儿还在睡觉。</p>
因为晚上有新年礼花,言非离想到这不仅是离儿的第一次新年,还是他的生辰,便交代了翠女让他睡足觉,晚上再唤醒去看焰火。</p>
言非离回到寝室,坐在床边温柔地看着离儿的睡脸,大手轻轻地在他身上拍着,脸上满溢着慈爱之色。</p>
北堂傲进来的时候正看到这样一幕,一瞬间恍惚有一种错觉,好像言非离才是他的“妻子”,正拍抚着他们的儿子入睡。</p>
言非离看见北堂傲进来,诧异道:“你怎么来了?”</p>
北堂傲在他身边坐下,从怀中掏出一个金铸的长命锁,道:“明天便是离儿周岁的生日,我给他打了一个长命锁,待会儿醒了给他戴上,保个平安。”</p>
言非离接过来金锁,翻过锁面,见后面刻着离儿的名字与生辰八字,下角还有“平安康泰,长命百岁”八个字。</p>
“你倒想得周全,我全没想到这事。”</p>
北堂傲笑道:“你没想到的还多呢。明日咱们得给离儿办个抓周礼才是。”</p>
言非离也笑了,“这事我可记着呢。”</p>
“哦?那你准备了什么?”</p>
“你又准备了什么?”</p>
“这个本座可不能告诉你!”</p>
“那恕属下无礼,属下也不能告诉你!”</p>
两人说说笑笑,不觉时候已经差不多了。</p>
言非离唤醒离儿,给他穿好衣物,裹得严严实实。</p>
北堂傲再将长命锁给他戴上,映衬得他的小脸越发地粉雕玉琢,可爱之极。</p>
二人抱着孩子来到竹园后面的小山坡上,鞭炮声“劈里啪啦”地从红墙那边传来,听着便热闹。</p>
“噗——碰——”一朵朵绚烂的礼花在漆黑的空中闪耀而出,映得天边都泛着红光。</p>
离儿一双黑黑的眼睛睁得大大地,兴奋地望着天空,伸着小手咿呀指点着。</p>
三人正看得开心,忽然一阵脚步声靠近,北堂傲回过头来,却是林嫣嫣。</p>
“嫣嫣?你怎么来了?”言非离轻轻一震。</p>
林嫣嫣奇怪地望着他们,道:“我忽然想看看烟花,找你不着,听说这边清静,便让她们扶我过来了。”</p>
接着好奇地盯着言非离怀中的孩子,问道:“言将军,这是你的孩子吗?和你长得好像呢。”</p>
言非离无措地抱紧孩子,不知该如何回答。</p>
离儿却不识时机,突然“咯咯”笑起来,向北堂傲伸出手去,“爹爹,抱——”</p>
这些时日来,北堂傲得空便来看看孩子,离儿最先学会的便是这句话。</p>
北堂傲把离儿接过来,看着林嫣嫣发白的脸色,说道:“嫣嫣,他不是言将军的儿子,是我的儿子。”</p>
大片大片的雪花缓缓落了下来,与天空中还在鸣放着的烟花交相辉映,弥漫着节日的喜庆。</p>
可林嫣嫣的脸色,却比雪花还要白。</p>
言非离见她惨白了脸色,忽然心下不忍。</p>
“夫君,你、你说什么?”林嫣嫣颤声道。</p>
北堂傲淡淡道:“这件事以后再说。下雪了,你先回去休息吧。”</p>
他也没想到,这件事会在如此意外的情况下被林嫣嫣知道,他虽没想过刻意隐瞒,但此时却不是解释的好时机。</p>
林嫣嫣面色苍白,眼神直直落在离儿脸上,注目半晌,缓缓移动,从言非离身边飘过。</p>
她的眼神深沉缥缈,如千年幽潭,在这朔风大雪的夜晚,分外寒冷。</p>
“非离,你先带孩子回去。”</p>
北堂傲拢了拢离儿的皮貂小袄,将他送回言非离怀中。</p>
言非离没有说什么,深深望他一眼,抱紧孩子回了竹园。</p>
这一夜言非离忐忑不安,辗转无眠。</p>
第二天早上便有沉梅院的仆役来传,说夫人要见他。</p>
言非离匆匆将孩子交给翠女,来到留香居。</p>
雅室的四周生着火盆,燃着熏香,暖暖融融,清清雅雅。</p>
林嫣嫣端坐在厚厚的幕帘后面,看不清形态。</p>
“见过夫人。”</p>
“言将军不必多礼,请坐。”</p>
林嫣嫣的声音仍然那么轻轻柔柔,但却与往日不同,带着一丝抑郁和一丝疲惫。</p>
“言将军,我也不和你绕弯子,昨夜你也在场,门主说你怀中的那个孩子是他的骨肉,此事你可知晓?”</p>
“是。”</p>
“你说这事情多奇怪。我自己的夫君,在外面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连你这个属下都知道,我却被蒙在鼓里!”</p>
“夫人,此事……门主也不是有意隐瞒。”</p>
林嫣嫣道:“既然如此,那我问你什么,你可要如实回答。”</p>
“是。”</p>
言非离心下微跳,手心里已冒出冷汗。</p>
“我只问你,这孩子是门主与何人所出?”林嫣嫣一字一顿,慢慢地问道。</p>
“……属下不知道。”</p>
“不知道?言将军,你是孩子的义父,孩子被带回来后不送到这沉梅院,却寄养在你的竹园,你现在说不知道,是否有些勉强?”言非离不知该如何回答,正沉默间,雅室的门突然轻轻推开,北堂傲缓步走了进来。</p>
“嫣嫣,一大清早你不好好休息,这么急唤言将军来此做什么?”</p>
林嫣嫣叹了口气,轻声道:“你既不肯诚意回答我的问题,我只好找你的心腹爱将来问个清楚了。”</p>
北堂傲望了言非离一眼,走进内阁,蹙眉道:“嫣嫣,这个孩子究竟是我与何人所出,你就不必再问了。你只要知道他是我们成亲前所出,他的生母永远不会威胁到你,也不能和你相比。你又何必自寻烦恼。”</p>
言非离心下一颤,抬头望去,幕帘已经掀开,北堂傲与林嫣嫣并肩而坐,脸上一片淡然,林嫣嫣脸色苍白,神情憔悴,眉宇间阴郁萦绕。</p>
林嫣嫣面沉如水,静静道:“夫君,嫣嫣嫁你以来,自认妇德不曾有亏。你昨夜突然抱着一个孩子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那是你的儿子,我可以接受,毕竟男人三妻四妾,原算不得什么,夫君身居要位,贵为宗侯,有一、两个庶出的孩子也是常理。</p>
“只是夫君太奇怪,既说了要把孩子接回宗府,入籍族谱,为何却不把孩子的母亲也一并接回来?难道在夫君眼中,嫣嫣是一个不容她人的人?孩子的生母既还在人世,又何必苦苦隐瞒,难道是有什么苦衷?”林嫣嫣咄咄逼人,对此事追问不休。</p>
北堂傲见言非离就在眼前,更是眉头深锁,沉吟道:“你便当我有苦衷好了。你一向识大体,这个问题今后不要再问!”</p>
林嫣嫣心下一痛,猛然站起身来。</p>
昨夜无论她怎样追问,北堂傲也不肯回答关于这个孩子和他母亲的更多事情。</p>
如果他真心隐瞒,大可说这个孩子的母亲已不在人世,或用其他理由敷衍,可是他既然不肯这么做,便说明那个女人在他心中与众不同。</p>
林嫣嫣凭女人的直觉知道,那个人在他心中分量不轻。</p>
“夫君,你要我视那个孩子如已出,要我做他的母亲,可是却不告诉我他真正的母亲是谁。如果有朝一日那个女人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她是那孩子的母亲,到时你要我如何自处!?”</p>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p>
“不会有那么一天?好,那如果那个孩子长大后知道了真相,你又如何……”林嫣嫣说到这里突然住口,身子一晃,脸色变得煞白。</p>
“嫣嫣,你怎么了?”北堂傲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却见她身子颤抖,摇摇欲坠。</p>
北堂傲见她情绪不稳,怕是动了胎气,也不顾上非离,慌忙抱她进了内室,又让下人去传大夫。</p>
言非离见里面一片慌乱,自己留也不是走也不是,只好在雅室里等着。</p>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来传话,说门主让他先回去。</p>
这一日深夜,北堂傲的第二个孩子,北堂曜辉,孱弱着来到人世。</p>
为了这个提前来到人世的儿子,北堂傲未能去竹园为离儿庆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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