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塔下的这场灯光秀可谓是格外热闹。巨型半隐藏式射灯,投出来各种惨淡的蓝色,这些矫揉造作且极富悲剧色彩的光线,歪歪扭扭地凑成帝国军的宣传画面,一起映在大卡司电视塔那雄伟、肃穆而挺拔的塔身上。这座老建筑,顿时就像是被贴了全身的狗皮膏药。 而不知加装在哪儿的音响,极为不耐烦且不知羞耻地播放着各种乱七八糟的音乐,用德尔美都听不下去的卡布尼语,唱着催人前进的歌词。往常站在电视塔下,还能感受清新爽朗的空气,现在鼻子里都塞满了加热的扩音器的臭味儿。 “我不想往前走了。”海薇茨停下脚步。 “我们是来侦查的,”德尔美背着手,沿着湖边溜达。“所以继续前进,很快你就会适应这些噪音了。” “我一辈子也适应不了。”海薇茨不想配合。 “你要么往前走到塔底下的餐厅那儿。”德尔美说。“要么就从这旋云湖边上跳下去。” “我干嘛跳湖呀?” “你不是受不了吗?”德尔美问。 “我受不了也不至于跳湖吧?” “说明你还不够热爱这座城市。”德尔美继续她的胡扯。“你受不了敌人的欺压,你可以选择魂归故里。” “算了吧,在我们彻底打倒这些混蛋之前。”海薇茨淡淡地说着。“我是不会终结自己的。” 这旋云湖有南、北各一湖,水深不可知,据说其下连接着环保组织的秘密入口,但只是无聊的传闻。塔在水中心矗立,水波又映射高塔生辉;特别是在这夜晚,塔身光线倒映水面,欲与日月争辉,此难分天上与人间。 “今天的景色是我印象中最差劲的一次。”海薇茨也试图放松地散步。 “还是那湖,还是那塔,还是那影,何来差劲?”德尔美调侃着。 “湖水深不可知其尺,那正是我们的敌人,福克斯和他的军团,深不可测的野心。这水中仿佛一团深渊,我看着它,深渊也看着我。” “电视塔还在,雄壮挺拔,怎么就难看了?” “塔虽屹立不倒,可我故乡被敌军侵占,处处都有敌人的眼睛。塔身都被敌人的宣传广告覆盖,人们的双眼都被野心家制造的假象所蒙蔽,又怎么能谈得上美丽呢?”海薇茨一脚把一只空酒瓶踢进了湖里,马上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塔和湖水相映成趣,依然是昨日之景,没半点差池。”德尔美走在前面,因为空气中的废气而咳嗽着。 “敌人粉饰的旧生活,与他们的野心交相呼应,我又怎能感受到乐趣所在!”海薇茨看着苏干,他在用记录仪收集一些观测数据。“卡布尼被阴霾与暗影所覆盖,我甚至不知道明天的太阳还在何方,又怎敢乐享其中!”海薇茨说罢,悲从中来,掩面而泣。 “你怎么哭了?”德尔美停下来。 “我恨啊!”海薇茨“扑通”一声,跪倒在旋云湖边的大道上,周围没有任何游客,甚至没有流浪汉,只有德尔美和苏干默默地站立。“家族在上,共和国在上,我海薇茨不能尽孝,不能报国,却走在敌占区路上观看风景!我恨啊!你知道吗,德尔美?可能你的脑子早就被糖果机吞噬了,但我还清醒得很,我回来这座城市就是想要铲除暴君,铲除敌寇,你看看我在干什么?我天天就在那个倒霉的饭店里,喝上一整瓶烈酒,什么都做不成,那些人就知道送外卖和救猫,我们到底生活在什么时代?” “我也觉得无聊到死。”德尔美坐在她身后,搂住她的肩膀。“我受不了了,天天泡咖啡,我们不是为了杀死福克斯那个大独裁者,然后夺回卡布尼的吗?我们到底一天天地在干什么?” 说罢,德尔美抛下外套,就要往湖里跳。 “请你停止你的终结自己行为,德尔美阁下。”苏干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你放开我,苏干先生!我今天一定要跳!”德尔美想挣扎,可苏干的力气不是她能摆脱的。 “根据我对湖水深度的扫描,以及你的瞳孔放大程度和神经传递速度,我判定你有八成三的几率不会自我终结。”苏干的眼中全是漠然。“另外,你想死也死不了,德尔美阁下。” “我就不信这个邪!”德尔美一只手被苏干握住,两只脚还踩在湖边,脑袋和身子却探出去,像是根摇摇欲坠的朽木。“海薇茨想要明志,我跟着她!我是她的朋友!” “谁说我要跳湖了?”海薇茨突然抬头看着她。 “你刚才不是……” “我只是想好好哭一场。”海薇茨还在抹眼泪。“我不想跳。” “那我也……”德尔美叹了口气。“苏干先生,把我拉回来。” 海薇茨倒是被德尔美这愚蠢的行为逗笑了。她和苏干一起把这个傻女孩拉回了湖边。德尔美很不情愿地披上外套,又小心翼翼地望着深邃的湖水。“啊,旋云湖啊,我下次再来投归你的怀抱。”她又不怀好意地看着俩人。“我觉得这样跳不够刺激,不够壮烈。” “那你打算?” “从那上面!”德尔美指着在阴云中若隐若现的电视塔旋转餐厅。“从那里跳下来,足够厉害了吧!” “也足够悲惨了。”海薇茨轻轻笑出声,往前继续走着。 “你等等我嘛!”德尔美跟着她一路小跑。 帝国的无人机还在盘旋,巡洋舰还在用光柱窥视地面,喷泉不再爆发,塔身上的广告光怪陆离,音响中的军乐还在进行第一千零一次播放,湖水里散发着久久无人打理的藻味儿。灯光秀显然是热闹而喧嚣的,莱德先生的形象正从全息投影仪里钻出来,他满口充斥着对卡布尼勋爵的诋毁,德尔美恨不得把播放器直接砸了。 “往上看,正是时候。”顺着苏干所指,俩人看到电视塔尖端的天线根部,被人给嫁接了两座奇形怪状的脑波衍射阵列,这是一种能控制大范围的电视画面并让它们洗脑观看者的装置。平常它隐藏在浓雾中,现在被巡洋舰航行所扰动,露出了真面目。 “电视台怎么会用那种危险的东西?”德尔美非常好奇。 “他们想用电视节目洗脑大家。”海薇茨从手环里抽出了一副望远镜观看。“看起来它们还正在调试之中,我没注意到启动的指示灯。” “换句话说也许我下次看闯关节目的时候,我就变成了脑残?” “你已经是了,不用他们再洗了。”海薇茨说。 “我没那么傻好吗?”德尔美拍拍苏干。“他们有可能什么时候启动那玩意?” “这不知道,他们可能在任何时候。”苏干说。“我们需要进一步的线索。” “那我们一点防备都没有可不行——诶呦!”德尔美只顾看着洗脑天线,没注意到一块指示牌被人给旋转了九十度,和湖边垂直,像球拍一样和她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谁干的缺德事?”德尔美揉揉被撞痛的肚子。“这路牌,你看我不把你拧回去!——别动!”她抓住路牌,刚要发力,手摸到路牌后面被人给贴了一张纸条。 纸条是用防水纸张做的,看上去是从老式档案袋中撕下来的,背面还印刷着“大卡司新闻直播间用”几个词。正面被人用双面胶向内贴在路牌上,这样便没有谁能发现这一边写着字。字迹很工整、娟秀,是用防水颜料笔写的,内容如下: “你好,亲爱的卡布尼公民。无论是谁,看到这张字条后,请在龙眼中找到神瞳,紧密连接。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婷。” “这写的是什么鬼?”德尔美小声读了一遍。“龙眼中的神瞳是什么?” “这似乎是一个小谜语,有人可能在寻求帮助。”海薇茨仔细观察了这些字。“写得非常认真,应该是个妹子写的。” “所以这是一封求救信了吧?”德尔美想了想。 “差不多吧。” “龙眼中的神瞳。”苏干低声反复读了几遍。“你们注意龙眼这个词,是龙霄共和国的拼音字母,你们都在学校学过他们那里的语言,但平常书写只会用卡布尼字母。” “所以这封信是一个龙霄共和国的妹子写的?” “她就那么准地预测这封信被咱捡到?”海薇茨有疑问。“就算想找抵抗组织求救,何必特意表明自己来历呢?” “这些拼音应该还有别的含义。”苏干晃晃脑袋。“这附近和龙霄有关的东西,我们一个个来猜猜看。” “青龙潭公园!”德尔美刚说出口,就又垂头丧气了。“可是,那里面也没有龙啊!” “万年商厦。”海薇茨说。“它是龙霄人和黄水晶公司合作时所建造的商场。” “嗯,我有印象。”苏干说。“天台非常开阔,能看到阿尔巴德社区塔的顶部大炮。” “但是那里也没有龙眼,更没有神瞳。”海薇茨正在回忆。 “难道这个妹子让我们去龙霄区?”德尔美突发奇想。“她一定是高等学院的学生,想搞个同学会!” “想都别想,学校被敌人给毁了,现在还不知什么模样呢。” “我真想不出来了,你说这附近还有啥关于龙霄的地方……等下,我知道一个。”德尔美突然眼前一亮。 “你说说看。” “还记得那些盘子吗?长条盘子,都是纪念品,从公园那边,”德尔美做了个动筷子的手势。“少山先生纪念馆!” “你是说卡布尼勋爵的最好战友之一,少山先生么?” “一点没错!”德尔美说。“我在学校播放的爱国纪录片里看到过,纪念馆门口,就有一条蟠龙的雕像!” “我们肯定不能从雕像的眼眶里挖出眼珠子来。”海薇茨觉得莫名其妙。“她写的是神瞳,应该是那种可以收集的东西,你看那个用词,这东西肯定不是雕像原装的东西。” “总之我们先把纸条带走,回去再讨论。”苏干把纸条收到手环里,抬头望着雾霾中的电视塔,餐厅那一层有什么东西正在闪闪发亮,像是航空识别灯。“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我探测到多个敌军无人机信号,这塔是信息枢纽,前方必然有大批敌军把守。” “嗯,我刚才看到了,塔基那里有很多自动炮塔,卫兵不多,想通过必须用电子反制。”海薇茨把望远镜收起来。 “那我们回家!”德尔美说。“我没有家啊,我也不想回家。” 走在阿尔巴德区的小路上,四周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开张的夜宵铺子。海薇茨还在思考刚才发生的事情,走得很慢。德尔美像个没心没肺的傻子,蹦蹦跳跳地在最前面跑着。苏干则负责断后,他是一个可靠的机器人。 “这也忒安静了!”德尔美气愤地抱怨着。 “你让我静静。”海薇茨小声说,但大家都听得清。 “我受不了!”德尔美叫着。“卡布尼底层街区应该是活泼喧闹的!” “那你去跳湖啊!”海薇茨很是生气。 “我为啥跳湖啊?” “这可你说的,受不了?受不了就去跳湖啊,湖就在那儿摆着,也不会长腿儿跑了,就那么老老实实地等你淹死在里面。” “我死不了。”德尔美一边观察苏干,一边反驳。 “胡扯,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都会完蛋。” “我真死不了,骗你干啥?我可当着你面死了一次!” “你诈死。”海薇茨说。“我更乐意相信你是往极乐世界游览后,被人给当成要饭的乞丐踢回来了。” “我可不管你,反正我是不会死的。” “你尽管瞎扯吧。”海薇茨“哼”了一声。 德尔美把外套松垮垮地披在肩上,走过了歪倒的施工指示牌。今天深夜,周围越是安静,也就越令人心慌。天空中还是浓密的阴云,丝毫看不到一丝光亮。德尔美踩着阅兵式的步伐,像是帝国侵略者一般大摇大摆地走在前头,嘴里竟不自觉地唱出刚才电视塔下面播放的歌曲来: 前进,黑色的龙骑兵团! 前进,安斯巴赫-拜罗伊特! 系好你的刀鞘, 武装好准备战斗! 尤罗元帅已经出现在南卡布尼的大厦上, 等着看我们帝国军的表现。 所以,战士们振作起来, 准备好一切! 前进,黑色的龙骑兵团, 前进,安斯巴赫-拜罗伊特! 还没等唱完,德尔美就被人从后面狠狠地怼了一拳。她慢慢扭过头,看见海薇茨鼻子都要气歪了。 “那是你能唱的吗?”海薇茨用手指戳着她脑门。“敌人的歌,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就唱两句……”德尔美也有些惭愧了。“太安静了,好害怕啊。” “你这歌把我弄得更害怕了。”海薇茨显然在哆嗦着,不知是气得,还是刺骨的秋风,抑或是恐惧所致。 不过,德尔美却因此从迷惑中变得清醒起来。在那个寂静而吵闹的夜晚,至少还有五个人真的跳湖自尽,但从来没有人去打捞过湖里有多少尸骨。只有景观大道上残留的黑色血迹还证明着:当年有多少共和国将士倒在湖边。这是德尔美她们看不到的,却总能深深烙印在每个人心里,深得透过肌肉,一直刻在骨头里。即便此时,青龙潭饭店里还是飘来咖啡的香气,有点让大家被麻醉住,仅仅是忘掉了现实——八月十三日的一切,都依然将她们困在噩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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