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间寒热无穷事（4）

虞梓有些不敢看此时的素楝，总觉得这样的容貌和气度放在一个男子的身上有些太过诡异。虽然他常常自诩为美男子，可是看到这位小兄弟，欣喜中竟然有些自卑。不过他从来不会被这些细微的情绪影响，今天他的目标就是进入这万蜃楼，其他的对他来说都只是意外。 素楝一路被虞梓拉着，渐渐在这沼泽之上走稳了。她不时回头看看走在最后的封过，见他安之若素，便放心的往前了。不一会儿，虞梓和素楝就已接近那软梯。虞梓看到那梯子，不禁又犯难。虽然知道这梯子是飘在空中的，但没想到这么简陋，其实就是一根粗绳而已。他看看自己的华服，再看看自己的双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唉，书到用时方恨少，技到用时不嫌多啊。”这家伙又开始念“诗”了，“早知道我学艺练功时就不偷懒了。” 素楝可以想象他此时的表情，肯定一副少年老成，教书夫子模样。她豪气的拍了拍虞梓的肩膀，“小弟放心，有我呢!” 虞梓两眼放光，“真的？我一看兄弟就是不俗之人，快，快把你的宝贝也拿出来我瞧瞧。”素楝不禁哑然失笑，他以为谁都跟他一样是个移动的小金库呢！ “我没有宝贝，你先上去，我在下面兜着你。”素楝解释道，“这片地儿恐怕承受不了多时，已经在往下沉了，你赶紧上去，我跟着。”说这话时，虞槿正在脱衣服。他将自己的华丽外袍脱下，用衣带打了结，背在肩上准备攀绳子，“你可别笑，我一会儿上楼了不得注意形象。” 素楝忍住不笑，只连连点头。待虞梓攀上绳子，脚底悬空之后，她也借这绳子之力，略施巧力，一边暗暗支撑着虞梓，一边看下面的动静。随着这二人向上攀附，这绳子在空中摇摆得越发厉害。而其他人见素楝和虞梓已经上了绳，争先恐后想做这第三人。本来大家按次序走，这扇面铺就的路还能保持平稳，可是一乱，就有人跌落了。这时的虞梓和素楝无暇分身，眼看着又有两三个人掉了下去。 “封大哥，你快救救他们！”素楝有些着急，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深陷泥潭。封过此时的脸色甚是难看，早听闻凡人贪得无厌，想不到真的是这样，一点谦让礼仪都不讲，只想着自己。他虽不情愿，但也不能见死不救，当下跃起，顺手就捞起来了三个。他飞身前去捞那无辜被挤下去的老者，却见他死死拽着一丛灌木不肯放手，“我不走，我要上去。” 封过不明白，一本食谱而已，值得堵上一生的时光甚至生命吗？他一只手拉着那绳子，一只手奋力去拉这老者。但老者不断挣扎，越陷越深。 “我们带你上去。”虞梓自顾不暇，却不忍抛下那与之惺惺相惜的老者。可那老者已经再无气力起来，封过觉得那深潭有种神秘力量在与之对抗，他都快要被拉进去了。眼看着那沼泽泥浆快要到老者的脖子位置了，封过已经体力不支。突然，那老者奋力一搏，从泥浆中拔出一只手，用尽全身力气扔出了一个包裹。素楝眼明手快，荡着绳子接住了。 “公子，多谢你们的美意。我恐怕就要命丧于此了，只是那位小兄弟，”他边说边看着虞梓，“希望你能好好保管这《饕餮录》，除了这万蜃楼，还有饕餮居我未曾去过。如果你怜惜老汉的毕生精血，就拜托你帮我走这一趟了。”老者挣扎着说完这句话，泥浆已经淹没了他的嘴巴。他睁大眼睛看着虞梓，眼神逐渐浑浊。 虞梓此时不能放手，只是定定的看着这老人，一直点头。终于，那老者闭上了眼睛，瞬间消失在这黑暗的沼泽里。暗夜里一切又归于平静，只有这三人在暗夜的粗绳上飘来荡去。素楝将那包裹单手抱在怀中，有些闷闷的。她终于见识了这沼泽的残酷，也明白了阿婆不让她来的苦心。虞梓并没有什么波澜，他仿佛很快忘了这件事，依旧奋力地向上爬，丝毫没有察觉出小伙伴的异样。封过却能感觉到，他飞身离开绳子，双脚微微点过那片灌木丛，向素楝伸出一只手，又向岸边微微点头示意。 素楝觉得这万蜃楼甚是无情甚至恐怖，也已心生退意，正当她准备伸出手时，这绳子却突然动了。仿佛有什么人在上面拉，绳子飞速的向上升，一下子将封过和素楝的距离拉开了。封过还没反应过来，这绳子就已经缩到了两丈高空，等他再蓄力点地想向上时，哪里还有素楝和虞梓的影子。黑夜里连绳子也一并不见了，除了那沼泽地上零落的扇子碎片，就只有他自己了。 他抬头看了看，绳子没了，说明这里的入口也关了，自己纵然飞上去，也进不了，看来自己只能从正门进入了。可封过到了正门才发现，这里熙攘的人群早就散了，那锦缎之路也已经消失，只剩下夜色中透亮的万蜃楼，像是空中楼阁，矗立在这海岸，巍峨而雄壮，辉煌而灿烂。 原来这锦缎之路和沼泽之路都是有时间限制的，看来今日自己是进不去了。经过这一切，封过更加肯定这万蜃楼不是一般场所，越发担心独自一人在内的素楝了。他向周围打听到，这万蜃楼早间寅时开始便有人陆续出场，而且无论怎么进去的，都是万蜃楼从正门恭送。想到此刻回去琼花殿也只是徒增大家烦恼，是以决定在此等候，直到素楝出来。 万蜃楼内分为七个场：“妖魔鬼怪天地人”。一般来说每位客人按其类别都只能进一个，但也有个别特殊之人有幸徜徉于各个场之间，而如今端坐在人间场的那位便是其中之一。这人间场又叫“风波处”，此时上演的正是一场人间好戏，讲的是仙子与民间皇子的故事。那仙子清冷卓绝，白衣翩跹，徜徉在一片梅花海中。正当这仙女赏花自怜之时，来了一对夫妇，二人皆是华服重冠，男子英挺，女子娇媚。再往后，这三人似是结为好友，相约煮酒论梅，欢声笑语不断。渐渐的，这仙女看向男子的眼光变得深情，转眼这仙子又受到族人劝诫，无非是仙凡殊途，自己走了一条不归路之类的话。忽然间风云变幻，出现了一片湖，湖水湛蓝，夜空明媚。这女子决绝的眼神如一道厉光，直射入这观众的心里。少顷，湖里泛起层层涟漪，仙子也消失不见了。 台下的观众似乎都被这故事吸引了，良久才发出一阵阵喝彩。 “我说，这不是讲的天上玉英神府家的女儿吗？” “仙女也爱凡间啊，只是不守戒律，只能是悲剧收场啊。”台下的人们纷纷议论，有的说这仙凡不能通婚乃是灭绝伦理，有的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自古都有仙凡尊卑，谁也不能轻易改变。人群中只一人，一直微笑不语，正襟危坐。即使不是他的行动与众人不同，看客也能轻易从人群中发现他。因为那气度说是谪仙也不为过，而那微笑就像是春天的第一阵暖风，直将你内心最坚硬的冰融化。 “阿梓和他的朋友都安顿好了吗？”声如其人，他的嗓音一如此人。 “少爷放心，已命人给他们梳洗换装了。许是上楼吓着了，都昏睡过去了，这会儿该醒了。”一名小厮模样的人在那人身后回话。那公子答话时并不抬眼看人，而小厮似乎已经习惯。 “醒了就领过来吧，他该知道是我。也不要为难他的朋友，好好招待。” “是，少爷。” 既是在人间场，风波处，想必此人必是某位世家公子。人群中不乏好事者，想近观一二，多些见识。只是此时，突然铜锣喧天，第二场戏开始了，讲的是春花秋月，公子佳人。台上风舞影弄，台下热闹非凡。而这般喧闹，素楝都未曾惊醒，她在别处，她在梦中。 梦里有很高一座山，有位仙子在向她招手，她欢快的跑过去，发现这仙子竟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忽然，这山消失了，她开始往下跌落，下面是一片海，海的颜色却是黑色的。正当她害怕无措时，阿婆出现了。“阿婆，阿婆？”素楝焦急的叫道。 “素楝，素楝！”仿佛阿婆在叫她，不对，不是阿婆的声音。 “素楝，快醒醒！”这声音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熟悉，是虞梓！素楝一睁开眼，便是一张放大了的脸，仔细看确实是虞梓。她一把推开，虞梓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你，你……”素楝看着虞梓，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那是一件鹅黄衣衫，映着烛光，隐隐的还有银色的光辉浮动，看起来价格不菲。她指着虞梓，有些生气，又有些难过。 “哎呀，你放心，不是我换的。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你是女子。我就是来找你一起出去玩的。”素楝这才发现，虞梓也换了衣衫，虽然还是一身红，但是明显是崭新的。虞梓见她仍旧盯着自己看，忙不迭解释道，“不信你问，你问，芸香，芸香！”他朝着房门口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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