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灯下（上）

夜已深，斯科特走上贝克兰德寂寥的街头。 温瑟拉斯那个老神棍把他从教堂里赶了出来，说今天晚上回家会有惊喜。 不知是温瑟拉斯看他不爽赶出教堂的理由，还是真的在关心老同事为数不多的心理健康，斯科特都不敢忽视一位窥密人途径序列三的任何一个预言，还是选择走出教堂回家看看。 “愿蒸汽与机械之神照亮你的前路。” 主教依旧如往常一样，向每一个踏出教堂的人给予祝福。 扯淡吧，估计那家伙不知道在哪里盯着我呢，可不得把这路灯点亮些！ 相对于直接转着轮椅回家，没有急事的时候斯科特还是更喜欢像这样慢慢走回家。即使贝克兰德这个伟大的城市再怎么让他感到窒息，在大街上仰望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时，都会让斯科特有一种身为人类的错觉。 原来自己还可以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某种被什么怪异力量改造过的诡谲异类，不是受神明监视控制的危险狂徒，更不是无法掌控自我命运的博弈棋子。 “给我滚！我是不会签你的合同的！麦锡森马戏团的命运，永远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 纸卷突然从前面的门口中被扔出，漫天飞舞，紧接着是几个公文包，还有几个穿着西装的人仓皇狼狈地被赶了出来。 “米斯蒂·麦锡森！你这个裱子不要不知好歹！” 领头的人愤愤地啐了一口，他被扯坏了西装，气急败坏地向门里大喊。 “既然你不肯签，那么下一次来的可不仅是公关团了！” 又一盆开水从天而降，公关团惊得一蹦三尺高，犹如在大马路上跳起大腿舞，然后骂骂咧咧地跑走了。 斯科特望着公关团离开视线，上前几步，一张闪烁着霓虹灯光的招牌跃入眼帘。 麦锡森马戏团，为你带来快乐！ 米斯蒂夫人疲惫地坐在剧院门口的台阶上，头顶正上方那个欢乐的感叹号在她雪白的头发上洒下一片梦幻的颜色。 今天演出的浓妆还没有卸去，但已经被泪水哭花，斑驳的泪痕在炫彩的脸上断断续续脱出一条黑线。紧身单薄的演出服在贝克兰德的秋夜显得微不足道，温暖夸张的毛绒大衣裹着她苦弱的肉体，只露出一双美丽的大长腿义肢。 这是一双只要见过就永远忘不了的腿。精致独特的显像膜如同皮肤一般附在义体表面，绮丽的颜色勾勒出繁复的花纹，在外壳表面不停变化，苞朵吐露花蕊，老枝抽出新芽，虚假的春天在这双腿上悄悄降临在了秋夜寒冷的贝克兰德。 斯科特记得这项技术，这是“小丑之王”道奇·拉玛最得意的专利之一。 米斯蒂夫人就这么两眼无神地坐在盛大的感叹号之下抽烟，直到斯科特遮住了街灯，她才从自己的世界中被惊醒，吓得直接站起来。 “啊，是……是卡特莱特先生！” 突然见到自己以前的老上司，米斯蒂夫人十分惶恐，赶紧掐掉烟，在脸上摸了两把，掩盖一下自己的失态。 但斯科特只是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和她一起坐在剧院门口的台阶上，这让米斯蒂夫人更加手足无措。 在成立麦锡森马戏团之前，麦锡森夫妇都是泵机火花研究所的成员，米斯蒂夫人明确知道这位所长是多么尊贵的人物。 “我的蒸汽啊……您、您怎么来了……真不好意思，我这个样子，我……实在抱歉，今天的演出已经结束了……” “没什么，我只是回家路上路过而已。” 斯科特掏出一根烟，给米斯蒂夫人点上，再摸了摸发现壳子已经空了，于是干脆掏出一根雪茄给自己点了。 “那帮人什么来路？” “没什么来路，是那帮讨厌的费内波特佬，伊修达尔集团，他们想要买下我们麦锡森马戏团。” 米斯蒂夫人苦笑。 “一整个马戏团啊，卡特莱特先生，包括我们的表演剧场、我们的义体工厂、我们的义体专利、甚至是我们的人，他们都想要！” 斯科特沉默着吐出一口烟。罗瑞·麦锡森——也就是道奇·拉玛并没有在泵机火花中工作很久，但作为义体研究者，为泵机火花在这一方面做出了突出的成果，引起过斯科特一段时间的关注。 但两人的缘分与交情也止步于此了。斯科特与罗瑞之间还隔着好几层的关系，除了个别项目，极少在日常见面。不过当斯科特收到罗瑞与米斯蒂的辞职报告时，他还是感到有些意外。 惋惜归惋惜，斯科特尊重罗瑞的选择，为他们一路开绿灯，办理了各种离职手续。由于麦锡森夫妇的项目保密度低，多是属于实际使用的商业项目，两人在强制洗脑时也没有因为记忆删除留下过多的后遗症，清清爽爽地从教会出来了。 之后麦锡森夫妇与斯科特只是保持着断断续续的联络，偶尔为斯科特做点小事，至于成为非凡者，麦锡森夫妇两人也有向斯科特个人做过报备，那就是后话了。 “看起来，伊修达尔想在贝克兰德的义体市场也咬一口蛋糕，看上了你们的技术。” 斯科特弹弹烟灰。 “你们麦锡森厂的技术要是进一步深入了，那能把好几个类型的义体成本拉下好几个百分点。这对在贝克兰德义体市场没有根基的伊修达尔来说，简直是难得的好生意，只要让你们整个产业都姓伊修达尔，不仅省去了一大笔专利费，还可以坐收别人公司支付给道奇·拉玛的巨额费用。” 真是打得好算盘。道奇·拉玛才刚刚去世一个多星期，就迫不及待地想要来抢人家的家产了。 估计这些人方案都做了一大叠，就等着道奇·拉玛好似暴金币了是吧？ “呵。” 斯科特发出了短促而轻蔑的冷笑。 “他们开的那家医院叫啥来着，安谧星光？是想把你们作为安谧星光医院的养料吗？” 可麦锡森马戏团即使加上工厂与剧场两块产业，在伊修达尔集团这种庞然大物面前，依然是如此渺小。这些吃人的巨兽会不惜一切手段去达成他们的目的，在道奇·拉玛宣告死亡的那一刻，米斯蒂夫人注定失败的保卫战争就打响了。 “但是我们的技术还不够成熟，有些产品还在实验性阶段，离商业化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米斯蒂夫人长长地吐出一团烟。 “可罗瑞走不下去了。”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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