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偏爱

接下来的一路上，都是诡异的沉寂。 或许是因为赤行风的一句话，又或许是与堂妹的诀别，一向沉稳的永定公主破天荒有些走神。 当然，她走神也不是思维恍惚，而是一心二用，无比熟练剖析自己。 她从小就比别的孩子聪明，两三岁的小孩流着鼻涕满街跑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他们这个家庭的畸形。 父亲不尊重母亲，非打即骂，却很偏爱她。 那时她还没有感知到命盘，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能修行。 她也想过是不是自己温柔乖巧，足够听话，让父母觉得省心。 但堂妹小时候比男孩子还闹腾，叔叔对婶婶照打不误的时候，也更偏爱堂妹，对堂弟们反倒一般般。 其他房的叔叔伯伯们，还有整条街的邻居们，家里也都差不多。 母亲、妻子的地位很低，女儿却都很受宠。 无论女儿是温顺还是调皮，美貌还是平庸，大家都更偏爱女儿，仿佛只是性别就注定了她们被偏爱的命运。 这太奇怪了。 父亲每一次温情脉脉的面孔，都让她胆战心惊。 回忆起他打骂母亲时的狰狞，她就不敢相信他的任何好意。 过了几年，她就明白了原因——隔房的九叔爷一家满面红光，给大家发糖，然后拖家带口，全部搬离了这个拥挤无比的院子。 “检测出有修行天赋！” “聘我们去做客卿！” 叔叔伯伯婶婶姑姑们又羡慕，又嫉妒。 永定公主听到了他们的窃窃私语，这才明白，原来是九叔爷的女儿，自己一个十几年前就出嫁了的姑姑，她的孩子这两天被确定是修行者。 姑姑的夫家大喜过望，立刻将九叔爷一大家子几十口人，整整齐齐都请了过去当客卿，好吃好喝养起来。 将来儿女们的婚事，儿子不好说，女儿们却全都定了，都和姑姑的夫家联姻！ 明明一片喜气洋洋，永定公主却脊背发凉。 她明白了她们受宠的原因。 皇室的女孩，哪怕再普通，再不起眼，也不会愁嫁。 人们总是愿意相信，越高贵的血统，生出修行者的概率就会更高，资质也会更好。 尤其是母亲，对孩子资质的影响极大。 很多特殊的天赋，就是通过母系血脉来传承的。 在这样的情况下，血脉特殊，又有生育能力的女性就尤为重要。 老牌贵族不会嫌修行者多，他们不想掉下去，被人吃干抹净，就要不断繁衍。 庶民人家也有天才，每年都有新兴的贵族崛起。 新贵想要将家族延续下去，就不能一个人单干，就要枝繁叶茂。 哪怕自己不生，也要让兄弟姐妹赶快联姻高门，尽量生出更多的修行者，好壮大家族。 所以，对皇室、贵族来说，生女孩，始终是赚的。 有修行天赋的，就供。 没修行天赋的，就嫁出去。 她们总能嫁到不错的人家，总能提携、反哺家里。 就像她这个姑姑，就嫁到了新贵人家，能隔三差五给娘家人补贴，给兄弟姐妹找工作，介绍婚事。 等发现女儿是修行者，更是直接抬高了九叔爷这一脉的地位，从此家人全被夫家养着，姐妹和嫡亲侄女们的婚事，夫家也要先下手为强。 与女孩的价值相比，男孩就不行了，一旦没修行天赋，基本就要砸手里。 毕竟，男修士可以睡很多个女人，让她们同时生很多孩子，只要生出一两个修行者就是赚； 但对女修士来说，虽然她们也可以同时拥有很多个男人，却没办法做到一胎生十个八个，每年两三胎，拼数量是绝对拼不过的。 而且，生孩子又是一件很耽误时间和修行进度的事情。 所以，女修行者们就算想要孩子，也不会找没修行天赋的男人们。 她们要么直接找男修士，当一段时间的露水情人——父母双方都是修行者，能提升子嗣是修行者的概率。 要么就是不想受怀胎之苦，直接变性，找别的女人生。 一个拼质量，一个拼数量。 正因为这样的现状，没修行天赋的贵族男性想要娶妻，就只能向下兼容。 而且越往下就越难娶。 她的高祖父是修行者，虽然终身都没突破玉阙境，却因为对皇室有功，得到上司赏识。那位官拜上卿的侯爵，将女儿嫁给了他。 靠着皇室的赏赐、高祖父的俸禄、以及侯爵之女的陪嫁，他们在天都买了一套大宅子。 等到了曾祖父一辈，因为没有修行天赋，可看在他们有个好爹妈的份上，迎娶伯爵的女儿还是没问题的。 当然，不是修行者。 到祖父这一辈，姻亲质量就断崖式下跌。 靠着亲友之间的交情，勉强各处混，也只有大伯爷求娶到了男爵的侄女，其他几兄弟的婚事，都只能往更下的“士”兼容，堪称寒酸落魄。 等到她父母这一辈，想要娶妻，就只能靠高祖父的这套宅子。 作为帝国之都，天都居大不易，多得是一代修行者，二三代子孙都是凡人，等家中顶梁柱倒了，一个家瞬间就垮了，连房租都付不起，也找不到工作，待不下去，只能往更差的城市走。 但谁愿意离开呢？ 这里有最好的教育资源，最安全的环境，最多的工作机会。 哪怕死皮赖脸，不择手段，也要留下来。 她的外祖一家全搬了进来，堂妹的外祖一家也全搬了进来，堂兄弟姐妹的外祖一家都搬了进来。 大家住得密密麻麻，像挤在一起的蚂蚁。 如此差劲的居住条件，窘迫的生存环境，自然让父亲那一辈不满意，父亲和堂叔伯们经常一起喝酒，醉了就数落身边的女性。 首先是母亲，他们可是皇室的男儿，不能成为超凡者，当然是母系血脉不行，身份太低！ 然后是姐妹，一个两个都是无用之辈，就知道给他们找工作，拿钱补贴家里，为什么不能像九叔爷的女儿一样，生出修行者，让全家都过上好日子。 再然后就是妻子，娶一个就相当于娶一家！ 而且，这么差的血脉，一旦孩子不是修行者，那就都是她们的错！ 喝到怒火冲天处，就抬手对妻子非打即骂，哭声震天。 外祖父母、舅舅他们明明就在隔壁屋子，听得清清楚楚，却没人出来劝。 他们只敢让她来。 等她过去扶着母亲，父亲立刻变了脸，对她温声细语：“乖女儿，你一定要争气啊！” 永定公主没有看暗自哭泣的母亲，只是怔怔看着这座宅子，明白了一件事情。 一个修行者，可以决定五代，甚至更多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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