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歌眼眶湿润了。 第一天踏入专柜的时候，店长就耳提面命，来购物的都是大家子弟，他们身上的一件衣服就能抵他们所有身家。 所以不管客人是不是无理取闹，甚至动手打骂她们，她们都必须笑脸相迎。 你不干，有的是人愿意干。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出身贫家，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痴心妄想。” 面对这样的嘲讽，她只能低头，无法为自己辩驳。 因为她们说得没错，她就是奔着找个贵婿，让全家过好日子来的。 否则礼仪、气质这种东西，不能吃不能穿，为什么她家要掏出一大半家当，让她去速成班培训？ 本就不堪的心思，被别人当众揭露，成了辱骂自己的话柄，再正常不过。 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会默默流泪，为那残存不堪的自尊心，也为找不到别的出路的自己。 虽然人人都说，刘小姐带着自己，是不怀好意，只为故意刺激吴欣。 可沈歌在专柜工作的时候，学得就是察言观色的本领。 她隐隐能感觉到，刘小姐没有瞧不起她。 而且，她愿意跟在刘菁身边，除了对方开的钱很多之外，还有个不敢说的理由。 她在偷偷模仿刘菁。 知识是很宝贵的东西。 沈歌也是上课之后，才明白这个道理。 教她们礼仪、谈吐的老师，从不迟到一分钟，也不拖堂一分钟，到点就走，更不管她们的学习进度。 钱交了，课上了，至于她们学得好不好，老师根本不管。 这种情况下，当然有很多女生本能松懈了； 却也有另一部分女生，比如沈歌，绷得更紧。 沈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迫切感，但老师的态度表明，她在传授很珍贵的东西，珍贵到要用时间计费。 她们不学，只是浪费她们自己的金钱和时间，错失良机。 事实证明，沈歌做对了。 那批一起学习的女孩子，大部分容貌、身材都不逊色于她。 可只有她进了专柜，获得这份高薪的工作。 刘小姐是比老师还要厉害一百倍，一千倍的人。 这种人愿意让自己跟着，还不让自己付钱，甚至反过来给自己开薪水。 这是上天掉下的馅饼。 哪怕有毒，沈歌也必须咽下去。 她要抓住每一个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她不想让父亲佝偻着腰，还要去扛货； 不想让母亲头发花白，还要坐在流水线里，机械地做着手工活。 她不想让哥哥嫂嫂弟弟妹妹，侄儿侄女，重复父母的人生。 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人生。 那么多双期盼的眼睛看着她，盯着她，等着她。 如果只是嘲讽和羞辱，她愿意咽下。 生活的苦，家人的痛，让她顾不及自己被刺伤的自尊。 只要给她钱，就算让她跪下来捡，爬过去捡，像狗一样去捡，她也愿意。 沈歌本以为，因为自己生来贫穷，所以注定卑微、下贱，一生犹如尘泥。 但今天，刘菁忽然倾吐真心话，让沈歌懵懂明白了一些事情。 对他们这种穷人家来说，世家手里漏出的一点金银，就足以让他们吃穿不愁，过上渴盼的好日子。 也因为这份目光短浅，她被讥笑没见识，穷酸，拜金，下贱。 但对这些世家来说，修行者手里漏出的一点资源，足以保百年乃至更长时间的富贵。 所以，他们也要努力往上爬。 “真了不起。”沈歌不明白自己心中复杂的感受是什么，她只是凭着本能，脱口而出，“刘小姐，你真了不起。” 听见沈歌的赞美，刘菁的思绪有些恍惚。 她想起自己没能觉醒后，父母只是失望了一瞬，就重新规划她的人生。 “以色侍人，并不长久。” “一个女人，想要从男人手中分割利益，除了要以孩子维系感情之外，还要获得他的信任。” “不要让他觉得你只是床榻上的玩物，他庶出子女的母亲。” “需知生孩子这件事，每个女人都能做。” “但既能给他生孩子，又能为他打理产业，处理一部分隐秘事物的女人，才能长久在强大的男人身边待下去。” 他们用看着一件宝物的眼神打量她，赞叹且欣喜。 虽然你没能觉醒，可你依旧是家族的希望，家族的未来，是对家族而言，最有用的人。 她大声反抗，据理力争，得到的却是父母劈头盖脸地斥责：“为何我们对你投注如此多的心血，却让你滋生了不该有的念头？” “你受家族恩惠，就该反哺家族。” “父母生你养你，又如此悉心培育你，你就是这么回报父母的？” 一句句话，像山岳一样，砸在她心头。 如果“恩重如山”，就是你们控制我的筹码。 那我就“死”一次，还清你们所谓的“深恩”。 这是早就计划好的事情。 偏偏就在今天，在计划即将收尾的今天，听见那个注定要被她害惨的女孩子说，刘小姐，你真了不起。 莫名的冲动，让刘菁握紧了手中的玉容膏，转过身来，望着沈歌，郑重无比：“对芸芸众生来说，一生有三次决定命运的机会。” “出生是第一次，觉醒是第二次。” “婚姻是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飞跃龙门的机会。” “李公子是李家最优秀的继承人，他家长辈，自然也盼着他高娶。” “莫说妻子的位置，就连他的恋爱对象，也该是有价值的，能被利用的，而不是会让家族蒙羞的。” 沈歌没有听懂刘菁的提示。 她以为刘菁是在敲打她，自己这样的身份，不可能和李公子在一起的。 她最有可能的结果，就是被富家公子玩玩，然后被辜负，被抛弃，连个名分都得不到。 “我知道我不配，我也知道我的下场会很糟糕。”沈歌眼中含泪，“可我不能，也不敢拒绝他。” “他喜欢我，我就必须‘喜欢’他。” “否则，我怕他恼羞成怒，报复我家。” 她是弱者。 弱者要有弱者的活法。 顺从世人安排的剧本，当一个被世家公子玩弄后，被无情丢弃的笑话，也好过为了一时自尊，牵连脆弱的家。 刘菁忽然紧紧握住沈歌的手，就像握住救命稻草：“不要因他们的愿望而活，彻底忽视了你自己。” “我不否定他们对你的爱和付出，但你要知道，当爱和利益混在一起之后，事情就会变得很糟糕。” “一旦你让他们的利益受损，爱就成了怨。” “你会被无情丢弃，像是急需淘汰的破家具。” 这一刻，她分不清究竟在说沈歌，还是说自己。 “血缘与恩情所编织的无形脐带，不该成为套在脖子上的缰绳，让你做牛做马，奉献一生。” 沈歌没能听懂刘菁这段话的意思，却能捕捉到刘菁的期盼和失望。 她不想让自己去赴约。 沈歌轻轻抽开了手，低下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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